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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河英雄傳說》第四部----策謀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一章  雷鳴

   “歷史的轉變與勝敗,往往都決定在一瞬之間。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那一瞬
 過后才去回顧。很少人知道此刻就是產生巨大變化的那一瞬間,更少有人能夠
 用自己的手來定奪這一關鍵的時刻。而更不幸的是,愈是心懷不軌的人,卻往
 往能夠以過人的意志來把握未來……”(D.SINCLAIR)

   “預測未來、體驗現在、回想過去,若把這三者串聯起來,往往會有不尋常
 的驚竦伴隨而至。充滿喜悅的驚竦,充滿恐怖的驚竦,充滿憤怒的驚竦,其中
 最值得畏戒警惕的無異是最后一種。有許多的人將之改稱為‘后悔’……”(
 E.J.MACKENZIE)

                                  Ⅰ

     這一年,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的年初,寒冬的余威仍然大肆
 張牙舞爪地霸占不去,春天的風和日麗遲遲未見影蹤。但一旦到來之后,春意
 立即快速成長并驅走嚴寒,帝國首都奧丁的市街上綴滿了錦簇的鮮花。接著季
 節轉移,花朵開始凋零,濃濃的新綠涂滿了人們眼界所及之處,微風吹來陣陣
 初夏的氣息,透過薄薄的衣衫滲進人們的肌膚,讓人們的心也跟著活躍了起來
 。
     六月中旬,對處于北半球中緯度地帶的銀河帝國首都奧丁而言,正好是溫
 濕度適中最為舒適的季節。但是,這一天卻異常的悶熱,云層快速地變化流動
 著,從學校下課的孩子們也好像受到催促似地由原野向住家飛奔。
     銀河帝國宰相府是一棟灰白色的石造建筑物,就建筑本身而言,象征性的
 權威感遠勝于實際的使用機能。當然,這并不是現今的主人萊因哈特﹒馮﹒羅
 嚴克拉姆所授意建造的。在他之前,曾有好几個皇親國戚或大貴族,也入住過
 這棟建筑物,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對多達數以百計的恆星世界行使行政權。
 萊因哈特在這棟建筑物歷代的主人當中,可說是年紀最輕,但實力卻最為強大
 的一位。在他以前的帝國宰相均依皇帝任命而產生,而他卻是要求皇帝任命自
 己而成為宰相。
     在庄重、陰暗、封閉的建筑物當中,有一名非常年輕的女子在走著。腳步
 聲非常地有規律,穿著男子樣式的服裝,暗色調的金發剪得很短,讓人猛一看
 以為是一位俊美的少年,但由她窈窕的身形、柔滑的肌膚以及領口部分所露出
 的橘色領巾中,似乎在証明她是一名女子。
     銀河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來到萊
 因哈特辦公室門前時,衛兵對她行禮,并且順從謹慎地自覺為之將門打開。希
 爾德目前已經確立了無需任何條件也能讓警衛對她畢恭畢敬的地位了。
     希爾德簡潔地道謝之后即進入寬闊的辦公室中,視線搜尋著這棟建筑物的
 主人萊因哈特。這位身為帝國宰相,同時也是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俊美青年,
 本來正佇立窗邊向外眺望,手指撥動著他那華麗耀眼的金發,此時聞聲而回過
 頭來。身為軍人的他,一如既往地身著以黑色為底色,各處綴以銀色的華麗軍
 服,襯托著他那年輕的身軀。
   “是否打擾到您了,宰相閣下。”
   “哦!沒關系。有什么事嗎?瑪林道夫小姐。”
   “憲兵總監克斯拉上將請求謁見,說是有緊急事由。”
   “哦!克斯拉有什么事這么緊急?”
