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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河英雄傳說》第六部----飛翔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序章  地球衰亡記錄


   “……過去人類社會僅存在于一個名叫地球的天體上,而現在則存在于以地
 球為主,和其它少數行星所組成的天體系上,至于未來的話,人類社會將建立
 在更多的恆星系統上,而太陽系則僅是其中的一部分,這并不是一個預言,只
 要將時限假設于未來,即可明白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既成事實……”
     在西元二一八○年,當時擔任地球統一政府第五代宇宙省長官的卡羅斯﹒
 席爾法,在冥王星探查團出發前的時刻,發表了這樣的一段講話。席爾法在當
 時雖然是一個有能的實務家,但卻不是具有特別優越的哲學性思想或獨創之表
 現能力的人,這一段演說就正如他本人所說的,不過是把一般人所熟知的常識
 講述出來而已。
     但是這個“一般人所熟知的常識”在具體化并成為事實之前,人類卻必須
 要先飲干同胞們多達以億公升計的鮮血。人類的政治中樞真正從地球移往其它
 的天體,是遠在席爾法的演說之后大約七個世紀以后的事情了。

     ……西元二一二九年,當地球統一政府(GG)誕生的時候,歷經了長達
 九十年戰亂而疲憊不堪的人們,滿心以為人類社會所產生之最惡劣的創造物--
 --主權國家已經從地面被一掃而空,以億為單位來計算的生命也將由被掌權者
 當作是滿足其欲望之祭品的愚劣行為當中永遠地被解放出來。在之前被稱為“
 十三日戰爭”的爭斗當中,所動用的熱核武器,使得當事者的北方聯合國家(
 NG)以和三大陸合州國(USE)這兩國的大都市全部淪為吸收輻射能的井
 口,可說是自食其濫用武力的惡果。但是那些毫無野心、不需為此戰事負責的
 弱小國家卻被那些像是食肉獸一般毫無人性的國家卷入這場猛烈的戰爭當中。
 兩大強國基于害怕某些與彼此之間雖毫無利害關系但卻蘊藏有丰富資源的國家
 受到敵國利用之理由,竟也使用熱核武器對之發動毀滅性的攻擊。因此兩大強
 國的滅亡,對于那些好不容易生存下來的國家而言,也可說是稍稍值得安慰的
 事。而為了防止日后類似這些大國肆虐的情形再度發生,強有力并且統一的政
 治體制成為一般公認所必須的政體。                      
   但是就長期來看,這或許是將復數的權力統合成為一個單一集中的權力也
 說不定,只不過人們已經疲于以挖苦的眼光來觀察事物了。有人說過:“若沒
 有了戰爭,就只會發生內亂。”
     這或許應該是正確的說法,但是對于更多的人,這種不具有任何希望和喜
 悅的意見,卻是捂起了耳朵不愿意去聽。不過當時世界人口已銳減至十億左右
 ,糧食的生產力受到重大的打擊,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一股勢力有余力來發動內
 亂。統一政府的首都建立在澳洲大陸東北部,面臨太平洋的布里斯班。建都于
 此主要是基于該地位于南半球,戰亂期間并未受到戰爭太多的摧殘,并且擁有
 廣大丰富的土地資源,已成為地球上最大的經濟商圈之一環。此外,還有因該
 地區遠離策動戰爭的兩大戰犯國等各項理由。
     地球統一政府誕生之后的人類歷史與以前的歷史相比,最大的不同處在于
 宗教的支配力量很明顯地低落了許多。因為舊有的宗教勢力對于動亂時代的縮
 短并沒有任何的貢獻,相反地在動亂的初期,各個對立的勢力之間,彼此宗教
 信仰相互的敵視與偏見更成了助長戰火的主因,當時各個宗教所擁有的私屬軍
 團假借神的名義,你來我往地虐殺他們眼中所謂異教徒的子女。更有甚于此的
 是在北方聯合國家崩壞之后,北美洲大陸割據成許多弱小的宗教國家,他們一
 反過去以理性和共和政治為基礎的組國原則而爭斗不休,使得這個廣大的產業
 國家夷成了滿地金屬、樹脂與水泥的荒野,更到處散布迷信和排他性的病原菌
 ,使得殘活下來人們在肉體上、精神上都遭到嚴重傷害。最后的結局是天神未
 曾降臨,而救世主也未曾出現,人們終于靠著自己本身的力量,將世界由接近
 滅亡的深淵邊緣拯救回來。

     經此浩劫之后,于是乎整個人類社會的重建急速地進行著,人們狂熱地投
 身于大大小小的各項事業當中,建設都市,綠化荒野,發展科技,人類社會迅
 速恢復了元氣,將腳步邁進到那個被稱作是“宇宙”的無限遼闊的邊境。
   “具有可開拓邊境的文明是不會衰弱的”這種說法一般認為是正確的。在地
 球統一政府成立(西元二一二九年以前,人類的足跡雖然曾經到過火星,但在
 此正式定居卻是在地球統一政府成立之后。)之后,人類對宇宙的開發突飛猛
 進,在西元二一六六年就已經超越了小行星帶,在木星的一個名叫伊奧的衛星
 上建立了一處開發基地。在那個時候,統一政府里面最富有活力的部門便是宇
 宙省了,這個由航路、資源、設施、通信、管理、教育、學朮、勘察、船舶等
 各局所組成的龐大組織總部設置于月球的表面上,其規模隨著時間的成長而壯
 大,到了二二○○代的中期,其所屬人口便已經凌駕了首都布里斯班,而“布
 里斯班是地球的首都,但月面都市卻是全太陽系的首都”的聲浪也就是在此時
 揚起的。
     在那不久之后的一段時間,人類真正的生活圈暫且止于太陽系的內部。人
 類的第一艘恆星星際勘察船雖于西元二二五三年向半人馬α星系出發,但經過
 了二十年之后亦尚未回航的經驗卻使得人們失望而氣餒。其實就總人口只有四
 ○億的當時而言,光是太陽系內部便可確保有足夠的生活空間了。
     西元二三六○年,超光速航行終于實現了,以安特涅爾﹒亞諾修博士為首
 的宇宙省技朮研究小組成了全人類的英雄。初期的瓦普跳躍飛行距離非常短,
 而且對于人體,特別是女性的生育能力有著明顯的不良影響。但是到了二三九
 一年,此項航行技朮便在不斷的努力改進之后達至完全的實用化,勘察的領域
 也隨之擴大。到了二四○二年,更在卡那普斯星系里發現了可作為居住之用的
 行星,于是恆星星際間移居的時代就此揭開了序幕。
     但是恆星星際間殖民活動的開始,卻也是“單一權力”體制開始產生龜裂
 的第一步。西元二四○四年,正當第一批恆星移民團樂觀的歡呼聲響徹云霄,
 正出發前往伊奧的恆星星際航行基地之際,地球統一政府的首腦們也正齊聚在
 地球的首都布里斯班市中,對于“遠離地球的殖民地授與何種程度的自治權”
 此一議題進行冗長的討論。
     一個最初設立時名稱為“宇宙省航路局航行安全部”的小機關,于是升格
 為“宇宙保安局”,并且組成“宇宙警備隊”,由省次長帶領加以統轄指揮,
 但是最后“宇宙軍”的成立還是在歷經了八十年歲月以后的事情。在此警備隊
 成立的時候,地球統一政府說明這支隊伍的性質與統一政府成立之前,北方聯
 合國家那支常常由天頂對弱小諸國加以脅迫威壓的航空宇宙軍是截然不同的,
 這是為確保市民航行宇宙的安全,防范犯罪與事故的發生,保障人權和經濟活
 動所設立的維持治安系統。到了恆星星際間航行的時代,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經
 完全地忘記了在過去歷史中所有國家的軍隊在高唱和平防衛的同時,也曾經瘋
 狂地進行向外征伐和對內鎮壓的這項鐵一般的事實。
   “軍隊其實是一個國家內部最強最大的暴力組織”這樣的一個命題,對于明
 了近代歷史的人而言,可說是一個恐怖的常識。而在一個全人類的統一國家當
 中,其外側根本也沒有任何超乎其上的武力集團存在。光就這一點而言,最小
 限度的武力就已經足夠了,但是宇宙軍的組織卻是毫無限度地愈來愈龐大。到
 了二五二七年,已呈現臃腫的軍隊組織,其內部頹廢的狀況,便在統一政府的
 緊縮軍備和軍部管理會議當中受到充滿諷刺挖苦的告發。
     ……所謂的高級軍人,難道就是武裝貴族的別名嗎?舉例來看,第四方面
 軍總監部所屬的“台吉希蘭得”宇宙母艦的艦長----阿諾爾多﹒F﹒巴契上校
 ,我們來參觀一下他優雅的生活情況吧!他的住所由辦公室,起居室,臥房,
 浴室組合而成,總面積達二四○平方公尺,附帶一提的是他的房子下層是士兵
 用的房間,相同的面積當中卻要擠進九十名的士兵。另外,就勞動力方面而言
 ,艦長底下編置副官是當然的,但除此之外,卻還有秘書(女性士官)一名,
 勤務兵六名,專用廚師兩名,以及一名特別護士服侍他。不用說他的薪水當然
 是由國民所負擔的稅金當中來給付,但是比這個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一個極為
 不人道的事實,那就是我們居然讓一個需要由特別護士來看護的病人負起指揮
 全艦的重責大任。”
     但是這樣的告發本身卻也成了被批評責難的目標。因為軍部本身無論在議
 會或者輿論界,都已經擁有相當足夠的辯護者為他們辯護。
     而恆星星際間航行為人類帶來無限發展的美夢,卻因為當時技朮與距離的
 障礙而開始逐漸凋零。二四八○年,人類的生活圈仿佛是一個以地球為中心,
 半徑為六十光年的球體,到了二五三○年半徑擴展到八四光年,二五八○年,
 半徑為九一光年,二六五○年,半徑則只達到九四光年,明顯地呈現停頓的狀
 態。由此似乎也可以看出地球統一政府誕生以來所呈現的活力正在逐漸喪失當
 中,但是唯獨軍隊與官僚組織卻仍然像是恐龍一般地持續壯大。
     另一方面,地球與各殖民地之間經濟上的不公平也逐漸顯露出來。此時的
 地球早已完全放棄了農工礦業的生產,輕而利用資本與金融來支配數目超過一
 ○○個殖民星球上的產業,貪婪的吸取著利益與資源。就政治上而言,殖民星
 球的自治與作為地球統一政府的一部分所應享有的權力只是形式上被認可,但
 是事實上并不具有與地球對等的地位。雖然有著全人類議會這樣的機構,但是
 七成的代表均由地球所選出,而相關法規的修正則必須有七成以上的贊成,因
 此修正成了永遠的夢想。有一次司必卡星系所選出的代表曾經要求糾正對于財
 富分配偏重于地球的不平均,但是所得到的回答卻是:
   “殖民星球人民之所以貧困,是因為他們的懶惰和無能,他們必須為此負責
 。至于像吾等地球市民為此必須背負罪責的這種說法,其實只不過是一種缺乏
 自立心與上進心的一種奴隸精神的表現。”
     地球統一政府的執政黨----國民共和黨的書記官裘希亞﹒爵布里克的這番
 回答引起了殖民星球人民激昂的情緒。此外,對于當時在地球資本的壓力之下
 被強制進行單一作物的種植,但卻又被低價收購殺得血本無歸,最后瀕臨飢餓
 邊緣的殖民星球,地球方面的反應也嫌太過于冷淡。
   “當時,地球一直是缺乏資源的,但是除了資源之外,地球人似乎還缺乏想
 像力。特別是后者,更是引起事態惡化的主要原因,這無庸置疑的。”歷史學
 家伊布恩﹒夏馬曾經這么說道。
     就因為缺乏想像力,地球上的住民們仍很驕傲的貫徹著強者理論。他們認
 為強者之所以能夠成為強者,就在于握有武力與財富。地球肆意搜刮在各殖民
 星球上的財富,然后借以強化軍事力量,這樣一來,殖民星球的人們其實是用
 自己的辛勤勞動在養活這些被用來對自己進行監視和鎮壓的士兵們。
     殖民星球的人們在到達一個忍耐的極限之后,終于在西元二六八二年一致
 團結起來對地球提出要求。第一,裁減過度膨脹的軍備﹔第二,依人口比例,
 來決定對全人類議會中代表的席次分配﹔第三,地球資本得停止一切屬于殖民
 星球內自治政府行政的干預。對于提出上述要求的一方來說,這些只不過是一
 些理所當然的小小希望,但是對于被要求的一方而言,則無疑是難以被容忍的
 褻瀆與冒犯。如果是卑躬屈膝地懇求的話還姑且不論,竟敢用“要求”的字眼
 ?那些不自量力,未開化的邊疆野蠻人竟然敢用對等的口吻對宗主國同時又是
 超級強國的地球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
     地球于是終止了支付給全人類議會的分攤金,但是同時也重新察覺到太平
 時代開始要結束,應該要采取一些相應的對策。
     歷史學家伊布恩﹒夏馬嘆息地說道:
   “……在這個時期,地球在精神方面的衰退已經是無可救藥了。即使是有違
 公正的原則,仍然想盡一切所有的方法要確保既得權利。借由殘酷壓制反對者
 以絕對達到確保既得權利的精神思緒當中,是否仍然遺留有進步與向上的余地
 呢?”
     但是,就事實而言,對當時的地球人來說,所謂的進步與向上或許真的已
 經沒有意義了。對于各殖民星球的不滿,地球企圖以陰謀與武力加以強力鎮壓
 。但是同時反地球派的先鋒也已經被選出,那就是一向聲名不佳的西留斯星系
 政府。
     于是奇怪的風聲開始流傳了。
     西留斯之所以動不動就對地球加以批評,并不是為謀求和平,而是為了要
 達到其取代地球進而成為全人類社會之霸主的野心……,對于西留斯來說,唯
 一值得戒懼的就是地球,它的策略就是要使地球成為弱勢團體,并且使地球與
 各殖民星球之間的友好關系產生裂痕……,各個殖民星球不應該毫無理由地對
 地球橫加指責,因為這種行為所可能帶來的不是地球的滅亡,而是將來各個殖
 民星球可能隸屬于西留斯,因而喪失現在所擁有的自由與未來……,事實上,
 只有西留斯才是地球與各個殖民星球共通的敵人,西留斯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
 ,悄悄一步一步地增強國力,發展軍備,并且正逐漸地擴大間諜網……,眾人
 最好加強對于西留斯的注意……。
     當有人要求就此一風聲加以証實的時候,西留斯的首腦們只是付諸一笑,
 而其它殖民星球的首腦們也只是笑一笑,不過那是缺乏自信與健康的笑容。
     如此一來,對于地球和其它殖民星球來說,西留斯成了公認的敵國,而且
 是可以加以操縱的敵人,只要地球一旦夸示炫耀它的實力,那么孤立的西留斯
 除了卑躬屈膝地乞憐之外,別無選擇,它的角色就好像是一個可憐的反派人物
 。但是就在地球對于西留斯的實力以及其所可能產生的威脅加以夸大地宣傳之
 際,卻產生始料所不及的效果。
     那就是開始有許多的人逐漸相信西留斯本身的確有凌駕地球的實力與意圖
 ,不僅僅是西留斯以外的各個自治國,甚至還包括西留斯本身……。
     最初,地球方面心懷不軌刻意地將西留斯的虛象加以夸大,并且沾沾自喜
 地觀賞著這幅被涂上海市蜃樓色彩的畫面,希望借此能使各個殖民星球對于西
 留斯的力量產生畏懼,自動地靠到地球這一邊來,然后這一幕反抗的插曲也就
 此收場。但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一定都有人會以冷眼來旁觀這一切,例如有一
 位名叫馬雷恩茲歐的記者就曾經寫下了這么一段諷刺的報導。
   “……昨天晚上,附近的道路到處都淹水,因為地下所埋設的下水管破裂了
 ,這可能是由西留斯星系潛入的專司破壞的工作人員所干下的勾當吧!另外涉
 嫌在F地區犯下連續的縱火事件,使得民眾驚慌不安的犯人,在今早被告發了
 ,他也可能是因為被由西留斯所潛入的間諜洗腦之后,才犯下了如此的惡行吧
 !其它包括使夏娃吃下禁果,虐殺美洲大陸的原住民印第安人,還有在百慕達
 海域使客船沉沒等等,一定都是西留斯所有恐怖破壞活動的一部分嘍!西留斯
 啊,你將是一個萬能的撒旦,而會在歷史上留下屹立不搖之名。”
     這份有署名的報導當然招致了治安當局的憤怒與憎惡,但是也不能以其言
 論活動不當為理由而公然加以處罰,于是便脅迫經營者將報社遷往邊境地區去
 。
     在這一系列對西留斯作夸大宣傳和栽贓嫁禍的活動過程當中,地球這種將
 西留斯作為假想敵的政略也產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結果。也就是說,有几個殖
 民星球由于對地球極度的反感,反而開始轉向親近西留斯這一方,因為要想能
 夠反對地球的專橫,除了依賴“地球的大敵”西留斯之外別無它途,而造成他
 們這種想法的,事實上就是地球本身。對于地球來說,事態正在急速地惡化當
 中,各個殖民星球接二連三好像骨牌效應似地開始與西留斯握手協商。地球政
 府眼見這種情形,就好像是萬虫鑽身般地痛惡不絕,而就在這時候,西留斯也
 儼然登上了反地球陣營的盟主寶座。到了西元二六八九年,或許由于是西留斯
 的軍事力量急遽地增強,令地球感受到強烈的威脅,地球終于決定要給予這個
 令它覺得渾身不舒服,猶如芒刺在背的西留斯一個嚴厲的教訓。
     為了應付地球的襲擊,西留斯集結各個殖民星球的警備隊進行聯合軍事訓
 練,并且對之允諾將提供重軍火武器等物資援助,但這些動作同時也為地球提
 供了發動先發制人攻擊的借口,結果地球軍采取的閃電作戰,在戰朮上是完全
 成功了,西留斯星系的主星第六行星隆多利那遭到了地球軍的封鎖,而以西留
 斯馬首是瞻的各殖民星球的軍隊沒能飛上宇宙,就已化成地上的殘骸了。
     獲得完全的勝利之后,地球軍軍紀低落的程度讓墮落天使也為之竊笑,而
 戰后所發表的數字在戰地司令部的操縱下更是虛而不實。例如,收押物資的數
 量被以多報少,而申報數字與實際數量之間的差額被收進了高級軍官們的口袋
 當中。另一方面,敵軍戰死的人數則被過度夸大,實際戰死人數為六十萬的數
 字被稱為一五○萬,但是為了讓數字看起來更為逼真,竟然大量殘殺投降的敵
 方戰斗人員,然后將死尸分解,使之看來像是許多死者的一部分,如此的暴行
 竟然在戰后平心靜氣地進行著。相對的,己方戰死的人數報告也被以多報少,
 一些以戰死者的名義送來的薪水竟然也有軍官加以侵占私吞。
     這種丑陋的鬧劇在翌年,也就是西元二六九○年于布里斯班市所召開的軍
 法會議當中達到了最高點。這場軍法會議是根據一名為了取得真相而冒著生命
 危險勇敢地潛入戰地的記者所提出的指控而召開的,目的是為了要揭露地球軍
 的官兵虐殺非戰斗人員的罪行。但是在會議場中,站在証言台上的卻只有地球
 軍的將兵,而屬于被害者當地住民的一方卻連一名証人都沒有。被指控的官兵
 理所當然地否認自己的罪行,甚至還表示非常地遺憾,自己為了維護同胞的名
 譽勇敢的上戰場,但是卻被一名偽裝成正義且無知的采訪記者這種沽名釣譽的
 行為所貶謫,說著說著還一面流下了眼淚,最后軍法會議宣判所有被告者無罪
 釋放,而檢舉的一方則判以毀謗的罪名,并且從此以后軍部有權拒絕接受他的
 采訪,在作了上述的宣判之后即宣告退庭。獲得無罪開釋的軍人們興高采烈地
 互相擁抱,后來還騎在戰友的脖子上,在人群簇擁下沿著首都的主要街道大聲
 地合唱著軍歌。而最諷刺可笑的是他們所唱的軍歌曲名竟是“在正義的旗幟下
 ”、“和平的守護者”、“榮譽就是我的生命”、“勇者的凱旋”……


