作者：彭健群 (Karl Peng)
作於：1994/04/29
上線：1997/04/25

這篇文章原本是 1994年我一系列介紹西方戰略思想的文章之一。
原本是用來解釋克勞塞維玆『戰爭論』當中幾組『辯證觀念』組合 (對立又
交融，正與反 合流，但並不完全是套用黑格爾辯證法的模式。其實，黑格爾
也不認為辯證法能夠機械式的套用正、反、合 → 新正、新反、新合.........)

暫時，我將其中這篇比較軟的文章割裂出來，發表在這裡。
也許事物描述的順序不完全符合當時的現實，但，本文內容大體上是真實的。

即使牽強，或者說，免不了『拿大斧割草皮』之譏，過程中仍然嘗試利用生
活、行動、經驗來印證與探討理論。
也許，只能說稍微探到了理論與現實之間巨大的鴻溝；
因此，知未必能行，行未必能知，知行合一哈哈哈 .......


就我個人來說，軍中生活沒啥好懷念的 .............

淌滿汗水的臉上，教育班長的大嘴大臉，和著口水杵在你眼前 ......
奉『基本教練』神聖的指令，窮吼鬼叫 指東劃西，言必稱學號，不准提及你
我他，吃飯喝湯循口令，行進轉彎轉直角(自由心證，沒尺可量)，不敢有怨，
不能有恨，稍露不遜之色，邀天之幸，全連一起倒霉！

入伍之初，第一個面臨的震撼是自尊被踐踏，被蹂躪，然後，您會開始自我
懷疑，從所未有的『笨拙』在您的軍旅生涯開始一一顯露。您必須仔細的、
嚴謹的、深刻專注的在臉盆中規劃毛巾鋼杯牙刷牙膏的位置，以及它們『正
確』的方向與擺法，喔，還得要快！
緊接著，被編號的您會發現原來身為一隻狗是那麼一件值得敬佩與驕傲的事
＿狗兒們在簡單的口令下，就能夠多麼好的完成牠們的工作，如 身之使臂，
臂之使指般迅速確實！您就沒辦法，因為您還得思考，還要判斷，您要在 過
往的依稀記憶中配合眼前的現實情況，由 眾多的可行方案綜合折衷的挑
選出適當的行動計劃，將指令傳遍全身，然後 .........

「很好，你還懷疑咧，看到那棵樹啦？！左三圈右三圈來來回回再三圈
，20 秒，去！」

啵囉嗒啦 ........

「咦？我剛剛說什麼啊？」
「報 ..... 報告班長，班長說左三 ..... 」
「那你為什麼從右邊先繞啊？再說一遍，左三圈右三圈來來回回再三圈， 這
一次班長為了培養你們患難與共的默契，讓你們發揮袍澤愛，所以，全連一
起去，好，去！」

劈哩啪啦稀哩嘩啦 ..... 咚 (有人跌倒) ..... 哎喲 (再被踩到) .....

夕陽如詩人如畫，塵土飛揚滾滾潮，三令五申眼昏花，莫忘軍歌大聲嚎。

生為花蓮人，兵籍號碼『黃』字頭，由於『學業』的緣故，民53(1964)年次的
我與民55(1966)年次的弟弟一起入伍，幸運的是，訓練中心同在花蓮北埔，不
過，當我們知道連長是『莒光楷模』後，一切似乎就不是那麼美好了。

入伍第一天，幾乎全連軍士官兵就認識我們兄弟倆＿親兄弟不但同梯，同連，
還同一個班哩！由於舍弟頗為『魁梧』，『榮任』本班『內務班長』，從此，
他一個人必須做倆個人的事＿他自己的，與，當然，還有我的事。
由於敝人『家教良好』『兄友弟恭』朝夕必誦『四書五經大學中庸』兼及『孔
融讓梨』。＿外帶打點本班一切大小疑難雜務，肩負本班表現與榮辱之重責大
任。

所以，我很『嫉妒』他！8-)

我們連隊全都是花蓮兵，而且大部份是『原住民』朋友，因此，莒光楷模連長
盡一切可能督導下屬軍士官好好『訓練』我們！中心第五天的夜間體能就要你
做到 500下 伏地挺身，當然啦，都依標準動作是不可能的，而且，因為敝人在
隊伍中的位置屬於爹爹不疼，姥姥不愛，陰暗又潮濕的角落，大致上能夠偷閒
，班長也任我『腐敗』。於是，我可以看到前面一大片『人肉鐵板燒』在單調
又精確的口令下，歪歪斜斜的起伏翻騰；我也第一次了解到人體的潛能是極為
巨大的，基本上，一根脊椎骨兩邊概略對稱的人體結構竟然能夠有意識的，自
主的『扭曲』『變形』到如此令人咋舌的地步，實乃一大奇觀也！
尤其，隨著 累積起來的次數，汗水流滿 上身赤膊的我們身上，油亮亮的如金
黃色的稻田在陽光下搖曳，咬著牙仍不經意露出來的低微悶哼聲，一次又一
次的遵循著呈 S 形軌跡下壓上撐的動作，硬撐著 上、下、上、下 ..............