     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的伍爾利﹒克斯拉當然并不是一個完全毫無人
 格缺陷的人,但帝國宰相和秘書官也都知道他并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或輕易地
 顯現出焦慮或狼狽的角色。克斯拉會如此地焦急必定有相當的理由。
   “好,帶他進來吧。”
     這位帝國實質上的獨裁者一邊用他那像雕刻家一般纖細的手指,將落到額
 前的金發撥起,一邊對希爾德吩咐道。他從未曾回避過伴隨著地位而產生的責
 任,這是連與他敵對的人也無法否定的事實。
     希爾德正要轉身的時候,隔著窗戶外邊意外地泛起一片微微的亮光。厚厚
 的云層若沉若浮在低迷的空中,散發著一種不健康的光暈。
   “好像要打雷了……”
   “氣象局報告說大氣層的狀態不穩定,可能會有雷雨產生。”
     此時,遠方因放電現象空氣摩擦而產生的轟轟聲響,傳到了兩人的耳里。
 那聲音逐漸地升高,顯得更為狂怒粗暴,終于,一記光錘打進視線內,雨滴開
 始簇擁地打在玻璃窗上。

     伍爾利﹒克斯拉的身高較這位年輕的主君稍矮,但身材較為寬大,有著歷
 戰軍人的精悍相貌,但不知為何那茶色的頭發卻在耳朵的兩旁泛白,眉毛當中
 也混雜著一些白毛。就三十過半的年齡而言,給人一種不大相稱的印象。
   “羅嚴克拉姆公爵,在您繁忙之際前來打擾,實深感惶恐。屬下因接到消息
 說前些天里有二名舊大貴族派的余黨潛到帝都里來,故立即前來報告。”
     站立在窗旁的年輕主君視線越過肩膀,回頭凝視著部下。
   “為何會知道這件事呢?克斯拉。”
   “事實上是有人密告……”
   “密告?”
     年輕帝國宰相的聲音當中充滿了不悅。如果有與“背叛”同樣地會污染他
 的精神花園且同時散播毒素的害虫存在的話,那么這害虫的名字就該是“密告
 ”了!雖然有時確實是有其重要價值,但無論如何他對這種行為仍采取既不歡
 迎也不獎勵的態度。
     銀白色的閃光由空中蛇行穿過,雷鳴巨聲炸響,寂靜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地
 被擊碎,在萊因哈特等人的耳膜中留下令人不舒服的殘響。在尾聲尚未消失之
 前,萊因哈特好像忽然改變主意似地催促憲兵總監接著繼續報告下去。
     克斯拉于是用手指操作著放在他手掌中的一只小盒子,在與年輕帝國宰相
 視線相同高度之處,浮現出小小的立體影像。那是一名年輕男子,雖稱不上是
 美男子,但卻能令人感覺出他良好的品性與家世,在眼角與嘴邊洋溢著的微笑
 當中并沒有一絲的城府。
   “這個人是蘭斯貝爾克伯爵,名叫亞佛瑞特,現年二十六歲。是去年參加利
 普休達特盟約眾多貴族中的一員,戰敗之后隨即亡命至費沙。”
     萊因哈特默然地點點頭,這個名字和臉孔在他的記憶當中還很明顯地留著
 。以前曾經几次在慶典及宴會當中見過面,并沒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是一個雖
 不見得有益,但卻也無害的人物,如果是生在高登巴姆王朝的安定時期,那么
 大概會是一個熱衷于那些不入流的詩歌或小說當中,具有文學興趣的人,一生
 中無大過并且也將就此而終吧!但對于在亂世之中,要能夠掙扎求存所必須具
 備的機智和適應能力方面,就沒有如此的天賦和幸運了。他之所以參加反萊因
 哈特派的盟約,與其說是因為憎惡萊因哈特,不如說是受傳統的價值觀影響,
 單純地認為只有門閥貴族才是帝國政治的支柱所致。
     接著出來的影像,是一個較亞佛瑞特稍微年長的男子,其相貌令人覺得是
 一個精明能干的生意人。憲兵總監說明,他是原大貴族聯合軍菲爾格爾男爵手
 下的一名參謀----休馬哈上校。
     雷歐波特﹒休馬哈二十歲時畢業于軍官學校,十年后晉升為上校。由于不
 是貴族出身,所以在后方服勤的時間較前方服役的時間來得長,雖不若渥佛根
 ﹒米達麥亞那么地幸運,有機會締造出輝煌的戰功,但能爬到今日的地位,也
 算是罕有的擢升了。他不但富有冷靜和理性、任務執行能力優越,而且能視情
 況需要,可以獨自一人行動,也可以指揮集體行動。可說是一名極為“有用的
 人”。
   “這不就是應該網羅到麾下來的人材嗎?”萊因哈特如此地想著,自己那可
 以稱得上“貪心”的人材募集網上,居然出現破洞而有了漏網之魚,萊因哈特
 甚是覺得可惜。他本身對于物質的關心與欲望甚為淡薄,但對于在人材方面的
 網羅卻極為執著。特別是去年痛失紅發至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后,雖明知
 不可能,但也從未吝惜過絲毫的努力,希望能彌補這個損失。
     先不管這些,再回過頭來,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和休馬哈舍棄了費沙
 這個安全的亡命之處,而暗中潛入敵人所管轄的帝國首都,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
     萊因哈特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問道:
   “他們二人應該會持有旅行和入境簽証,這些証件是正式簽發的、使用假名
 的真証件,還是純為偽造的假証件?”