                          序章  地球衰亡記錄

     經過這一次事件之后,地球軍食髓知味,甚至認為不管是犯下了多么殘暴
 的滔天大罪,只要將事實加以歪曲,也是毫不費力地可以免于刑責的,所以既
 然不用受罰就可以不了了之的話,那么不偷不搶豈不是白白損失?更何況虐殺
 非戰斗人員、對女性施加暴行、破壞都市、掠奪財寶等等,比起和那些充滿斗
 志與敵意的敵軍作戰不但容易輕松的多,而且還更有實際利益可圖。就在這種
 想法之下,軍人已不再是軍人,整個軍部就好像是盜賊集團似地以賊眉鼠眼的
 貪婪目光積極探尋下一個理想的目標。
     果然,不久之后,發生了“拉古朗市事件”。
     就在前一次戰斗當中,戰敗的殖民星聯合軍里有部分的敗兵殘卒帶著武器
 逃進了屬于西留斯的拉古朗市,這是一個事實,但是對于地球軍來說,重要的
 一項事實是這個城市為隆多利那星上丰富天然資源的生產以及集散中心,也就
 是說,隆多利那星地上的財富以及地下的財富几乎全數都集中在拉古朗市,地
 球軍于是出動了大批的地面部隊以及十五個機械化野戰師團,以士兵和武器在
 城市的周圍筑起一道牆,并且還動用了四個空中攻擊師團和六個專精都市攻擊
 的戰斗師團,布置成進入市街的沖鋒陣勢。原先預定攻陷的日期是五月九日,
 但是這個日期連續延期兩次。一次是拉古朗市的市長瑪卻立克拖著虛弱的病體
 前來交涉,希望能夠取消攻擊行動﹔另一次則是由于軍部本身的總司令部作戰
 局次長庫雷朗波中將以戰地部隊的作戰提案不周全為由,再三地加以駁回,希
 望能夠借此阻止野蠻的暴行發生。但是這些努力最后均付諸流水,終于在五月
 十四日的晚上,十個師團的兵力分陸空兩路攻進拉古郎市的市街中心。
     但是事實上,這個攻陷的過程并未與原先的計划完全一致。原來在遭受大
 批兵力包圍下的拉古朗市當中,有部分勢力團體基于恐懼的心理,認為只要將
 流亡到拉古朗市的敗兵殘卒交給地球軍便可以免于遭受攻擊,于是組成了自警
 團,開始在市內搜捕流亡的殘兵敗卒。而遭受搜捕的一方當然也有他們自己的
 立場,更何況其本身也持有武器,沒有道理要束手就縛,在兩方沖突的情況之
 下,市內的一些角落于是爆發了槍擊戰。午后八點二十分,重重圍困在城市四
 周的地球軍遠遠地看見市內西區的液化氧氣槽發生爆炸所產生的熊熊火焰,于
 是便將此一意外事件當成是絕妙良機,立即展開攻擊行動。
     而被稱為“染血之夜”的夢魘也就此開始了。當攻擊行動開始時,地球軍
 的士兵們所接到的命令可說是極度的激進。
   “凡有武器者、抵抗者一律格殺。此外,涉嫌有武器者、可能企圖抵抗者、
 以及經判斷有逃亡或隱匿之虞者也一律照此原則加以處置。”事后軍部雖然宣
 稱這個命令是為了士兵本身的自衛與維持城市的秩序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但
 是言詞之間也并未企圖掩飾其內容有煽動對所有人格殺勿論的意圖。
     攻進到市區當中的地球軍不但恣意地進行那些被公開允許的殺戮與破壞行
 動,對于沒有被公開允許但暗地也被默認的暴行與掠奪更是熱衷。拉古朗市立
 美朮館當中所收藏的繪畫與雕刻就在這個時候被搶奪一空,而貴重的古書之類
 的文化資產竟被那些不懂得其寶貴價值的士兵視同糞土而付諸于火炬。
     市內的北區為鑽石原石研磨工場,又是黃金以及白金等等各類貴重金屬的
 集中地,自然而然地成了受利欲董心驅使的地球軍隊攻擊掠奪的首要目標,由
 空中蜂擁而至的第二空中攻擊師團與由陸地侵入的第五都市型戰斗師團為了搶
 奪財物,竟然在此發生激烈沖突,演出了丑惡的內訌火拼場面。據統計,當時
 合計雙方約有一五○○名的死亡人數,但后來的調查當中竟發現有六十几具尸
 體上有被人由腹部切開的痕跡,經研究可能是為了要取得被死者吞進腹中的鑽
 石原石所造成的。而在一般普通的平民百姓當中有這種類似被害情形的人數更
 高達一○○倍以上,其中更不乏被人用軍刀打碎下顎,硬被拔走金牙的老人,
 以及戴著貴重的耳環連著耳朵一同被切走,或者戒指連同手指一起被斬下的女
 性尸體。
     在“染血之夜”的十個小時當中,遭地球軍殺害的拉古朗市市民超過了九
 ○萬人,而遭破壞與掠奪所產生的損失更高達一五○億個流通貨幣單位。戰地
 司令部捏造理由將絕大部分由士兵強奪而來的金錢財物私藏起來,最后對地球
 的總司令部報告,在一場激戰之后,終于排除了敵軍的頑強抵抗,并且成功地
 控制了整個城市。
     而未能有效地阻止友軍這種滅絕人性行為的庫雷朗波拿起了憤怒與憂傷的
 筆在日記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人類社會中最為惡劣的一種存在,大概就是
 缺乏羞恥心與自制心的軍隊了,而我所身處的工作地卻正是這種地方。”
     另外,在首都的地球軍總司令部當中,那些一手拿著威士忌酒杯,一邊看
 著通信螢幕,一邊談笑風生的軍事干部們,聽到了老將哈茲理特提督那令人心
 生厭惡的聲音時,原有的醉意頓時消失了許多。
     哈茲理特提督說:“各位官爺好像很愉快的樣子,看到別人的城市燃燒起
 來似乎很高興吧?說不定十年之后,我們的首都也會遭到相同的下場,各位是
 不是也可以稍微考慮一下這種可能性呢?”但是批評己方之過錯的人,卻永遠
 是少數派,這兩個提出反對意見的人在眾人的白眼之下被孤立,不久之后便辭
 去了現職解甲歸田。
   “有人說,拉古朗市發生了虐殺與掠奪事件,這根本就是一項不存在的事實
 。放出這種風聲的人,很明顯是有陰謀地企圖要中傷地球軍的聲譽,無中生有
 地捏造歷史,這些人應該要被打上叛徒的烙印!”
     擔任軍方首席發言人的韋勃少將最初發表了這項聲明,但過了三天之后,
 卻又推翻了原本的說法。
   “經調查虐殺與掠奪的事件確實是有,但是規模非常小,死者頂多只有兩萬
 人。而且加害于這些死者的并不是地球軍,而是潛伏在該市區當中屬于偏激派
 的游擊隊,他們企圖以此嫁禍給地球軍,讓地球軍來為他們自己的罪行背上黑
 鍋,并且籍以擴大反地球陣營的聲浪。這種令人憎惡的丑陋行為,必定會遭致
 相對的報應!”
     至于被問到為什么在短短的几天之內,所發表的見解會截然不同,以及究
 竟是經由什么樣的推理與調查過程,才導致這種結論的產生,這些重要的根據
 則只字不提。因為軍部認為,重要的是行動而不是巧辯,軍隊的任務在于懲罰
 那些危害人民的生命安全、破壞秩序而且凶惡的武裝勢力,所以為了要徹底達
 成任務,現在則必須要對拉古朗市再進行一次掃蕩作戰行動。
     在新的一輪由“大掃蕩”與“大捏造”所組合而成,被稱為“兩大”的行
 動當中,設定有三個目的,那就是對于在前次掠奪行動當中所剩余的物資進行
 第二次掠奪,消除所有的目擊者,以及徹底鎮壓反地球勢力。不管從任何角度
 來看,地球軍的行為的確是如同庫雷朗波所說的,不但是喪失了自制心和羞恥
 心,而且還想借著其振振有詞的所謂彈壓而恣意亂行。但除此之外,或許還有
 第四個目的,那就是希望借此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讓反地球陣營產生恐怖的
 心理,削減其反抗的念頭。但他們似乎忘記了一個教訓,自古以來,這種作法
 從未曾有過成功的例子,反而只是喚起了民眾憎惡痛恨與同仇敵慨的心理。由
 于這次“第二度掃蕩”的行動,死者的名單當中又增添了三五萬人。
     但是不管那只殘酷鎮壓的手是如何地緊密,也總會有几顆細微的沙粒由那
 看不見的指縫間溜過,而一些在日后叫地球政府后悔莫及,讓各個殖民星系歡
 欣鼓舞的事物就是由這些細微的沙粒當中衍生而出。
     卡雷﹒帕姆格恩,二五歲,原是立體電視台的廣播記者,在遇到軍隊盤查
 的時候,因為拒絕接受持有物品的檢查,被士兵以鐳射來福槍的槍托毒打了一
 頓,以致于身負重傷而昏了過去,后來他在那堆像山一樣高的尸體當中恢復了
 意識,一邊眼看著同胞的尸體被淋上了液體火箭燃料焚燒了起來,一邊趁著尸
 體焚燒時所產生的濃煙,終于成功地逃了出來。
     威斯羅﹒凱涅司﹒塔恩,二三歲,原擔任金屬銅礦礦山的會計工作,并且
 是拉古朗市勞動聯盟的書記。他因為從公寓房子的窗戶往下俯視行進中的地球
 軍隊,而被一名酒醉的士兵用槍射擊,子彈的光束貫穿了在他身旁的母親額頭
 。當他提出控訴的時候,不但被置之不理,反而還被誣陷殺母的罪名。最后他
 逃進礦山,在擺脫了追兵之后即消失無蹤。
     裘利歐﹒法蘭克爾,二十歲,原在醫科大學的附屬機關念藥草學,他用一
 本厚達二千頁的藥草圖鑒,打碎了那名正強暴他女友的地球軍士兵的頭之后,
 鑽進了事發現場的地下水道內,無奈地成了一名逃亡者,當他終于成功地脫逃
 出來之后,獲知心愛的女友已經自殺身亡的消息。
     查歐﹒尤伊魯恩,十九歲,原在音樂學院學習作曲,對于政治與革命沒有
 一點興趣或關心,卻在地球軍的保安部隊一次瘋狂的掃殺當中,失去了從小將
 他養大,猶如親生父母一般的哥哥和嫂嫂,他抱著年僅三歲的侄兒,千辛萬苦
 由燃燒的拉古朗市逃了出來。
     這四個人僥幸地活了下來,之后都成了非常有名的人物。除了他們之外,
 咬牙切齒地遠望著自己的城市家園在大火中化成灰燼,立誓要對地球軍復仇討
 回這筆血債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但是大部分的人卻在半途就不支倒地,最后默
 默無名飲恨而終。
   “拉古朗市的殘余灰燼當中,所剩下的是已化為焦炭的巨大廢墟、一二五萬
 名的死者、二五○萬名的傷殘者、四○萬名被俘的囚犯,以及四名堅定不移的
 復仇者。”
     這樣的說法并不見得完全適當,因為這四名年輕人在以后的十四年中,一
 心一意把地球政府由權力與榮華的安樂椅上踢下來的動機不完全只是單純的復
 仇心而已,只是在他們所持有的理想與理念深處,拉古朗市在大火之中化為灰
 燼的幻影,或許仍不時無聲地浮現出來。
     這四個人最初齊聚一堂的地方,是位于中立地帶的普羅奇喜馬星系里的第
 五行星普羅歇爾皮那上,時間是西元二六九一年的二月八日。雖然說在這之前
 ,他們也曾在反地球陣營的根據地上互相見過對方,不過當時并不知道彼此的
 姓名,而這一次則是他們正式地互相介紹自己的名字。
     爾后,這四個人在任務和職能的分工很自然地產生了,并且這個組合還被
 后世稱作是“適才任能的最佳典范”。帕姆格恩憑著理念以及他原來職業所擅
 長的言論宣傳技巧,進行統合反地球陣營與啟發市民的工作,并且以他本身在
 精神方面的領導與組織才華,成為了反地球統一戰線的象征。而塔恩則因為在
 財政方面具有特殊敏銳的觸覺,以及丰富的行政處理經驗,所以成功地為反地
 球統一戰線整頓了穩當的經濟基礎,并且以他行之有效的經濟建設計划,使得
 反地球派根據地所屬的一些低開發星域的生產力“不只是提升而更是躍進”,
 此外,所有生產出來的物資也能夠在有效率的流通機制上流通。法蘭克爾則是
 在反地球統一戰線的實際作戰組織“黑旗軍(BFF)”當中擔任總司令官,
 將本來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的革命軍集結起來加以改編,予以組織化,并由他本
 人直接來統率、指揮。當時的地球政府軍,不僅擁有三名杰出的提督,而且在
 軍隊的數量上有著絕對的壓倒性,所以在兩軍交戰的初期,他不只一次地連嘗
 敗績,但是在歷史性的“維加星域會戰”當中,他終于成功地分斷了地球軍的
 艦隊,摧毀了地球軍不敗的神話。在這之后,接連八四個回合的作戰,每次都
 獲得勝利。查歐﹒尤伊魯恩所負責的是情報、謀略、破壞的工作。他在日常生