「對不起，剛才班長分心啦，現在已經幾下啦？ 321 ？ 357 ？ 哦， 406 ？
不對 不對，這樣好了，我們再從 300 開始計算好了，對不起啦，不是故意的
喔。」
7，8位教育班長四處走動，手叉著腰，像 牧羊人般低頭俯視這些翻動的羊兒
們＿只差各發一根馬鞭，讓他們偶爾拍拍褲腿，以便發出嘹亮帥氣的聲
音！

入伍第二週，晨光微曦中，我們『英氣勃發』的莒光楷模連長興奮的帶領我
們做晨間跑步，多清新的空氣，恁美好的早晨， 聽！ 鳥兒們不正啁啾鳴
叫出『晨之頌』？

「連長對各位一週來的表現還算滿意，不過，體能的要求沒有止境，今天連長
特地帶大家跑步，我們不要去管別的連隊標準怎樣，本連是本連，所以，今天
我們來跑個 一萬公尺 就好，當然最好能超過 ...........」

「1 --- 2 --- 3 --- 4 --- 1234-1234-123 -- 4！」
「1 (啪啪) 2 (啪啪) 3 (啪啪) 4 (啪啪)...」
(對不起，因為頻寬的限制，我無法提供錄好的 WAV檔讓您欣賞這些整齊富有
節奏的拍掌聲與腳步聲。)

一個原本緊密的隊伍逐漸的拉長，沖淡 .......
您如果看過糊狀的麥芽糖，拿一根長筷往一團糖裡攪拌，然後，將長筷慢慢高
舉，看那些糖在團塊『母體』與長筷『子體』之間牽絲，拖拉，糾結，剪不
斷，理還亂 ......... 我們的跑步隊伍就像這樣！
很遺憾，演變到後來的隊伍實際幾何形狀，我無法在此描述給您聽，因為不知
在第幾圈 ( 約 2xxx 多公尺左右 )，在某個轉彎，暫時有稀落樹影掩蔽處，趁兵
慌人亂之際 (你認為那些軍士官是鐵打的麼？ )，小弟我以『斜行戰鬥序列』
( 普魯士菲特烈大帝著名的會戰序列 )，依蟹行狐步，弓著身子，朝北埔營區的
鍋爐間『轉進』，瞬間消失於這有著巨大發熱蒸汽鍋爐，空間狹窄的小角落。

恍惚中，我想起來某些『唯心主義』的論調，隨著心境的轉移，再醜陋的地方
都可能變成最美麗的。

整個北埔營區我就最懷念這個鍋爐間，它伴我排遣無數戰戰兢兢，空虛寂寞的
早晨，在那裡，我也不忘祝福全連 除我之外 的弟兄們能夠順利跑完全程，鍛鍊
出強健體魄，為國家安全與家庭幸福多添一分籌碼。

某些時候，當我們在軍務操練百忙之際，不經意的瞥見其他連隊正在作軍歌教
唱、裝備保養；或者，即使各連隊一起不約而同的操練，其他連隊總是比較早
的整隊帶走。

於是，很合理的，我必須承認：

人，生而不平等，立足點不平等，境遇運氣不平等，心態不平衡 ........

上帝，『的確』是靠『擲骰子』來創造世界的！


1986年 9月，第一連新兵，編號 025，兵籍號碼 黃xxxxxx ，第一次能夠藉由
經驗來領略 克勞塞維玆『戰爭論』當中，數個重要『辯證因素』組合裡，
『摩擦』與『機會』觀念中的『摩擦』因素部份：

假使說，除非一個人自己受過凍，或在酷熱與口渴下昏迷過，亦或受過飢餓與
疲倦的痛苦，否則沒有人有權利來說明他對於軍事行動的觀念，那麼 『客觀』
與『精確』的觀念也就會因此變得更稀少了；
但是， 它們至少是『主觀』的有效，因為，敘述者的『經驗』足以『精確決
定』其『判斷』。

當我們看到人們如何以『乞求赦免』的、甚至『卑鄙可憐』的態度，來談論他
們曾經親眼見識到的作戰失敗時，這就夠明白了＿尤其是他們本身曾參加這種
作戰時更是如此。

我們認為，這指明『體力』所發揮的影響是如何巨大，並且也顯示，在我們一
切研判中對於『體力』是必須留下多大的『寬減額』。

在戰爭中，許多『不可度量的因素』中，『體力』是最重要的一個。

摘自『戰爭論』第一篇『論戰爭性質』第五章『論戰爭中的體力』

某個角度裡，我想，這告訴我們『紙上談兵』的虛偽與危險。

對這篇文章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