     憲兵總監的回答是“真的”。在入境檢查的時候,并未發現有任何可疑之
 處。如果沒有人密告的話,恐怕根本無法辨別他們真正的身分。由他們所持有
 的証件是由費沙自治政府所簽發出來的這一點看來,很容易地就可以明白費沙
 與這一件事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克斯拉也因此前來謁見,請求宰相作一政治
 上的判斷。
     萊因哈特于是答應稍后再作指示。讓憲兵總監先行退下之后,又將視線投
 到那布滿雷云的空中。
   “帝國的歷史家們,將魯道夫大帝的怒號比喻成打雷,你應該知道吧?伯爵
 千金。”
   “是的,知道。”
   “這真是個相當有趣的比喻。”
     希爾德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年輕的帝國宰相那凝視著窗外
 的優雅姿態。她之所以沒有立即回答,是感覺到萊因哈特所說的話與心中真正
 所想的并不一致,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嘲諷。
   “打雷這種現象……”
     萊因哈特剛開口說話,突然轟隆聲大作,雷光一閃而過。在那一瞬間,他
 那俊秀的臉龐,看來竟像是一尊用白玉刻琢而成的雕像。
   “……簡單說來,其實只是一種能源的浪費。雖具有強大的光熱與聲響,但
 卻粗野而狂暴,對任何事物并沒有什么好處。以此來形容魯道夫倒也相稱。”
     希爾德那線條美好的嘴唇輕啟,但一言未發地又閉了起來。因為她發現萊
 因哈特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而我不同,我不會這樣。”
     希爾德感覺到這些話,一半是對著他自己,一半是對著那并不在場的某一
 個人說的。
     萊因哈特將視線轉回室內,注視著貌美如花的伯爵千金說道:
   “瑪林道夫小姐,你的想法怎么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有關蘭斯貝爾克伯爵等人回到帝都來的原因嗎?”
   “是的,如果他好好地待在費沙,偶爾作作那不怎么高明的詩文,倒也可以
 平安地過日子,為什么要甘冒危險跑回這兒來呢?你有什么看法?”
   “據我所知,蘭斯貝爾克伯爵是一個絕對的浪漫主義者。”
     這樣的一個回答,似乎微妙地刺激了萊因哈特那并不丰富的幽默感,漣漪
 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蕩漾開來。
   “我不認為你的觀察有什么不對,但是我不認為那個二流詩人是因思鄉心切
 而想回到故鄉來,而再由其中找到一些浪漫。如果是經過了几十年變成一個老
 人之后或有此可能,但從去年內亂到現在也只不過才一年啊。”
   “如您所?況且他并不像是魯道夫大帝或者是吉斯
 穆特那樣,雖然是專橫跋扈,但也是在確信有必要之后才殺人,奧古斯都根本
 就是將權力當作是玩具般地胡作非為。
     皇帝吃人肉、將人血滲進酒里面喝等等這些傳聞很明顯的是太過于夸張。
 不過,將鑽石磨成的細針刺進囚犯的眼球里,然后將眼底和頭蓋骨刺穿,使之
 腦受傷后發狂至死的方法,被稱作是“奧古斯都的注射器”而流傳至今,事實
 也顯示確實有很多人是被這種殘酷方法所殺害的。
     就這樣,足足有六年的時間,整個銀河帝國在暴君的統治下呻吟。說來雖
 然諷刺,但是在這段期間內,不管是大貴族、下級貴族或者是平民百姓,都在
 共通的恐怖當中顫抖,而其原本相互對立的情結,全部都拋到宇宙里不知哪個
 角落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沉澱累積下來的恐怖,終于起了化學變化,
 化成了狗急跳牆、群鼠噬貓的勇氣。
     首先起來發難的是先帝里歇爾特三世的弟弟安德列斯大公的兒子,也就是
 奧古斯都的堂弟耶里希﹒馮﹒林達霍夫侯爵。他見到皇帝的精神已經脫離了理
 生的岸邊正漂向瘋狂的大海,察覺到將來要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危機,于是早早
 逃離了帝都奧丁,躲到自己的領地去。不久,几乎已將帝都內的近親都斬盡殺