 活中,是一個連在面包店找零錢時都不會蒙騙,性情極好的年輕人,但是為了
 使地球政府的權力架構崩潰,他所大膽策划的謀略,其辛辣的程度足以讓最為
 卑劣低級的惡魔也為之心虛膽懦。為了讓自己等人能夠在反地球統一戰線當中
 握有絕對的主導權,他首先便設法讓優柔寡斷的舊指導部蒙上“地球間諜”之
 名,然后加以驅逐,鞏固了己方的陣營之后,又在敵方的陣營當中,設下無數
 黑色的陷阱,讓更多的人身陷其中。
     地球軍的三位提督----可林斯、夏特爾夫及威涅第,每一個都是經驗與理
 論兼備,極為優秀不凡的用兵家,但是在維加星域會戰當中,卻因為彼此之間
 缺乏協調與聯絡,最后在法蘭克爾采用各個擊破的作戰方式之下,終于落得敗
 北的收場。在這場會戰之后,查歐進一步利用他們三人之間的不和,大大地加
 以發揮。他精心籌划的陰謀當中所表現出來的周詳與嚴謹,實在應該要讓梅菲
 斯特(Mephistopheles----《浮士德》中收買人類靈魂的惡魔
 )頒給他一張獎狀。他首先唆使威涅第發動軍變,殺害了可林斯,然后將這個
 事實告訴夏特爾夫,讓夏特爾夫來捕殺威涅第,之后又將所有的責任歸咎于夏
 特爾夫,煽動威涅第的舊部發起暴動去襲擊夏特爾夫,并將之射殺。全身被槍
 彈貫穿的夏特爾夫,盡管身體有一半臥在血泊中,仍然掙扎了三○秒之久,最
 后留下了“混帳家伙……”這几個字就斷氣了。
     就這樣,地球陷入了完全孤立的狀態,并且被切斷了所有糧食、工業原料
 與能源的供給。西元二七○三年,就在地球終于決定要孤注一擲,發動近乎自
 暴自棄的軍事冒險行動時,卻只有一些既沒有實力也沒有經驗,甚至還算不上
 是二流的提督來帶領這支光擁有先進武器裝備的地球軍。在法蘭克爾巧妙的用
 兵之下,地球軍當然又再度慘遭敗北。特別是在第二次維加星域會戰當中,更
 顯現出地球軍六萬只艦艇大敗給八○○○艘黑旗軍的無能!翌年二七○四年,
 地球軍連太陽系都守不住了,僅以小行星帶作為最后的防線,持續著几乎毫無
 意義的抵抗。到了這個時候,地球軍不但放棄了守護地球居民的責任,甚至還
 征收一般平民賴以維生的糧食轉作為軍用。
     進攻到木星的時候,黑旗軍的內部,也就是總司令官法蘭克爾和政治委員
 查歐之間,產生了對立的意見。法蘭克爾堅持發動全面攻擊,而查歐則主張要
 采用持久戰。不管如何,地球軍除了投降和衰竭至死之外,已經別無選擇了。
 也就是說,如果到了最后還不投降的話,那么“地球表面將被餓死的尸體所掩
 蓋”。
     經兩人協調之后,決定采取折衷的方案。但是對于地球來說,卻是更為殘
 酷的結果。在補給完全斷絕之后,地球軍僵持了兩個月仍未投降,故黑旗軍便
 按照原議開始全面攻擊。
     拉古朗市的慘劇,以一個相當于一○○倍的規模再度重演了。
     這場破壞與殺戮最后的收場是,地球政府以及軍部的高級官員約六萬多人
 ,以戰犯的罪名大批地被處以死刑。之后,西留斯----或者應該說是拉古朗集
 團的統治權看起來似乎是已經確立了。地球的權力與權威已經在這一場浩劫當
 中化為灰燼,取而代之的應該只有這四個將原本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反地
 球勢力統合起來的人。但是“西留斯的時代”卻如同曇花一現般地短暫。
   “西留斯戰役”結束后的第二年,也就是西元二七○六年,革命與解放的象
 征----帕姆格恩瘁死,年僅四一歲。原來他為了要出席解放戰爭紀念館的開工
 典禮,盡管自己本身原本就有點感冒,仍拖著身子冒著雨去參加,后來便因此
 而罹患了急性肺炎,自此一病不起,再也沒有離開過病榻。
   “我如果現在就死去的話,那么新誕生的體制就等于失去了接著劑。只要再
 過五年就好了,如果死神能夠等我一下的話……”
     帕姆格恩對著他所信賴的醫生說了這些話,果然就在他死后還不到三個月
 的時間內,戰勝國西留斯的內部就發生了首相塔恩與國防部長法蘭克爾兩者之
 間白熱化的對立沖突。
     導致法蘭克爾憤怒的理由是,塔恩非但沒有將原先在經濟方面支撐地球舊
 體制的龐大企業集團,即所謂的“姊妹聯盟(BIG SISTERS)”加
 以解體,反而還將之收編到新的經濟系統當中,企圖加以活用。
     法蘭克爾在戰場上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現實主義者,無論在構想或是實踐
 方面,都表現出相當優越的柔軟與彈性,但是在政治或是經濟方面,則是連觀
 念都拘泥在一些簡單的原則上,他認為只有將姊妹聯盟的資本支配力量予以徹
 底毀滅之后,革命才算是完成,對于他的這種說法,塔恩一口便予以回絕,對
 他來說,姊妹聯盟的經濟力量是重建國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從他們兩人感情失和到彼此之間對立的產生,查歐﹒尤伊魯恩最初一直是
 采取一種旁觀的態度,仿佛由遙遠的上空眺望深海魚群的斗爭。對他來說,只
 要看到地球政府的權力體制完全崩潰瓦解,那么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所以
 他在態度上早已悄悄地退出了政治的舞台。新體制確立之后,雖然有副首相和
 內務部長的位子等著他,但是他還是堅決地辭去了垂手可得的權力與地位,返
 回正在重建當中的故鄉拉古朗市,創立了一所小小的音樂學校,自己一個人從
 理事長、校長、到教員一手包辦,并且以教孩子們唱唱歌、彈彈琴為滿足。依
 照他本身的說法是,自己已經由一種叫做革命的熱病,以及一種叫做政治的惡
 性傳染病當中完全被解脫,現在只是回歸到本來的面貌。
     小孩們與他非常地親近,他們是絕對無法想像到就在二、三年前,為了達
 到顛覆地球政府權力的目的,這位“和藹可親的校長先生”是如何利用冷酷與
 刁鑽的手段,去欺騙、陷害或者暗殺一個立場不同的對手,甚至是迫使對方自
 殺。因為這位還蠻年輕的校長先生,口袋里永遠塞滿了要送給小朋友的巧克力
 和糖果,為此還引起了一些擔心孩子們蛀牙的媽媽老是在抱怨呢。
     就在一個查歐早已經置之于腦海外的地方,塔恩與法蘭克爾的矛盾已經達
 到了針鋒相對的極點。最初法蘭克爾一直企圖以合法的手段來取得最高的權力
 ,但是塔恩早已經深植于政治官僚以及經濟界的勢力,卻不是可以輕易被動搖
 的,當法蘭克爾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遂企圖改用非合法的手段,也就是軍事
 政變以達到目的。但是以些微的几秒之差,搶先抵達勝利終點的卻是塔恩。原
 來有一名過去曾經因為違反法蘭克爾的命令而遭到免職的士兵,向塔恩檢舉了
 軍事叛變的計划。有一天早上,法蘭克爾在自宅的臥室內,正伸手想要按下影
 像電話的按鈕,命令部下發動兵變的時候,臥室的門被踢開來,一群安全局人
 員闖進室內,法蘭克爾于是身中數槍死在自己的家中。
     同時法蘭克爾轄下”黑旗軍”的組織也受到苛刻激烈的肅清與鎮壓,并且
 在被強迫接受改組之后,成了塔恩體制下忠實的看門狗。過去在法蘭克爾的麾
 下,人稱“十提督”的几位軍事將領當中,有一名已經因病死亡,另有六名則
 被判處死刑,一名死于獄中,存活下來的也只剩下兩名而已。
     這一場權力斗爭的勝利者塔恩,與被他所打倒的法蘭克爾一樣,都確信自
 己的作法是正義的表現。他認為今后所需要的是收撿混亂的殘局與重新整頓秩
 序,為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與市民生活的安定,將法蘭克爾這種教條式的革命家
 加以整肅是有必要的。至于說新社會是否必須要經由他的構想與手腕才能重新
 建設起來,這一點是他從來不曾稍加懷疑的。
     現在所剩下的最后一個障礙就是查歐﹒尤伊魯恩這個人,塔恩這么地想著
 。他現在雖然在音樂學校當中以教教小孩們唱歌為滿足,但說不定什么時候,
 對于權力的欲望又重新萌芽,到時候很難說他不會像當年對付地球軍一樣,把
 他那一套令人思之心寒的冷酷策謀拿出來打倒塔恩也未可知。
     所以在法蘭克爾死后僅僅一個禮拜的時間內,就有八名司法省安全局的武
 裝搜查官被派遣到拉古朗市。出示給查歐的逮捕狀上面寫的是,要追究過去因
 與拉古朗集團爭奪領導權而遭致肅清的革命家們死亡的責任。查歐一言不發地
 將逮捕狀從頭到尾看完之后,對著跟他坐在一起的侄兒----已經長大成人,一
 面完成學業一面幫助叔叔做事的年輕人----說:
   “所謂的謀略對我來說是一種藝朮,但是對于塔恩來說卻是一種交易。我會
 敗給他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想埋怨任何人。”
     查歐對著勸他逃脫的侄子說了這几句話,接著在前些天所買的風琴貨款支
 付單上簽名之后交給了侄子。二十分鐘之后,在隔壁房間內等著要逮捕人的安
 全局人員進入了校長室,發現了吞服大量安眠藥而昏睡不省的查歐,又過了二
 十分鐘,確定“革命元勛”已經暴斃身亡。但有一名學童目睹了“有几個好可
 怕的男人,從校長先生的屋子里面走出來,兩只手攤著濕濕的手帕,看起來好
 像很惡心的樣子。”父母親從回到家的孩子口中聽到這一幕情景,嚇得臉色蒼
 白,但為了孩子本身以及自家的安全,只得不敢聲張。
     過去曾經在普羅歇爾皮那行星上立誓要抵抗地球的專橫、解放殖民地的拉
 古朗集團,到西元二七○七年時完全解體,因為僅剩的第四個人也由地面的世
 界上宣告退場了。擔任西留斯星系首相同時兼任全人類評議委員會主席,集所
 有權力于一身的威斯羅﹒凱涅司﹒塔恩在搭乘地上車前往參加地球戰勝紀念慶
 典時,接到了會場已經被裝設炸彈的情報之后,又折返首相官邸,而在途中被
 極低周波火箭彈擊中而身亡。
     由于這是查歐的侄子在安全局人員的監視下逃亡一個月后所發生的,他因
 此被視為此一謀殺事件的首要嫌疑犯,但這也只是一個推論,真正的事實究竟
 如何并未得到証實,因為到最后,他始終沒有被逮捕到。至于說他是在暗殺事
 后從容地成功脫逃了,還是為同伙所殺則更是不得而知,總之他也不曾第二次
 再出現在社會上。
     而治安當局的搜查也不夠徹底。當塔恩的肉體被炸的四散紛飛的一剎那,
 在他一人鐵腕的控制下所形成的新秩序也隨之煙消云散了。因為其領導所歷經
 的年月太短,脆弱的制度與組織還不到可以發揮其本身生命力的時候,而官僚
 們對于塔恩個人也沒有形成足夠牢固的向心力。除此之外,在法蘭克爾橫死之
 后遭到整肅,逐漸萎縮當中的黑旗軍,以往被壓抑的能源爆發了,并且其內部
 又分裂成几個小集團,流血的抗爭于是開始了。
     雖然有不少人曾指出,如果帕姆格恩的生命周期能夠再多個一○年的話,
 那么宇宙歷或許可以早九○年開始吧,但無論如何,事實上也已經沒有方法可
 以証實這個說法的正確性了。“脫離地球的字宙新秩序”在建立的途中崩潰之
 后,到再度被重新整建,不但耗費了將近一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而且還包括了
 無數人辛勤的耕耘。而以畢宿五(金牛座α)星系的第二行星特奧里亞為首都
 的銀河聯邦,其成立已經是西元二八○一年的事了。
     在那之后長達八個世紀之久的人類歷史不斷地重復著----發展與停滯、和
 平與戰亂、暴政與抵抗、服從與自立、進步與反動,而人類的視線也已經完全
 脫離地球了。當權力與武力喪失的時候,整個行星等于是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以
 及受眾人矚目的價值,只能像是渺小的飄流物一般,沉浮在一個名叫遺忘的大
 海。

     ……然而,在這個被遺忘的星球上,仍存在著少數令人難以忽視的人們。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六部----飛翔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一章  邱梅爾事件

                                  Ⅰ

     這個年輕人終于登上至尊的皇位,距離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冠冕寶座僅有十
 二年,那個時候他還不過是一名在帝國軍幼年學校就讀的學童,遠遠地站在皇
 宮大殿的牆邊,甚至還看不清楚那個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人的臉孔,當時他和皇
 座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九十分尺左右,為了將這個距離縮短為零,年輕人必須要
 用四千個以上的日子。
     對于這個金發年輕人心懷反感的人如此地批評道:
   “那個金發小子的人生,每過一秒鐘就要吸干一噸的人血。”
     對于這種殘酷的批評,年輕人一直默默無言地承受著,這些人的說法顯然
 是比較夸張,但卻也不是空穴來風毫無事實根據的。因為當他----萊因哈特﹒
 馮﹒羅嚴克拉姆,在戰火當中昂首闊步凱旋而歸時,就會有好多寶貴的生命因
 而犧牲,而敵方被葬身在戰火灰燼當中的人數更往往高達一百倍!
     階下分列兩旁的群臣高高地舉著雙手,大聲地高呼:
   “萊因哈特皇帝萬歲!”
   “新銀河帝國萬歲!”
     這一天是宇宙歷七九九年、帝國歷四九○年、也就是新帝國歷元年的六月
 二二日,就在一分鐘前,萊因哈特那頭如獅子鬃毛般豪氣奢華的金黃色頭發上
 ,戴上了黃金鑄造的皇冠,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一位皇帝。
     一位二十三歲的皇帝。這樣的地位與權力不是由于世襲而是靠實力得來的
 。魯道夫大帝在五個世紀前篡奪了銀河聯邦之后,自封為銀河帝國皇帝,開始
 了高登巴姆王朝以高壓統治人類社會的時代,他的子孫毫無正當理由但卻一直
 獨占著皇位,現在終于被驅逐了。高登巴姆王朝因篡奪而開始,因被篡奪而結
 束,前后共歷經了三八代四九○年。在萊因哈特之前,任何人都未能完成的歷
 史變動今天終于實現了。
     萊因哈特由皇帝的寶座站起,舉起一只手回應群臣的歡呼。這一連串的動
 作隨著無聲的旋律,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瀟洒自然的優美姿態。這名年輕
 人的俊美與他在政戰兩略的才華,在當代是無人能媲美的,特別是他那一對環
 視群臣的蒼冰色眼眸,更是叫眾人難以忘懷。那就像是一對經過超高溫火焰冶
 煉之后立即快速冷卻的藍寶石,似乎內里蘊藏的焰火一旦升起,便可能將萬物
 燃燒殆盡。即使一般想像力并不怎么優越的人也能夠認同這一點。
     在這個時候,首先映在年輕皇帝眼眸里的是位于最前列的帝國軍最高干部
 們。這些身著以黑色為主色并于各處鑲上銀邊的軍服,與皇帝并沒有太大年齡
 差距的青年與壯年,都是對年輕主君的霸業有著不凡貢獻的謀臣或良將,此刻
 他們正整齊划一地排列在主君面前。
     帝國元帥巴爾﹒馮﹒奧貝斯坦,三八歲,一頭與實際年齡看起來并不相稱
 的白發,兩只眼睛都是由光電腦組合而成的義眼,時而散發出一種叫人不敢逼
 視的光芒。他被稱作是一名冷酷銳利的謀略家,也有人說他是棲息在萊因哈特
 霸業中屬于陰影的那一部分。但是不管別人對他的評價如何,或者怎樣地誤解
 他,他卻從來未曾嘗試要尋求辯解。在同僚及部下當中,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
 喜歡他,但也不會有人侮蔑他。對于他的功績與才能,沒有人會懷疑,甚至還
 因為他不會刻意去討好主君,敢于提出極為尖銳辛辣的意見,而且不為自己一
 人的私利私欲而盡忠職守,而多少對他抱持著一種敬畏的態度。但是如果可能
 的話,人們還是希望能夠對他敬而遠之,保持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維持應盡的
 禮儀就行了。在這個新的王朝當中,他被任命為軍務尚書,以軍部代表的身分
 成為閣僚的一員。
     帝國元帥渥佛根﹒米達麥亞,三一歲,有著一頭蜂蜜色的亂發與充滿活力
 的灰色眼珠。不管從任何角度看來都算是短小型的身材,像是體操選手似地均
 勻緊繃且富有彈性,給人一種短小精悍的印象。以“疾風之狼”的外號而為全
 軍所皆知的他,行事之俐落,用兵速度之快無人可比,是眾人所一致公認的銀
 河帝國軍的最高勇將。在三年前的亞姆立札會戰之前,他就已經投身在萊因哈
 特的麾下,在利普休達特戰役、閃電突破費沙回廊、蘭提馬利歐星域會戰、巴
 拉特星系攻略等等無數的大小戰役當中,更有足以傲人的功勛。若論個人所創
 下的戰功,在已經過世的人當中只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活著的人當中只
 有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才能夠和他相互匹敵。在新王朝當中,他被任命為宇
 宙艦隊司令長官。
     帝國元帥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三十二歲,是一位有著深黑棕色的頭發
 、端正俊美的臉龐、以及高大身材的青年軍官。他全身上下最讓人印象深刻的
 莫過于他那黑色的右眼珠以及藍色的左眼珠所組合而成,人稱“金銀妖瞳”的
 雙眼。和米達麥亞并稱“帝國軍雙璧”的他,不論在進攻或是防御方面都擁有
 絕佳的手腕,而且更深諳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就這一點而言,便可知道這
 個男子絕非只是一個單純的軍人。他曾經將一度被自由行星同盟奪走的伊謝爾
 倫要塞重新奪回,此外還立下與米達麥亞一同壓制同盟首都海尼森等各項輝煌
 的戰功。他和米達麥亞已經是十年來交情非常親密的朋友,但不同的是“疾風
 之狼”是一個對家庭負責的好丈夫,而他則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在新王朝當中
 他被任命為統帥本部總長,平日代理皇帝統轄全軍,皇帝親征時則擔任首席幕
 僚。
     以上三名就是俗稱的“帝國軍三長官”,可說是全體武官的代表。其他還
 有人稱“鐵壁繆拉’,而且還被敵方將領楊威利贊譽為“良將”,年僅二九歲
 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以及身為軍人但同時也是散文詩人和水彩畫家,
 現年三六歲的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級上將、身兼憲兵總監和首都防衛司令官
 ,現年三八歲的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三二歲的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
 列一級上將、出名的猛將,“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也就是現年三二歲的
 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等多位名將并列著。
     在這些奔馳于星海之間,在戰火里穿梭往返的男人當中,有一名非常年輕
 的美女也擠身于他們的行列。那就是在新王朝當中被任命為國務尚書的瑪林道
 夫伯爵佛蘭茲的愛女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一般稱呼她為希爾德。但對于
 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土們來說,“瑪林道夫小姐和她的父親”這個稱呼才應該是
 正確的( 附言: 這兩種稱呼的不同處在于主次上, 也就是人們對那個更看重一
 些.)。沉暗色調的金發削得短短的,穿著几乎和男子一模一樣的服裝,年僅二
 二歲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洋溢著蓬勃朝氣的俊美少年。但是她臉上極為輕
 淡的淺妝以及襯領口上的橙色圍巾卻又証明了她是一個女兒身。她本身是擔任
 皇帝萊因哈特的首席秘書官,在軍隊當中相當于上校的待遇。她雖然未曾親身
 指揮過一兵一卒,但是如同米達麥亞元帥所說的:“她的智謀勝過一個艦隊的
 武力”。她不但正確的預見了利普休達特戰役中最后的勝敗,而且在早先為了
 解救在巴米利恩星域上與楊威利陷入苦戰當中的萊因哈特,她提議以圍魏救趙
 的方式率先攻略同盟首都海尼森的策略也獲得了成功。
     與這些功勛不凡的武官比較起來,眾多的文官并不如此地光彩,但是現在
 費沙自治領已經在帝國的完全支配下,而自由行星同盟也已經俯首稱臣,從萊
 因哈特登基的這一天起,應該是輪到他們大展拳腳的時候了。在年輕皇帝與新
 王朝的領導之下,舊有的弊病應該要被革除,重新確立的社會秩序將成為今后
 的傳統,而創造這些泉源的正是他們。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勢必將成為眾人巴
 結的對象吧。
     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見到皇帝的登基慶典順利地進行,以及宴會當中的
 各項安排,感覺到有稍稍的滿足感。他并不喜歡舊王朝----高登巴姆王朝的時
 代里那些已經將極度的奢侈浪費與過度的繁文縟節加以制度化的儀式典禮。雖
 然說自己并不期望國務尚書這一個職位,但是既然已經被任命了,所有國家級
 的各種儀式和祭典便成了他所必須管轄的范圍,所以便盡力希望能夠辦得簡單
 朴素而且充實有意義。
     他之所以對于新皇帝具有好感有許多因素,而個人生活儉朴,所有的儀式
 除非必要也決不過份盛大的這些作法就是原因之一。雖然有些人不懷好意的說
 :“這只不過是作作樣子罷了!”,但是舊王朝的大部分的皇帝甚至連作作樣
 子的想法都未曾有過。