 絕的奧古斯都,突然想到了那己經逃走的狡猾堂弟,于是命令他前來謁見,但
 是耶里希并沒有與斷頭台相互擁抱的打算,于是把心一橫違抗了召見的命令,
 同時號召鄰近的帝國軍屯駐部隊起兵響應。此時,耶里希不得不有必死的覺悟
 ,于是事先在自己的口內埋藏了毒膠囊。以備萬一被皇帝抓住時,提早結束自
 己的生命,以免遭受殘酷虐殺。此次他所發動的兵變,原本已心存敗北的打算
 ,沒想到卻有三個年輕有為的提督前來投靠并立誓效忠。這三人已經放棄了這
 個無藥可救的暴君,其中一人的妻子更是慘遭皇帝的殺害。他們在托勒巴哈星
 域迎擊皇帝的討伐軍,一舉將缺乏戰意的敵人擊潰。而討伐軍的投降人數更多
 達戰死者的二十倍,几乎是全軍倒戈的場面。
     不過,在會戰勝負確定之時,奧古斯都也已經成了故人。原來是近衛師團
 旅長項巴克認為主君的氣數已盡,趁其正在向有角犬的洞穴拋投生肉之時,由
 背后猛然地推了一把。這位暴虐的皇帝發出了文字難以形容的怪叫聲之后,跌
 落到洞穴的底部,于是他那由脂肪和水分所組成的肉塊,立即被有角犬的爪和
 牙撕碎,在這些野獸的胃中被消化了。
     就在“新皇帝萬歲”的歡呼聲中,耶里希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地凱旋回歸帝
 都。第一步便是傳喚項巴克,獎勵他殺了暴君,為國家和人民除害,并讓他晉
 升成為上將。接下來則又將滿心歡喜的項巴克加以逮捕,以他作為皇帝之心腹
 殘殺無數貴族平民之罪名,處以槍斃死刑。
     耶里希即位之后,雖然沒有實施特別獨創、開明的統治,不過卻也一掃奧
 古斯都恐怖時代的陰影,把帝國由水深火熱的地獄當中解救出來,并且安定了
 人心,在這些方面的功績確實不可加以漠視,不過,和他的子孫馬克西米利安
 ﹒由謝夫一樣,挽回這個必然會步上滅亡之路的專制帝國,就更高的意義而言
 ,他或許也算是歷史上無意識的罪人吧……。

           

                      第四章  銀河帝國正統政府

                                  Ⅴ

     不管怎么說,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并沒有犯下足以被稱為暴君而
 必須被廢掉的罪行。
     而且,幼帝如果真的死了,即使是自然死亡,人們也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是
 有遭受謀殺的可能性吧!以羅嚴克位姆公爵本身來講,為了要避免惹上“殘殺
 幼兒”的罪名,勢必會想方設法來維護幼帝的生命與健康。這么說來應該是一
 個相當諷刺的立場,不論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多么的聰明靈敏,也將為該如何處
 置皇帝而煩惱不堪吧!這是很容易便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因為這一次的事
 件,原有的難題被解決了。皇帝逃去,留下了無人的皇座,皇座在失去舊主人
 之后,由新的主人接手,原來的主人難道可以為此提出異議嗎?
     姑且不論舊體制派的主觀意愿如何,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們特意地替敵方卸
 下了沉重的負擔。對于這樣的結局,羅嚴克拉姆公爵或許會----一如他平常的
 華麗神情而失笑出聲吧。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對他來說都是有利的----如果
 皇帝是按照自由意志,舍棄了皇位與臣民而逕自逃亡的話,那么便可以對其沒
 有責任心而且懦弱的行為加以譴責,繼而名正言順另找傀儡或自己取而代之。
 如果皇帝是在與他本身的自由意志相反的狀況下被強行虜走,那么便可以對綁
 架的犯人加以聲討,并采取行動以“拯救”皇帝。也就是說,最后的選擇權都
 是被收在那位俊美年輕人的口袋里。而另一方面,不加思索便把皇帝與自稱是
 忠臣的人來者不拒迎進懷里的自由行星同盟,則只能伴隨著自己的心臟的鼓動
 ,靜靜地等待著對方將要抽那一張牌,因為輪到自己這一邊選牌的機會已經錯
 過了。
     盡管如此,對羅嚴克拉姆來說,這一切難道只是從天而降的幸運使然嗎?
 這是楊所一直沉思的問題。而令人心悅誠服的答案,在這個時候看來似乎是不
 可能的了。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個充滿野心與銳氣的年輕人,絕不是終日無所事
 事守株待兔的類型,他個人的意識,應當是以某種形式左右著這個事態的發展
 。畢竟,過去曾經唆使同盟軍內的不滿分子發動政變的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
 雖然不能斷言他是從整個計划一開始的時候即牽涉其中,但有很大可能是明知
 道有挾持皇帝的計划,卻故意地加以忽視,而將事件的結果作最大限度的利用
 。第一是令人難以置信舊體制派的余黨竟有挾持皇帝由帝都奧丁逃亡出來的組
 織行動能力。他們究竟是怎么潛入帝都的呢?又是如何能夠安然地逃離?而且
 在這段期間,又是怎么樣能夠避開憲兵隊的眼睛,使之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縱使對手不是羅嚴克拉姆公爵,也會令人想到這個如此完美的行動背后是否有
 什么人在大力幫助。那背后的人勢必是擁有龐大的組織、丰富的資金與人手,
 而且心懷著獨自的利益與目的,聰明又狡猾地支配著整個行動……。
     能夠具備這些條件的,費沙……?
     難道又是費沙?楊忍不住要為之咋舌。他以身為正統歷史學派末端之人的
 身份,是希望排除所謂“陰謀史論”的。歷史的潮流不應會為少數人的陰謀與
 策划而改變。歷史本身不應該是這樣的一個東西。
     然而,無論如何,同盟政府都必須要負上責任。不是對其起因,而是對其
 結果……。
     自由行星同盟與銀河帝國的舊體制派聯手。他們那些人明顯是心懷不軌的
 反動分子,而并非是自稱的什么“忠臣”。他們所希望的就是要再創高登巴姆
 王朝的正統權威,以此權威為依靠,由自己重新掌握國政,獨占權力和財富,
 使歷史逆流。而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竟然與這樣的人聯手,去相信那僅畫在紙上
 的毫無保証的“未來民主化”,而與今日實際在改革政治與促進社會進步的羅
 嚴克拉姆公爵敵對。這樣的選擇應該可說是集愚劣之大成吧!
     楊自覺到有不少偏見的微粒子溶入了自己思考領域內,但卻意志堅定地堅
 持自己的想法。自魯道夫大帝以來,高登巴姆王朝歷經了五個世紀的歲月,應
 該有無數的機會可以糾正其政治與社會的極端不公平現象,但是卻一一地加以
 姑息。最后終于因為徹底腐化的特權階級所呼出的毒氣,不僅僅是王朝的花朵
 ,甚至連莖和根都枯竭所死。而那已經枯竭了的特權階級的余黨,到底還能夠
 期待些什么呢?
     盜賊的種類有三,這應該是什么人所說過的話吧!依靠暴力的竊盜者、依
 靠智慧的竊盜者、以及依靠權力與法律的竊盜者……。而這些特權階級,無疑
 就是屬于最為人所鄙夷的后一種。
     靠著羅嚴克拉姆公爵,由大貴族支配體制的車輪下被解放的帝國二五○億
 民眾,絕不可能會饒恕與強盜聯手的自由行星同盟吧!這是必然的事情。看來
 ,就如原先所想像的一樣,我方將要與銀河帝國的“國民軍”交戰了!到了那
 個時候,正義當然是在他們的那一方……。

   “……那么,梅爾卡茲提督,您打算怎么辦呢?”