   “……父親大人,您累了吧?”
     聽到輕輕的這一句話,瑪林道夫伯爵把頭回了過來。唯一會叫他父親的那
 個人站在他的身后,將酒杯遞給她的父親。
   “希爾德是你啊!不會啊,還不累。看來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如果
 照這樣順利進行下去的話。”
     瑪林道夫伯爵對女兒說了一聲謝謝之后,接過那一只酒杯,和希爾德另一
 只手握著的酒杯輕輕相碰之后,將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縫,欣賞著那清澄的酒
 色,然后讓那紅色的液體在他的舌頭上慢慢地流過。 
   “好酒,大約是四一○年份的。”
   “是啊,怎么了?”
     女兒這一句短短的回答就把父親還沒開始發表的品酒大論給打斷了。從酒
 的鑒定開始,到寶石、賽馬的相關知識、花以及服飾方面的研究、還有其他貴
 族仕女所必須具備的教養等等,希爾德一概沒有興趣。據她本人的說法是,不
 管是酒還是寶石都有專家,所以相關的知識只要交給他們就行了,自己所必須
 具備的是足以辨清對方是不是一位可以信賴的專家之眼光。從她還是一個不到
 一○歲的小女孩起,便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被眾人一致認定為“不可愛”
 ,于是希爾德便與其他的貴族小姐們疏遠開來。當父親的雖然擔心,但是這個
 小女孩卻以一副毫不在乎且很肯定的表情說“不可愛也沒關系啊”,自此以后
 一天到晚不是讀書就是到郊外走走,或許就是這些累積的成果使得她今天能夠
 獲得皇帝首席秘書官的地位吧。
   “對了、對了,海因里希說,以他那虛弱的身體沒有辦法來出席今天的典禮
 ,但他希望陛下能夠親臨自宅。怎么樣,你是不是也可以幫忙請求一下陛下呢
 ?”
     當希爾德聽到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現在是邱梅爾男爵家主人的表弟時,一
 縷微風吹過了她充滿活力的清澈眼眸。病弱的表弟只有一次曾經說過關于萊因
 哈特,他所羨慕的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健康,而這樣的說辭多少讓人覺得有
 些缺乏節度。
     希爾德在那個時候,對于是不是應該要責備表弟而感到猶豫,對她來說,
 猶豫這種心情是很難得會有的。一直將海因里希當作親弟弟般看待的她,當然
 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但是如果說得殘忍一點的話,就算他身體健康,也不可能
 會有能夠與萊因哈特相匹敵的成就與功業,只是海因里希遠在他能夠達到才能
 上的界限以前,早已經達到了肉體上的極點。他的精神一直沒有被給予完全燃
 燒的機會,卻已經被肉體拖垮且開始腐朽。他之所以會詛咒自己本身的病弱以
 及他人的健康也是很自然的。
   “好吧,那么我就去跟皇帝說說,或許會有些勉強也說不定,不過如果海因
 里希這么堅持的話,我們只有試試看。”
     希爾德如此地回答道,希爾德和父親的心里都覺得海因里希所剩下的日子
 大概也不多了。雖然這個要求有些任性,但也希望能夠盡量滿足他的愿望。
     這件事便成了在新皇帝萊因哈特即位之初,震驚整個新銀河帝國上下的“
 邱梅爾事件”的開端。

                         第一章  邱梅爾事件

                                  Ⅱ

     萊因哈特的即位是在六月二二日,而他在瑪林道夫父女的懇請之下,前往
 邱梅爾男爵海因里希的宅邸拜訪則是七月六日的事。在這一段期間內,年輕的
 新皇帝未曾有任何一天的休息,一直勤奮地埋頭于政務當中。萊因哈特與他在
 軍事上的敵手楊威利之間的優劣比較,一直都是人們所熱烈討論的。但是就勤
 勉的精神而言,萊因哈特無疑地是遠在楊之上。這位有著耀眼金發的年輕皇帝
 是無緣將身心的活力貫注在游蕩的事物上的,而且他也確實是樂于從事他自己
 所制定的義務工作。他的施政雖然說是專制,但是和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比較
 起來,其清廉、有效率和公正的程度則遠遠地超出其上。過去民眾們為了供應
 貴族奢侈浪費的生活,必須負擔更多的租稅,但是現在已經由過去的苦日子當
 中被解放開來了。
     在萊因哈特的統御之下,組成內閣的閣僚人員有以下一○名:

     國務尚書        瑪林道夫伯爵
     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
     財務尚書        李希特
     內務尚書        歐斯麥亞
     司法尚書        布魯克德爾夫
     民政尚書        布拉格
     工部尚書        席爾瓦貝爾西
     學藝尚書        杰菲爾特博士
     宮內尚書        貝魯恩亥姆男爵
     內閣書記首長    麥恩荷夫

     在這個內閣當中并沒有設置宰相的職務,而由皇帝本身兼任最高的行政長
 官,也就是所謂的皇帝親政體制。與舊帝國相比,所不同的是,廢除了專司大
 貴族之間利害關系的調停、家族門第的審查、貴族子女之間進行結婚或相親認
 可的機構----典禮省,而改設民政省以及工部省。
     工部省所管轄的行政范圍極廣。比如行星與行星之間的輸送與通信、資源
 開發、民用宇宙船和開發資材的生產、都市、礦工業基地、輸送基地、開發基
 地的建設等等,各項在經濟方面龐大的帝國所需要的硬件建設,以及社會資本
 的整備這樣重要的任務都由這個新設的機關來執行。可以想見,這個機關的首
 長除非在政治構想力、行政處理能力、組織管理能力三方面都有著極高水准之
 執行力量否則不能勝任。三三歲的布爾諾﹒馮﹒席爾瓦貝爾西曾經充滿自信地
 說:“我認為自己在這三者當中至少具備有其中兩者”。除此之外,他現在又
 被付予了一項非正式但是卻非常重要的職務----“帝國新首都建設首長”,皇
 帝萊因哈特有一個極度機密的構想,他計划將首都遷移到行星費沙上,而席爾
 瓦貝爾西就是實現這個機密構想的負責人。待將來完全并吞自由行星同盟的領
 土,帝國的版圖倍增之后,這個遷都的計划就會被執行,到時候費沙將成新時
 代的中心而君臨全人類。
     內政整備的執行和建設與穿梭于星之大海,指揮大軍,使出渾身解數打敗
 強敵的偉業比較起來,雖然踏實但是卻索然無味。如果說對外征戰是萊因哈特
 的權利,那么對內治理國家就是他應盡的義務,雖說在這個平淡無味的義務當
 中,很難有屬于創造性的快樂產生,但是年輕俊美的皇帝對于這個伴隨地位與
 權力而來的義務也從未曾馬虎過。
     后世的歷史學家當中有人指稱萊因哈特在作為一個政治家的同時,其實也
 是一位篡位者,其所表現出來的勤勉不過是由于心虛所造成的。這事實上是一
 個誤解,因為萊因哈特對于其本身是一位篡位者這個事實,從未覺得在道義上
 有任何站不住腳的地方,而且終其一生也是這樣的想法。他認為高登巴姆王朝
 的權力與榮華雖然為他所強奪,但是這些權力與榮華并不是自太古時代起就存
 在的,而且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保障它永遠地存在。他雖然不曾像他軍事上的對
 手楊威利那樣熱衷于歷史的考察和思考,但也知道所有誕生在人類杜會中王朝
 ,不管是經由征服產生的也好,或者是經由篡奪產生的也好,嚴格來說,都是
 將過去那個被稱為“舊有秩序”的母胎破壞之后才誕生的畸形兒。沒錯,他確
 實是篡奪了高登巴姆王朝,但是高登巴姆王朝本身不也是經由始祖魯道夫大帝
 強奪了銀河聯邦的國家組織,吸干數億人民的血,使盡了力氣才創造出來的歷
 史畸形兒嗎?在此之前有誰曾想像過在眾恆星系之間會出現一個全憑皇帝的個
 人喜好與強制意志執行的軍事力量來支撐的專制國家!期望長生不死而步上將
 自己神格化這一條路的魯道夫大帝,最后還是難逃一死的命運,而他所創造出
 來的杰作高登巴姆王朝時至今日氣數也已盡了----這所有的一切只不過就是這
 么一回事。
     萊因哈特其實也不是一個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罪惡感的年輕人,
 只不過是他找不到任何正當的理由要對高登巴姆王朝的滅亡抱持負疚感。真正
 讓他感到痛切的悔恨與自我遣責的是其他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其中包括那些還
 活著的人、以及因他而死去的人……。
 
     正當季節由初夏即將邁入盛夏的時分,這一天,七月一日,擔任國務尚書
 的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請求謁見年輕的皇帝。
     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從未以自己是一個具有大帝國政府首席閣僚身份的大
 人物自居。從過去的舊王朝時代開始,他的精神領域當中就不曾有任何政治野
 心的存在。他認為只要將瑪林道夫家族、以及先人所交付的邱梅爾家族,這兩
 家的資產予以穩當踏實的管理,避開政爭與戰亂,讓兩家得以過衣食不致缺乏
 的生活即可,并沒有積極地去靠近權力與地位的意思。
     但是就萊因哈特的看法,新王朝是由皇帝親自來治理,內閣只不過是皇帝
 的輔佐機關,在這個前提之下,首席閣僚并不一定要是一個具有卓越才能的人
 ,相反地,他不需要過于主張自我,只需貫徹全體閣僚的協調工作,適度且合
 宜地掌理國家的典章制度,整頓出一個讓其他的官員們能夠容易發揮才能的環
 境就已經足夠了。瑪林道夫伯爵是一個眾所皆知的正人君子,在他被委托掌管
 邱梅爾家族的資產之后,只要他有一點點意思,就可以將所有的資產加以并吞
 ,這種前例在前典禮省的資料室當中多的不能再多。但是他卻有沒有這樣做,
 當海因里希年滿十七歲,資產的管理權重新交回到邱梅爾家族手中的時候,資
 產的總額是分文未減的,而同一個時期當中.瑪林道夫家族的資產反而因為其
 所投資的天然重水礦山發生事故,而有些微的減少。由此可見伯爵為人的光明
 正大是無須懷疑的,而他也不是一個對于世俗之事無能的人,從他能夠了解女
 兒的才能并且使之得以發揮所長便可看得出來。這以上種種都是促使他能擁有
 今日之地位的理由。

     瑪林道夫伯爵所參奏的內容,看來似乎讓萊因哈特稍稍有些吃驚。國務尚
 書在深深地一鞠躬之后,對著年輕的皇帝問道:
   “敢問陛下您是不是有結婚的意思?”
   “結婚……?”
   “是的,結婚后立下后嗣,決定帝位繼承的秩序,而這也是您身為君主的責
 任。”
     這雖是欠缺創造性的話題,不過卻不能夠懷疑其正當性。萊因哈特在回答
 之前,沉默了好几秒鐘。
   “沒有那個意思……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候。其它必須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言辭雖然和緩,但是言下所表現出的拒絕卻是比言辭本身更堅定一萬倍。
 瑪林道夫伯爵鞠躬行了一禮后即不再多說了。他原先的用意也只是想在這個時
 候喚起年輕君主對于人類社會中結婚這一個成規的注意,但是這事畢竟不能勉
 強,現在只要能夠知道皇帝的意愿所在也就足夠了,如果硬是再加以強調的話
 ,恐怕會使得性情激烈的皇帝發怒。善良的伯爵心中這么暗自地思考著。
     瑪林道夫伯爵于是將話題一轉,說到他那個體弱多病剩下日子不多的侄子
 邱梅爾男爵認為如果能夠祈求皇帝蒞臨他的宅邸,那將會是他畢生最大的榮幸
 。萊因哈特以不經意但是卻流露出無限優美的姿態將他金黃色的頭輕輕一歪,
 立即點點頭表示同意。
     瑪林道夫伯爵滿懷欣喜地退出了皇帝面前,但是卻立即面臨了接踵而來的
 質疑。在瑪林道夫伯爵謁見皇帝后兩個小時,就在例行的內閣會議即將召開之
 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便直接了當地問道:
   “我想知道國務尚書您提議皇帝結婚,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樣的想法呢?”
     溫厚善良的國務尚書并未立即回答。因為這位有著兩只義眼的軍務尚書就
 算不是一個心懷惡意的人,但卻不折不扣的是一個冷酷且不懂得情理的人,這
 一點瑪林道夫伯爵是知道的,或者說瑪林道夫伯爵心中是這么想著。他于是極
 其用心地在他那雖沒有天才般的靈機一動,但卻也是經過整理的腦細胞當中,
 慎重地挑選著應對的詞句,以及應該面對此人的表情。
   “陛下今年二三歲,說起來非常年輕,我想也沒有必要急著趕快結婚。但是
 不管從哪一個角度而言,為了皇帝的繼承,陛下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
 想事先提名几位皇后侯選人的話,應該也是好的吧!”
     說到這里,瑪林道夫伯爵感覺到軍務尚書的義眼仿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您說得沒錯。那么,皇后的第一位候選人是國務尚書您的千金嗎?”
     奧貝斯坦的口氣,就算不是毒針,也像是鑲著冰帶著雪似的,讓人聽了渾
 身不自在。瑪林道夫伯爵感覺到自己周遭的空氣仿佛早春季節的氣溫下降般地
 的寒冷。軍務尚書的話就算是開玩笑,已讓人覺得難以消受,若他真的就是這
 個意思,那么更讓人承受不住。在一番匆忙的思考之后,伯爵決定用開玩笑的
 處理方式來應付。
   “哦,不,這個孩子太過于自作主張且一意孤行,不是一個可以靜靜地端坐
 在宮廷深處的貴夫人。我常常擔心這孩子雖然知道不少東西,可是會不會唯獨
 不知道她自己是一個女孩子呢?”
     奧貝斯坦聽到這一番話并沒有笑,只是低沉地說道:
   “國務尚書確實是一位有見識者。”
     他銳利的語鋒就此收住了,瑪林道夫伯爵也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