     一個并不是那么大的聲音,將楊的意識喚回到伊謝爾倫的會議室內。他用
 視線探索著幕僚們的臉,知道了那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姆萊參謀長,而其他的幕
 僚們也只是在程度上稍微有些差異,均無法完全掩飾困惑的表情,對于被指派
 為“帝國正統政府”軍務尚書的梅爾卡茲將來的去留,恐怕是全體幕僚最為關
 心的,但是每個人都刻意地回避由正面將這個敏感問題拆穿。但是姆萊卻把這
 層顧忌,像一張紙般地將之刺破了。
   “瑞姆夏德伯爵,那位流亡政權的首相大概沒有考慮到梅爾卡茲提督是不是
 有可能拒絕就任吧!不過我想應該也不能違背他們的期望……”
     姆萊少將的聲音聽起來并不諷刺,但卻也缺少一種允許逃避或隱藏的寬容
 ,讓人感覺到梅爾卡茲的退路被切斷了而只能不得不回答。一本正經的姆萊就
 這樣毫不轉彎抹角地,直刺在這位亡命客將的痛處上。梅爾卡茲以困盹的眼睛
 對著提出問題的人說:
   “……我并不一定會與瑞姆夏德伯爵抱持著相同一致的見解,我對皇帝陛下
 的忠誠心并不輸于他們,但是以我個人來講,我倒希望陛下能成為一個平凡的
 市民,過著平靜無波瀾的生活。”
     這位老練軍人的聲音,這個時侯顯得極為沉痛。
   “縱使建立了流亡政權,想要推翻羅嚴克拉姆公爵的霸權也只是痴人說夢,
 因為他將民眾當成是自己人,并且深受他們的愛戴和支持。我所難以理解的…
 …”
     梅爾卡茲緩緩地搖著頭。那本來并非是肉體方面所造成疲勞陰影,以一只
 無形的手控制住他的身體,好像要將他緊緊抱住似地。
   “……那些應該要保護年幼陛下的人,看起來卻相反地想要把陛下置身于陰
 謀與戰爭當中。要建立流亡政權的話,他們自己去建立就好了。沒有道理把甚
 至還不具備判斷能力的陛下也牽扯進去。”
     楊一言不發地將黑扁帽摘下放在手里把弄,仍然繼續保持沉默。先寇布對
 楊的舉動輕輕一瞥之后,開口說道:
   “只要稍加思考的話,就可知這是需求與供給完全一致的結果。”
   “需求與供給……?”
   “沒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權力基礎在于民眾,早就已經不需要借助皇帝的
 權威。而另外一方,瑞姆夏德伯爵可說是沒有任何實質的依靠,為了要把握流
 亡政權的主導權,只能利用有名無實的皇帝來增加自己的號召力。”
   “梅爾卡茲提督您的見解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請教的是閣下您本身將如何
 選擇?會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呢?”
   “姆萊少將……”
     楊終于開口了。他并不希望讓梅爾卡茲坐在被告的位子上。對于姆萊的一
 絲不苟性格與思想的致密,年輕的司令官固然是給予高度的評價,但是這些特
 質因時間與地點之不同,也有可能成為傷人的毒針。
   “我想身在組織當中的人,如果一切都能按自己本身的意志來安排的話,想
 必是件美事吧!以我自己來說,我有一堆像山那么高的話想要對政府的那些首
 腦們申訴,而我最為生氣的莫過于他們總是將自己任意決定的事情,強行地要
 我們底下的人接受。”
     卡介倫、先寇布、菲列特利加一起點了點頭,因為姑且不論楊的論調如何
 ,他們大概都已把握到了他的意思。梅爾卡茲并不是依照一定的程序,在征得
 他本人的同意下才被正式要求參加流亡政權的,而是同盟政府和流亡政權之間
 秘密協議下的強制犧牲品,所以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上,對他要求最終的答覆
 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姆萊輕輕地低著頭退出會議室,或許是他本身也明白
 了這一點的緣故吧!
     因擔心未來的事態發展,在未獲得任何結果的情況下會議呈現膠著化,楊
 于是命令大家暫時休息一下,不過先寇布卻以一種不甚高尚的笑臉對著司令官
 說: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想說的話像山那么高的話,那不妨下定決心說出
 來看看。即使政府那些首腦們的耳朵就像是驢耳朵,那么大罵一通之后,心情
 也舒服一些啊。”
   “在公開的場合上,現役軍人是不允許批評政府的,沒錯吧!”
   “我認為海尼森的那些傻瓜們,是應該要被好好地批評一下了。”
   “想的方面是自由的,但是說的方面就不見得是自由的了。”
   “說的也是,言論自由的領域是比思想自由要來得狹窄得多。自由行星同盟
 所謂的自由和平等,到底是有何憑籍呢?”