     回到家之后,父親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希爾德靜靜聽了之后笑道:
   “軍務尚書是想警告我們父女不要想蒙騙陛下企圖壟斷國政吧。姑且不論他
 這樣的擔心是不是出自真心,總而言之,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
   “真是毫無道理啊!”
     其實伯爵本身并沒有打算要與奧貝斯坦這樣的人,在對于皇帝的政治影響
 力方面一爭長短的霸氣與野心。而且假如將皇帝萊因哈特想成是女兒的丈夫,
 就不免要感到精神性的腸胃衰弱,但這并不是因為單純的誠惶誠恐之故。
     依瑪林道夫伯爵的想法,皇帝萊因哈特固然是一個偉大的天才人物,但是
 所謂的天才并不是說他在精神方面所擁有的精力很明顯地較一般人更為膨脹,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在某些特定的領域內,確實擁有更多的精力與智慧,好
 比將一只裝有水的杯子傾斜過來,水的容量沒有變,但是其中的一邊會變的更
 深,而相對的另一邊就變淺了。就像過去一則逸聞里所說的,某個古代偉大的
 天文學者抬頭在仰望夜空研究星體運行的時候,竟然不慎掉到井里面去,這一
 種“淺”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特別是在性愛的方面好像更有突出之處。
   “如果將色情狂與同性戀者從歷史與藝朮當中逐出來的話,那么人類的文明
 將不成立。”
   “銀河帝國前史”的作者阿爾布雷希特﹒馮﹒布魯克納子爵曾經說過這么一
 段話,而現在思想極合乎人倫常理的伯爵所操心的是,萊因哈特對于性愛的關
 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也是很麻煩的。他希望女兒的丈夫是
 一個平凡善良.而且沒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需要隱瞞的男子。不過,這些考慮
 也是在女兒有打算要結婚的情況下才能成立的……。
   “不管怎么樣,希爾德,我們雖然承蒙陛下的信賴和厚意,但是也不可以作
 出任何公私不分的舉動。畢竟所有誤解的根源都在于人與人之間。”
     瑪林道夫伯爵雖然也知道自己并不能給予這個聰明且充滿活力的女兒什么
 了不起的心得感言,但還是禁不住流露出一位平凡父親的感情。
   “是,我明白。”
     為了當面讓慈祥的父親安心,希爾德如是回答道。但是事實上,確實有些
 地方是這個聰明的女兒也無法了解的,因為萊因哈特對于她的感情,以及她對
 于萊因哈特的感情,几乎已到了無法分析的極點。雖然說彼此之間并沒有任何
 的憎恨或厭惡,但是在“不討厭”與“喜歡”之間應該是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
 離的,而且在好感當中,也應該分有許多的層次與種類。或許嘗試著將非理性
 的事想以理性的態度來解釋就是她的、而且也是萊因哈特的缺點也說不定。
     這些姑且不論,希爾德立即能夠了解到的是,萊因哈特他是在什么樣的心
 理下,會同意親臨毫無因緣可言的邱梅爾家族宅邸。
     對于皇帝----為最高權力者同時又是一個最有權威的人來說,最諷刺的事
 情莫過于連親臨臣下的宅邸時,都還得要考慮到政治方面的顧慮。歷代的許多
 皇帝甚至還為了在那些彼此對立的多位重臣當中,到底要先親臨誰的宅邸而傷
 透了他們平常也不怎么使用的大腦。這許許多多的先例,對于萊因哈特來說或
 許是太可笑了。
     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既不是萊因哈特的功臣,也不是寵臣,或許這
 正好就是年輕皇帝中意的地方也說不定。正因為這位金發的霸主對于高登巴姆
 王朝的舊習和禮法有著極度的反感,才使得他有興趣給予一位連一面之緣都沒
 有的舊貴族所謂首先蒞臨的榮幸吧。

                         第一章  邱梅爾事件

                                  Ⅲ

     在當天,七月六日,皇帝萊因哈特以及隨行人員一六名造訪了邱梅爾男爵
 的宅邸。其中成員有邱梅爾家主人的表姐,同時也是皇帝首席秘書官的希爾格
 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皇帝首席副官修特萊中將、次席副官流肯上尉,
 皇帝親衛隊長奇斯里准將,以及侍從四名,親衛隊員八名。
     依眾多的臣下認為,一個全宇宙的統治者應該要有更為嚴密的警衛和雄壯
 氣派的行列,至少要有一百名以上的隨員才是理所當然的。從高登巴姆王朝的
 時代開始,已經在宮廷服侍超過四十年的老年部官就舉用先例作了如此的建言
 ,但皇帝的回答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我不想完全承襲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先例。”
     據萊因哈特的看法,一六名的隨從人員已經是太多了。他喜歡簡裝輕便地
 出行,而且偶而獨來獨往的行動也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這就是為什么多年以
 后會有歷史學者主張“皇帝萊因哈特有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影子”的原因了。
     就事實而言,雖然未指出當事者姓名,但確實有臣下建議采用替身代替皇
 帝出訪,但是在被稱為“藝朮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所寫下的記錄當中
 ,萊因哈特對這種建議以近乎生氣地大聲吼道:
   “警惕留神的話就可以不死嗎?如果生病的話,替身也可以從我這里把病原
 菌轉移開去嗎?以后別說這種無意義的話!”相同的記載也出現在憲兵總監克
 斯拉所寫下的文稿當中,于是就有人推測,提出此建言的可能就是兩者其中之
 一,也有可能是兩者都是。
   “對于皇帝來說,企圖守衛自己的安全等等好像只會是留給他人冷笑的話柄
 。這到底是自信、過度自信、還是因為哲學上的達觀呢?真是旁人理解所不及
 之處……”
     梅克林格另外還有上述這么一段記載。他本身是一個將信仰與尊敬划分的
 極為清楚,几乎可以用一條線把兩者區分開來的人。他雖然贊揚萊因哈特,且
 對萊因哈特竭盡忠誠,但是在另一方面,對于這個冠絕當代的年輕皇帝,究竟
 是個什么樣的個性,也始終投注著興味盎然的觀察眼光。后來他終于了解到即
 使是一個能夠征服并且支配數萬光年宇宙的人物,仍然對于他們腦細胞里極小
 的一部分當中所容納的內部宇宙,覺得棘手而難以處理。
     
     邱梅爾男爵的宅邸其實只不過是一棟非常平凡的宅子。由于在這個家族當
 中,從未出現過杰出的權位者、具有特異興趣的人才、或者是超乎常軌的放蕩
 浪子,所以整個家族的地位及資產自魯道夫大帝在位開始几乎都沒有什么變動
 ,在長達五個世紀之久的歷史當中,雖然也曾數度增筑和改建,但也是一直依
 照原先舊有的式樣,原原本本地加以整修而已。
     這棟宅子看起來之所以平凡,當然是以支撐舊王朝的門閥貴族的生活水准
 來看的,即使是這樣,但整個樹籬圍牆以及豪溝所圍起來的面積几乎是一般市
 民三○○戶住家面積的總和,可說是極為雄偉的。呈規則几何圖形的庭園看起
 來雖然缺乏個性,但是與巧妙和裝飾著自然景物的人工樹林適度地搭配起來,
 卻也形成一個極為舒適的生活環境。
     只是,對于這棟宅子的主人,如果用先入為主的觀念來觀察的話,或許會
 覺得有些缺乏生氣也說不定。現在當家的主人海因里希,第二○代的男爵,并
 沒有從事任何工作,不管是屬于建設性的或是屬于破壞性的。今年十九歲的他
 ,因母親難產,最后被人從胎中把他取出來,從此以后便再也擺脫不了一種叫
 做先天性代謝異常的疾病。雖然好歹也總算成長到十九歲,但是與其說是成長
 ,倒不如說是緩慢地接近死亡來得恰當一點。如果是生在一般平民百姓的人家
 ,那么他的生命周期大概只有最初的那一年吧。雖然說廣為眾人所非議的“劣
 質遺傳因子排除法”早就已經形同虛設,但是要能夠保住他的生命,還必須要
 有一筆極為龐大的醫藥費。所以說有時候經濟條件其實更冷酷無情地代理著法
 律來執行它的機能,如果不是因為有雄厚的經濟條件,那么不須要等到“劣質
 遺傳因子排除法”來奪去他的生命,也老早就因為無力負擔龐大的醫藥費而嗚
 呼哀哉了。
     現在的他如果健康一點的話,也應該是一個俊美的、集年輕少女的贊嘆于
 一身的貴公子吧。但是事實上使得他端整的相貌惹人注意的地方卻是他太過于
 衰弱的筋骨,以及過于微薄的血色。他進餐吃飯并不是因為要享受食物的美味
 ,而是為了要補給每天生活當中所消耗掉的生命能源,營養學方面的顧慮總比
 味覺來得優先。因此其周遭環境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
 是為了將來那好像是淡淡清粥一樣,沒有什么粘稠性的生命延續下去。
     只是不管所花費的努力再怎么巨大,已經完全稀薄了的清粥,始終還是要
 化為白白的湯水。從他出生的時候開始,每個月每個星期都一直重復不斷地聽
 到的那句話----“日子已經不多了”----這一次看來真的要實現了。而瑪林道
 夫伯爵和希爾德也都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祈求皇帝能滿足海因里希最后的愿
 望。
     當皇帝一行人穿過邱梅爾宅邸的大門時,一九歲的當家主人海因里希﹒馮
 ﹒邱梅爾竟然親自出來迎接,讓一行人都吃了一驚。不過他當然是坐在這電動
 式的輪椅出來的。雖然顯得面無生氣,但是頭發與服裝也都整理得整整齊齊的
 海因里希,在與希爾德四目交會的那一瞬間,微笑立即消失了,但隨即又塑造
 出另一個微笑,面對著萊因哈特把頭低下。
   “承蒙皇帝您龍體移駕臣下的陋宅,臣下實不勝感激惶恐。得今日一日之皇
 恩,邱梅爾家的名眷今后將莫大地光榮顯耀。”
     萊因哈特并不喜歡這種修辭過剩的說話方式,但是此時他也從容大方地點
 點頭并回答說,我很高興你這么樣地喜悅,只要這樣,就比那些奢糜過度酒池
 肉林的歡迎方式強多了。萊因哈特就是這么樣的一個人,只要他愿意的話,不
 管是什么樣的繁文褥節他都可以應付自如。況且在這樣的場合,既有助人的意
 味在里面,便沒有傷害他自尊的理由。海因里希以微弱的聲音說完這一番致意
 的言辭之后,隨即急促的咳嗽不止,希爾德對皇帝輕輕地行個禮之后,憐惜地
 對著表弟說:
   “你還是不要過于勉強吧,海因里希。”
     當希爾德這么一說,萊因哈特也點點頭,表現出一種自然且優美的風度。
   “還是聽瑪林道夫小姐的話吧,千萬不可勉強,還是以你的身體為重。”
     年輕皇帝一面說著極不尋常的言詞,一面感覺到有一股起伏不定的粒子在
 血管里奇妙地奔騰著。他本來以為這是健康的人對于病人的一種內疚,但是真
 正感受到的好像還不只這樣。在萊因哈特本身的經驗當中,這種感覺只有身在
 戰斗艦上,看著螢光幕上所呈現的那片黑暗的宇宙空間逐漸出現人工的光點,
 一點又一點的終于充滿了整個螢幕時才發生過,這是戰士的直覺,是一種嗅到
 危險的信號在每一瞬間愈來愈接近爆發的那種感覺。
     萊因哈特輕輕的、几乎不為人所察覺地搖搖頭。在這個時候注重感覺更甚
 于理智的話,應該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對方是一個已經垂死的病人,與所謂的
 野心或權力欲應該是毫無關系的。
   “請,恭請陛下移駕中庭。臣下已備妥簡陋的餐點,粗茶淡飯請勿見笑。”
     海因里希坐著電動式的輪椅,帶領著這一行人,走在鋪有石頭的園間小路
 上,穿梭在針葉杉林之間。在帝國的首都,即使到了七月,也不可能會有像熱
 帶地方或季風地帶那么高濕度的暑熱出現。所以在走了一點距離之后,汗從那
 微微濕潤的皮膚上蒸發掉,反而讓人覺得身心舒爽。
     穿過杉林之后,來到了整棟建筑物的后面,只見到一片每邊長達二○公尺
 的方形石鋪平地向四方延展開來,兩株榆樹長成的參天古木,連成一片宜人的
 綠蔭,大理石質的桌子上也擺好了准備妥當的餐點。不料就在仆人們紛紛退下
 ,隨侍皇帝的一行人入座就緒的時候,周圍的景象出乎人意料地產生了一個大
 改變。
     正確地說,應該是景象中的人物突然有一個大轉變。一直顯得虛弱無力且
 極為謙恭的年輕主人此時突然背脊一伸,兩片嘴唇咧開像半月似地露出一個極
 為不祥可憎的笑臉。
   “這個中庭很不錯吧,希爾德姐姐。”
   “……是啊。”
   “啊,希爾德姐姐以前曾經來過這兒嘛,不過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曉得……這
 座中庭的底下現在已經改建成一個地下室了。而且那里面還充滿了杰服粒子,
 正打算迎接陛下前往地獄的世界呢!”
     就在他說完這几句話之后,所有周遭的景象頓時呈現一片死白。當這種危
 險性極高,屬于爆炸性化學物質的名稱出現在耳際,所有的人都窒住了。奇斯
 里准將那黃玉色的瞳孔里蘊藏著緊張的色彩,就在他想用手按上腰間所佩帶的
 手槍,而其他的親衛隊員也正要做出與指揮官相同的動作時----
   “請稍安勿躁,皇帝陛下----這位全宇宙的支配者、全人類的統治者,出生
 在徒具貴族之名的貧窮家庭,竟可以攀升到帝王之尊的當代偉人,以及各位忠
 良的臣下諸君們,如果不想引爆開關被按下的話,那么就請不要輕舉妄動吧!
 ”
     年輕男爵的口吻雖然顯得急切但卻沒有什么力量,以致有的人并沒有一下
 子聽出他的話中所蘊含的冷笑意味,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經察覺到眼前的險境,
 因為他們正站在炸藥的正上方。這時一名女性的聲音好像試著要揮除沉默的矜
 持與沉重的僵著似地吐出了几個字:
   “海因里希,你……”
   “希爾德姐姐,將你卷進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如果可能的話,我不希望你
 跟著皇帝一起來。但是到了現在這個關頭,即使你想自己一個人逃跑,我可能
 也無法同意吧。舅父大概會很傷心的,不過真的是沒有辦法啊!”
     海因里希的聲音曾經因為咳嗽的痛苦而數次中斷,奇斯里准將手下的親衛
 隊也不止一次想趁隙而入,但是年輕男爵的手掌就像是一個本身也具有意識的
 生物似地,緊緊地握住引爆的開關不放,親衛隊員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不
 能將皇帝的生命當成籌碼,投注在一個命中率極低的輪盤賭搏當中,他們只能
 一邊聽著這個只要強健的他們略施彈指之力就會斷命的病人低吟,一邊枯立在
 焦躁與無力感所架成的無形柵欄中。
   “男爵好像有什么話想說似的,就讓他說罷。就算一點點時間也務必爭取。
 ”
     修特萊低聲地說道,年輕的奇斯里和流肯兩人臉部表情僵硬地悄悄點頭。
 即將要犯下刺殺皇帝這樣一個滔大大罪,其本身也瀕臨死亡邊緣的年輕人,如
 果一旦感情失去控制的話,恐怕由地底下噴上來的爆炸火焰就會在一瞬之間使
 得羅嚴克拉姆王朝年輕的始祖,以及他身邊的近臣,全部葬身在火窟當中。但
 是不管如何,就算現在自己等人的生命完全掌握在海因里希的手掌之中,也務
 必要想盡一切辦法將他的手掌板開。
   “皇帝陛下,您感覺如何呢?”
     到這時為止一直保持沉默,始終靜靜安坐不動的萊因哈特,輕輕地揚起他
 那形狀娟好的眉毛,回應海因里希的冷笑。
   “今日在這里如果因為你而死,那不過表示我的命數也到此為止了,沒有什
 么好可惜的。”
     年輕的皇帝不經意地將他那端麗的嘴唇輕輕地揚起,一副自我嘲諷的樣子
 ,感嘆地說道:
   “從即位到現在不過是一四天,這么短命的王朝大概是絕無僅有的,雖然這
 并非我所愿,不過可能就因為這一點而使名字會留在歷史上也說不定。事到如
 今,就算擔心后世的評價將會是一個惡名也無濟于事了。至于你為什么要殺我
 的理由,知道了也是沒有用的。”
     聽了這些話,病人的瞳孔里浮現出不忿的眼光,而他那几乎毫無血色的嘴
 唇也開始神經質地抽噎著。希爾德看在眼里,不禁也隨之打從心里顫抖起來,
 她非常了解此刻表弟心中的想法,海因里希所想要的是讓萊因哈特向他求饒。
 如果這個滅亡高登巴姆王朝、征服費沙、逼使自由行星同盟降服的英雄,同時
 又是統治銀河系宇宙的支配者跪在地上請求他饒命的話,那么長久以來一直貫
 穿著海因里希全身,令他感到屈辱的無力感,可能就會因此而得到一個舒解的
 出氣孔,在一陣頭暈目眩的滿足感當中,或許就此放棄了原有的意圖,而將引
 爆的開關丟開也說不定。
     但是就好像海因里希無法從他那脆弱的肉體當中獲得自由似地,萊因哈特
 也無法從他自己本身的尊嚴與矜持當中獲得釋放,這兩者之間其實只有某種些
 微的差別。萊因哈特本身就好像是他在與自由行星同盟的楊威利會晤時所說的
 一樣----希望自己具有足夠的力量,而不必聽從任何一個令自己憎惡之人的命
 令。現在如果因吝惜自己的性命而對這個脅迫者乞憐的話,那么萊因哈特就等
 于是自己將自己過去所有走過來的路否定掉了。真要到那個時候,他如何能夠
 在人前抬起頭?在那些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來守護他的人面前,以及在一無所有
 的貧困當中仍愛惜他的人面前。
   “海因里希,求求你,趁現在還來得及,快把開關交給我!”
     希爾德希望從表弟那里求得讓步。成功的可能性姑且不論,但她也知道現
 在這個時候務必要盡量爭取時間。
   “……啊,希爾德姐姐,想不到你也有感到為難的時候。無論任何時候,我
 所看到的你永遠是那么的英姿颯颯,充滿了耀眼的生氣。可惜,現在的你竟也
 玉容黯淡,真是讓我忍不住要感到失望啊!”
     海因里希諷刺地笑了。希爾德這時真正感覺到支撐表弟纖弱身心的力量泉
 源其實是一般來自內心的邪惡意圖,真是無可救藥啊!她感覺到自己已無法正
 視表弟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正散發出狂熱光芒的那兩只眼睛,不得已只好將自
 己的眼光岔開,暗暗地嘆氣。而這時候,由于有著黃玉色的瞳眸,以及走路時
 毫無腳步聲的獨特步伐,而被人戲稱為“貓”或“豹”的奇斯里准將,也正若
 無其事地悄悄由原先的位置移動著。
   “不要動!”
     就好像早已計算好時間似地,海因里希所發出的聲音并不大聲也不是強而
 有力,但是所隱含的激動卻充分顯露在空氣之中,足以叫奇斯里准將即將爆發
 的行動立即打住。
   “所有人都不許動,只要再几分鐘,只要讓我再握有這整個宇宙几分鐘就好
 了。”
     奇斯里以求救的眼光看著希爾德,但她并未能夠作出有效的回應。
   “就為了這几分鐘,我才能夠堅持活到現在。不,不是,應該說我才能夠到
 現在還沒有死。再一下子就好了,不要讓我現在就死去吧!”
     聽到這几句話,萊因哈特那蒼冰色的眼眸所呈現的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奇妙的感情在閃爍著,不過那也是一瞬間而已。
     希爾德注意到萊因哈特的手指一直撫摸著挂在他胸前的銀質項練墜子,那
 個墜子里面究竟裝著什么東西呢?希爾德心里想著,雖然說在這個時候想這個
 問題與眼前的情況有些不太適合,不過那肯定是非常貴重的東西。


                         第一章  邱梅爾事件

                                  Ⅳ

     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除了本身是憲兵總監之外,同時還身兼帝都防衛
 司令官,這兩個都是非常吃力的職務,就算不是在王朝的初創時期,也不應該
 是由一人同時兼任的任務。但就目前由他一人兼任這兩個職務的狀況看來,的
 確也証明他真正可以勝任如此繁重的工作。
     七月六日的上午,他正在司令部的辦公室當中接見几位客人,其中第四位
 原本并未在預期的訪客名單當中,但是卻帶來了最為重大的要事,那是一位名
 叫優布﹒特留尼西特的壯年紳士,就在不久前的一個月,他還是自由行星同盟
 的元首,但是為了自身的安危,出賣了同盟的獨立與自主,對帝國伏首稱臣,
 并且移居到帝國境內。他所帶來的情報可以說是極其駭人聽聞,他說:
   “有人現在正對皇帝陛下進行不法的暗殺陰謀。”
     聽到這一句話,憲兵總監雖極力試圖維持他冷靜沉著的態度,但是他的雙
 眼卻背叛了主人的意志,顯露出非常銳利的光芒。當年他還在宇宙間指揮艦隊
 作戰的時候,不管是發生了什么樣的事,他的眼睛連眨都不會眨一下。但是這
 次特留尼西特所說的這件事,卻不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范圍內。
   “你怎么會知道的?”
   “閣下您也知道有一個宗教團體叫做“地球教”的吧。過去我還在擔任舊職
 的時候,曾和他們有一些來往,所以知道了在他們之中所策划的這個陰謀。雖
 然他們威脅說如果將這個計划泄露給他人的話,便會有生命的危險,但是基于
 我對于皇帝陛下的一片忠誠……”
   “我明白。”
     克斯拉的回答其實說不上是非常地有禮貌,因為他和其他的同僚們一樣,
 對于這個出賣祖國而降伏的人并沒有什么好感。特留尼西特的言行舉止當中,
 不知怎么好像總是會散發出一股劇烈的臭氣,時時刺激著人們對他的反感。
   “那么,刺客的名字呢?”
     憲兵總監提出了這個問題,而這名前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則非常鄭重地回
 答,不過在他回答之前,當然不會忘記再三地強調說,自己個人從未曾贊同過
 地球教的宗旨,自己過去之所以會暫時和他們采取相同的步調,是當時的時勢
 所逼,而不是基于自己本身的意愿。當從他的口中聽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情報之
 后,克斯拉立刻傳喚部下命令道:
   “將特留尼西特先生帶到第二會客室。在這件事還沒有解決之前,請暫時先
 待在里面。此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如此,名義上雖說是要保護他的安全,其實倒不如說是軟禁還來得恰當些
 。
     當行動一開始,克斯拉就未曾再看過這個密告者一眼。因為對于他來說,
 重要的是置于盤中的料理,在用餐完畢之后所留下來的餐盤是毫無用途的。

     克斯拉的第一步動作就是打影像電話到邱梅爾家的宅邸,嘗試著呼叫修特
 萊中將乃至奇斯里准將,但是電話一直都未接通,至于為什么會接不通,理由
 當然是非常明白的。
     憲兵總監一面雖然咬牙切齒,但另一面也沒有浪費絲毫的時間,他立即聯
 絡距離邱梅爾宅最近的武裝憲兵隊負責人。該處的負責人是帕伍曼准將,原本
 是裝甲擲彈兵的軍官,是一名實戰經驗丰富的少壯男子。克斯拉本身雖然是憲
 兵總監,但是對于戰場勇者的信賴遠勝于一個地道的憲兵,雖然說這只是他自
 己本身個人的觀感,但是就實際問題而言,目前這個場合所需要的不是檢察官
 也不是盤問者,而是一個戰斗指揮官。
     接獲上級這項重大命令的帕伍曼,雖然緊張但并不驚慌,立即便將命令付
 諸于行動,在他高聲一呼之下,當場便有二四○○名屬于他麾下的武裝憲兵緊
 急集合起來,在他的指揮之下,趕往邱梅爾家族的宅邸。這真是一項不折不扣
 的軍事行動,由于動用裝甲車之類的裝備,所發出的聲響勢必會教犯人察覺己
 方的行動,所以憲兵們在到達距離邱梅爾宅邸約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時,便一手
 持著雷射刀,另一手提著軍用的靴子,全體僅穿著襪子,寂靜無聲地靠近宅邸
 。日后也有人回想起這件事而不禁啼笑失聲,但是在當時,所有人的心情都是
 非常認真嚴肅的,而這個包圍行動就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完成了。
     但是克斯拉所采取的策謀還不僅于此。
     另外還有一六○○名的武裝憲兵隊在拉夫特准將的指揮之下,突擊了地球
 教位于卡歇爾街一九號地的教團支部,并且將在場的信徒全部一網打盡。當然
 這些信徒并不是絕對和平主義的信奉者,當武裝憲兵沖進建筑物的時候,歡迎
 他們的其實就是閃爍的槍炮火花。
     在拉夫特准將一聲令下之后,還擊行動開始,光束槍所發出的霓紅色光條
 隔著一道牆壁四散紛飛。槍擊戰雖然激烈,但并未持續太久。憲兵們在一○分
 鐘后即突破堅守,沖進支部的建筑物當中,一面射殺抵抗的信徒,一回登上樓
 頂,終于在正午一二時過后不久,將這一棟六樓建筑的支部完全鎮壓。經統計
 ,遭射殺的信徒共有九六名、受傷后死亡的信徒有一四名、自殺者二八名、被
 逮捕的五二名全部負傷、逃亡者無。而憲兵隊方面則有一八人死亡、負傷者共
 計四二人。支部的負責人高德恩大司教原企圖服毒自殺,但就在他即將喝下毒
 藥前的一刻,沖進屋內的憲兵以雷射槍的槍托毆打他,在他昏迷不醒的狀態下
 憲兵用電磁石的手銬將他銬了起來,使他殉教失敗。
     在那沾滿血腥,到處一片零亂的支部當中,憲兵們頂著一團殺氣四處來回
 走動,他們從焚燒爐燃燒的灰燼當中將燒剩的文件拖了出來,把死者的衣服剝
 下,甚至還將被血粘住的皮夾翻開,踢翻神壇,搜查底部台座,以搜集這批叛
 徒犯罪的証據。有一名負傷的信徒因責罵他們褻瀆神明的行為,遭情緒激昂的
 憲兵踢中原本已經受傷的頭部而死亡。
     就在拉夫特的部隊在首都的一角進行著流血祭典的同時,帕伍曼准將所率
 領的部隊已將邱梅爾男爵的宅邸團團圍住,全體穿上了軍用皮靴等待攻擊的命
 令。對于接受命令的一方而言,他們只要完全依命令行事即可,但是對于發布
 命令的一方,他所背負的責任卻是極為重大的。甚至可以說皇帝陛下的性命,
 完全系于帕伍曼的舌端之上。

     就在外頭動作頻繁之際,察覺到周遭氣氛有異樣的是生命正遭受威脅的這
 一群人。在這種無聲無息的情況下,經由空氣所傳來的訊息透過皮膚,刺激著
 他們的神經回路,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達成了一個共有的認識。這對于從未
 曾身歷戰場的海因里希而言,是不可能理解或感受到的。
     海因里希的知覺現在正集中在兩件事物上。一是握在他手中的杰服粒子引
 爆開關,另一個則是皇帝萊因哈特從前一刻鐘開始就不停地撫弄著,像是護身
 符一般的銀質墜飾。
     萊因哈特的手一直無意識地在搓動著。如果是有意識的話,就應該得避免
 這種會引起暗殺者多余注意的行為。海因里希那病態的眼光果然察覺到了萊因
 哈特這項舉動,甚且還不自禁地對于那個墜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希爾德也一早注意到了這個極度危險的連環動作,但是卻是束手無策。因
 為如果她出聲的話,只怕更會催促海因里希將他那病態的好奇心轉換成具體的
 行動。
     但是,就算她沒有任何行動,她所害怕的結局還是來臨了。
     希爾德几乎可以看得到海因里希兩次、三次將嘴巴打開之后又閉起來,但
 終究還是無法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最后還是開口問道:
   “陛下、皇帝陛下,您那墜飾相當的貴重吧。是不是也可以讓我看一下呢--
 --如果可能的話,是不是請讓我摸一下呢?”
     就在海因里希說出這一句話的同時,萊因哈特的手指凍結在他所佩帶的銀
 質墜子上一動也不動了,轉將他的視線停放在海因里希的臉上。希爾德此時感
 覺到一般戰悚流過她的身體,因為她知道表弟這句話一說出,就好像是穿著鞋
 踩進了皇帝那不可侵犯的神聖領域里。
   “我拒絕。”
   “我想要看。”
   “這個東西和你沒有關系。”
   “……讓我看,陛下。”
   “陛下!”
     最后這個呼聲是修特萊與奇斯里同時喊出來的。這一回是他們向皇帝尋求
 妥協。因為我方的援軍就近在咫尺,就算是只有几秒鐘的時間,也是非爭取不
 可的,在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任何東西比爭取時間更為重要的了。如果只是一
 味孩子氣的反抗,反而激怒了暗殺者的話,那就算是愚蠢了。
     但是看來萊因哈特似乎并沒有這種體認。眼前的他不再是與他親近的臣子
 們所一向熟知的那位頭腦極為冷徹、眼光銳利且充滿野心的霸者,反而像是一
 個滿臉毫無妥協余地、桀驁不馴且固執不堪的少年。說得極端一點,他就像是
 一個將大人們眼中看來毫不值錢的玩具箱當作是極為珍貴的寶物,甚至為了保
 護它不將它交出來,不惜誓死抵抗的小孩。
     在希爾德眼里,現在的海因里希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暴君。表弟大概永遠
 都不會被原諒了吧,希爾德心中這么想著。
   “陛下,您該不會是忘了誰才是這個場合的支配者吧?把它交給我,這是最
 后的命令!”
   “不!”
     萊因哈特所表現出來的頑固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根本無法教人相信他和
 那位出生在僅具貴族之名的貧寒之家,后來成為歷史上最大帝國之君主的英雄
 會是同一個人。現在海因里希非理性的情感好像換了一種形式轉移到萊因哈特
 身上。海因里希再也忍耐不住了。但是海因里希失去平衡的情緒,爆發的方向
 卻和眾人之預測不同,他那看起來好像是浸泡過福爾馬林溶液的標本一般顯得
 毫無生氣的手,突然像是跳躍的蛇似地,逕直伸向挂在皇帝胸前的墜飾。而對
 方對于這樣的一個動作所產生的反應也是超乎常軌且極不尋常的。萊因哈特竟
 然用他那為畫家所渴望、線條美好的手結結實實地痛毆了這個几乎已經是半死
 的暴君臉頰。在場其他人的心肺功能几乎都已經要為之瘁斃,但是當他們看到
 引爆開關從男爵的手中被彈開掉落到石板上的那一剎那又復活了。奇斯里立即
 飛扑向海因里希,連輪椅一起扳倒然后騎在他的身上,動作之快連真正的貓也
 要自嘆弗如。
   “不要動粗……!”
     希爾德叫了出來,這個時候奇斯里也正要放開海因里希纖細的手腕,因為
 在他強有力的手掌當中,男爵細弱的骨骼發出了碎裂的聲音,這使得有著黃玉
 色瞳孔的勇士有些退縮。奇斯里仿佛是為自己使用了不正當暴力而感到羞愧似
 地往后退了一步,把這個正在急速接近死亡的大逆不道犯人交給金色短發的美
 麗表姐。這一幕是不需要他出場的。
   “海因里希,你實在是太糊涂了!”
     希爾德攙扶著表弟貧弱的身體,低聲地悲泣著。一向具有極聰明、且丰富
 表現能力的她,在這個時候,卻也只能勉強地吐出這几個字。海因里希笑了,
 但是此刻的笑容并不再像前一刻鐘那樣充滿惡意,即將來臨的死亡正逐漸將他
 身上的殺孽之氣褪去,他此時的笑容几乎是像嬰兒一般的無邪。
   “我只是想無論如何要做一點事情之后才死去,不管是怎樣的一件壞事,或
 是愚蠢的事都好。我一定要做點什么事然后才死去……只是這樣而已啊!”
     海因里希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他看起來像是美少年一般的表姐說道,奇妙
 的是這几句話說的清楚無比。他并未祈求要赦免他的罪,而希爾德也同樣沒有
 這樣的要求。
   “……邱梅爾男爵家族,就要在我這一代沒滅了。理由并不是由于我貧弱的
 身體,而是由于我的愚蠢。就算我身上的疾病會立即為人所遺忘,但是一定會
 有一些人記得我的愚蠢吧。”
     當他釋然地說完心中事之后,海因里希生命的噴火孔也已經噴出最后的熔
 岩。長久以來僅靠著少許的能源勉強跳動的心臟,終于獲得了永遠的解脫,流
 動的生命之河化成為一灘細長的池水。
     表弟已經斷氣了,希爾德就這么抱著他的頭,將視線轉向萊因哈特。只見
 夏日的微風輕輕地吹撫著那頭極為奢華耀眼的金發,年輕皇帝默默無語佇立著
 。蒼冰色的眼眸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波濤,一只手還是同樣地繼續把弄著他胸
 前那個銀質的墜子。
     修特萊彎下身子將那個引爆的開關從石板上撿了起來,嘴里喃喃自語。奇
 斯里則大聲地告訴包圍在宅邸外面的己方軍隊皇帝平安無事的消息。騷動混亂
 的空氣正逐漸為沉靜所改變。
     這時,一名男子突然闖進這一行人的眼前。看起來像是被開始突入的憲兵
 隊所追趕,才不經意地闖進宅邸里面來。他一只手持著手槍,一看到萊因哈特
 的身影,隨即發出充滿敵意的咆哮聲,將槍口對准了年輕皇帝,但是流肯早已
 經瞄准了狙擊點,一道閃光射過去,那名男子手上持有的手槍被擊落了,男子
 的求生本能好像忽然被喚醒似地,轉過身去死命地奔跑企圖逃脫。
     流肯再度扣上扳機,另一道光線射中了這名男子背部的正中央,這時侯,
 這名男子的姿態就好像是一名正要抵達終點的短跑競賽選手,攤開了他的雙手
 、頭部往后仰、胸部往前挺,當他身體向前裁下來時,竟由頭部撞進枝葉茂密
 的樹叢中。
     帶領著僅有三個人的親衛隊跟在他身后約半步的距離,流肯跑向樹林,小
 心地將死者的尸體拖出來之后,他的視線停留在死者右手邊袖子的內側。
     他所發現的是地球教信徒所特有的刺繡記號。流肯動了動自己的嘴唇,出
 聲念出了几個文字:“地球是我故鄉,將地球握在我手。”
   “是地球教的信徒啊!”
     修特萊中將在他口中喃喃自語地說出這一句話。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宗教團
 體的名稱,而且也知道無論是在帝國中或是在同盟境內,該教團一直在擴展其
 勢力,但是就算知道地球教的名稱,對于地球這一個名詞,一定有許多人已無
 法說出它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東西吧。
     修特萊問道,你知道什么是地球嗎?對于這一個問題,流肯上尉回答說,
 ----以前在歷史課本上曾經看過,那是人類的發祥地,不過,那也已經是太久
 太久以前的事,連我們的祖輩們也不一定曉得了吧……。
     一般人對于這個過去曾經是人類生活之全部的地球,所懷有的關心也不過
 是如此而已。雖然說確實是存在于宇宙當中的一個實體,但是其存在意義卻早
 已經遺失在遙遠的過去里了。就算地球現在從宇宙當中消失,絕大部分的人類
 大概都不會感到有任何困惑或悲傷吧。因為那不過是一個已經被遺忘了的,或
 者說正在為眾人所逐漸遺忘,位于邊境上一顆毫不起眼的小行星罷了。
     但是從現在起,“地球”這個專有名詞,只要一出現在人們的身邊,就會
 同時響起那近乎陰慘且不吉利的音律。因為那正是策划暗殺皇帝這樣一個大陰
 謀的起源地。



                         第一章  邱梅爾事件

                                  Ⅴ

     當回到居城新無憂宮的時候,皇帝萊因哈特看起來又完全恢復一個身為偉
 大的統治者的自我。但是對于那個最令眾人出乎意料、導致局面破裂的銀質墜
 飾卻連一個字的說明都沒有,使得修特萊中將和奇斯里准將多少有些還沒有結
 束的感覺。而希爾德因為終究是大逆不道的罪犯親屬,就此返回自宅禁足思過
 。
   “皇帝陛下……”
     萊因哈特緩步地走在大殿里,擔任首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的克斯拉一
 級上將恭敬地喊道。
     當萊因哈特停住腳步的時候,克斯拉還是按照儀式,為皇帝平安無事道賀
 ,同時也為未能事先察知不法的陰謀謝罪。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你不是已經鎮壓了這次陰謀的據點地球教支部了嗎
 ?所以就不用再謝什么罪了。”
   “臣實感惶恐。此外,陛下,大逆不道的犯人邱梅爾男爵雖然已經死了,其
 死后的處置應該要如何執行呢?”
     萊因哈特輕緩地搖搖頭,使得他豪氣奢華的金發呈現出美好的波浪。
   “克斯拉,雖然你生命曾受人狙擊,但逮捕了犯人之后,你難道還要處罰犯
 人所持有的凶器嗎?”
     經過二、三秒的時差之后,憲兵總監理解了年輕皇帝不想說出來的話。皇
 帝等于已經表明了他不想追究邱梅爾男爵個人的罪責,這同時也表示說對犯人
 的親屬希爾德以及瑪林道夫伯爵也不予追究。應該要被遣責、接受制裁的是在
 背后操縱這一事件的那些宗教狂熱者。
   “臣立刻盤問地球教徒,查明事實真相予以處罰。”
     年輕皇帝以無言的點頭回應憲兵總監的話,然后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隔著
 窗戶眺望著那一片已經久違了的庭園。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在他的胸中低聲地
 洶涌著。為掌握權力的戰斗的確是有著令人滿足的充實感,但是為守住已經到
 手的權力而產生的戰斗卻是毫無喜悅的感覺可言。他獨自一個人低著頭對著挂
 在他胸前的墜飾說道----,過去和你一起與強大的敵人作戰,真是我一生中最
 為快樂的日子。但是在我已經成為最強大之主宰的今天,有時我甚至想要擊垮
 我自己。這世上充滿可以與之相互較勁的敵人的話應該是比較有意思的。如果
 你還活著的話,我應該就可以更容易了解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是不
 是呢?吉爾菲艾斯……

     皇帝的御旨透過克斯拉傳達到憲兵隊。地球教徒五二名的生還者于是被強
 行帶到忠誠心與復仇心沸騰的憲兵面前,憲兵所施加刑罰之殘酷讓他們不得不
 羨慕嫉妒那些已經死去的同伴。
     雖然說一種不管在化學上或是在醫學上都不會傷害到受詢問者之身心的自
 白劑始終都沒有被發明出來,但是憲兵隊卻毫不猶豫地使用藥性猛烈的藥劑。
 本來以這樣一項大逆不道的罪名,取得自白的需要就遠比對嫌疑者的健康考慮
 來得優先,而且還有另一個理由就是,這些地球教徒那宛如正期待要殉教的頑
 固態度,更強烈地刺激了憲兵們的反感。因為這世上大概沒有其他任何一項事
 物比對某特定宗教的狂熱更會刺激和該宗教無緣的人所產生的強烈反感與嫌惡
 了。
     對于如此濫用藥物而猶豫的醫生,在憲兵們的怒聲斥責之下,也不由得退
 縮了。
   “擔心他會精神失常?現在這個時候還在擔心什么?這個家伙從一開始就已
 經不正常了,難道用藥能讓他恢復正常嗎?”
     就這樣在憲兵隊本部地下五樓的詢問室,被審問者不管是在肉體上或精神
 上都大量的在流血。如果以一公克的血換得一個字來計算的話,那么在這些流
 血事件的最后憲兵隊所得到手的情報,和所流的血和汗的量比較起來簡直是無
 法相比。其實憲兵隊所拿到的情報也只是表明了地球教團設置在行星奧丁上的
 支部,只是陰謀的執行機關,而不是下指令或是策划陰謀的機關。
     最高的負責人高德恩大司教,在企圖咬舌自盡未遂之后,被注射了大量的
 自白劑,但是還沒有要說任何話的樣子,讓醫生們都為之驚嘆。第二次被注射
 之后,精神的堤防終于出現了缺口,緊繃的意志開始失禁,情報一點一滴地露
 顯出來。但是即使如此,他所說的話中比較重要的部分,也是在推測他們為什
 么會在這個時候被命令暗殺皇帝的理由而已。
   “……如果再稍假以時日的話,那個金發小子的權力基礎就會更加強化。身
 為一個霸主,也只有在現在這個時候虛偽矯飾,注重簡單朴素,并且盡可能消
 除與臣下和人民之間所可能產生的隔離。只要再過些時候,他必定會彰顯其權
 威與榮光,而且使他的護衛更為森嚴。如果不趁現在采取行動,那么以后或許
 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大致就是這樣罷。”
     所謂“金發小子”是皇帝萊因哈特的敵對者們在斥責他的時候所常用的字
 眼,光是使用這樣的字眼,這個高德恩大司教就已經可以被判一條大不敬的罪
 名了。但是最后這名大司教并沒有在法庭上接受審判。當被注射自白劑的次數
 達到第六次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對著詢問室的天花板和牆壁大聲地亂
 吼亂叫,几秒鐘以后,從他的嘴巴和鼻孔噴出鮮血來,然后就死亡了。
   “詢問”的殘酷程度姑且不論,這些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挖掘出來的事
 實當中,是沒有疑問的余地的。地球教包括整個教團核心確實是為了某種理由
 想要圖謀暗殺皇帝顛覆帝國。一旦明白了這一點,那么就只有使用嚴厲的手段
 ,讓他們清楚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狀這一條路了。
   “但是地球教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究竟是為了什么樣的原因企圖刺殺陛
 下?這一點還是沒有水落石出。”
     心中有這項疑點的并不只有克斯拉,事實上,這是其他知道這次事件的重
 臣們所共通的疑問。他們都是非常聰明的人,但反過來說,要從有限的事實當
 中發現這些宗教狂熱者的夢幻境地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到目前為止,皇帝萊因哈特對于宗教,與其說是寬容,倒不如說是不關心
 。但是只要有任何宗教團體做出否定他存在的舉動,不管這個舉動是最終目的
 也好,是一種手段也好,當然,他是不會置之不理的。從過去到現在,他對于
 任何的敵意或是侮蔑,從來沒有一次會不以相等的、或在相等以上的報復來加
 以回應,一次都未曾有過。望過地平線上的任何角落,也找不出這一次得要對
 地球教特別寬大的理由。
     回頭看萊因哈特的部下,文官們對于地球教所持有的憤怒與憎惡,或許比
 軍人武官還要來得激烈也說不定。因為隨著對費沙自治領的支配以及自由行星
 同盟的降伏,向外征討已經告一段落,取代軍人的文官時代已經即將來臨了,
 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新皇帝被恐怖主義所打倒,那么整個宇宙勢將再度卷入
 分裂與混純的漩渦之中,這樣一來他們豈不是要同時失去投效忠誠心的對象,
 以及秩序的守護者了嗎?

     ……就這樣,在七月十日召開的御前會議之前,地球的命運,或者說至少
 是地球教的命運,就已經失去了連接未來的橋梁了。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