     這正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楊在內心里認真嚴肅地想著,但是并沒有
 說出口,只是聳了聳肩膀。要塞防御指揮官見狀于是輕輕地瞇著眼睛說道:
   “自由的國度嗎?我六歲的時候就被祖父母帶著亡命到這個自由的國度里來
 。轉眼已經過了二十八年,不過我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好比針戳一般刺骨的寒
 風,以及將亡命者當作乞丐一般對待的入境管理官員所露出的鄙夷眼神。大概
 到死都不會忘記吧!”
     先寇布會將自己的過去說給別人聽,實在是屬于一種稀奇的事咧,楊的黑
 眼睛因此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不過,先寇布并沒有意思再繼續擴大關于自己的
 話題。他撫摸著自己那有點削尖的下巴,用一種像是要將記憶撇開的語調說道
 :
   “也就是說,我是曾經一度喪失祖國的人。如果由一度轉為二度的話,那也
 沒什么好驚訝或嘆息的。”

     在另外一個室內,也是在上司與下屬之間,正交換著頗為辛辣的對話。
     梅爾卡茲看著舒奈德,臉上呈現難以區別是苦笑或是自嘲的表情。
   “人類的想像力,實在也不過如此啊!早在一年前,根本從來沒有想過命運
 竟替我作這樣的安排。”
     舒奈德撫然地說道:
   “是下官一廂情愿自以為是的認為對閣下您有利,所以才勸您逃亡的……”
     梅爾卡茲把眉毛揚了揚,說道:
   “不,你應該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覺得高興才對。對與羅嚴克拉姆公爵對抗的
 軍人來說,有什么比‘銀河帝國正統政府軍務尚書’更好的頭銜呢?不過……
 ”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梅爾卡茲的話,那么舒奈德就只能將之解釋為帶著利
 針的諷刺了。他很難過地搖頭說道:
   “說起來是正統政府的軍務尚書,卻也只是表面上好聽而已。事實上,由閣
 下您指揮的士兵連一個都沒有,不是嗎?”
   “現在也同樣地是無一兵一卒可以指揮的身份……”
   “不過,楊提督的艦隊有時也會交由您來指揮。今后是連這種機會也不能奢
 求了。只是空有虛名,而無任何實質的權力……”
     舒奈德的舌頭打住了。
   “瑞姆夏德伯爵的話還好,至于其他的貴族,則除了是擁有爵位之外,根本
 就沒有什么才能。以這樣的組合,卻妄想與羅嚴克拉姆公爵相抗衡,下官不得
 不覺得汲汲可危。”
   “但是,有皇帝陛下在……”
     梅爾卡茲的聲音,在舒奈德的耳中聽來非常沉重。上尉頗為驚訝地注視著
 這位作為銀河帝國皇帝的臣下已經有四十年以上歲月的老將----他那快速衰老
 的臉上的深刻線條。舒奈德當然也存有自己身為皇帝之臣下的意識,但是比起
 梅爾卡茲那根深蒂固的思想是淺薄得多了,或許可說是有代價的。眼里看著這
 位找不到應該說的話而仁立不動的副官,梅爾卡茲微笑地說道:
   “再怎么煩惱憂慮,終究還是于事無補的啊,反正也還沒有收到正式的通知
 ,就慢慢地好好考慮吧……”

     是暴風雨前的預兆嗎?危機的信號已經開始被送出了,但是楊并沒有對此
 采取因應的措施,或者更正確地應該說是根本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在軍事層
 面上,如果帝國大軍殺到伊謝爾倫要塞來的話,那么這位用兵的藝朮家便可以
 發揮他那巧奪天工的手腕與之周旋,然而若是在自己本身未參與的政治層面上
 ,他身為民主國家一介穿著制服的軍人,是無權作出任何干預的。不過,在整
 個事態的發展當中,楊總是將自己置于旁觀者的立場。
   “閣下!銀河帝國方面傳來了超光速廣播,好像是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
 在對全帝國、全宇宙發表什么講話!”
     大約是在帝國流亡政府成立的報導之后,相隔一次用餐的時間,通信士官
 帶來這個緊急報告。
     中央發令室的主螢幕上,傳送來萊因哈特的身影,他頭上的金發就像是獅
 子的鬃毛一般的豪氣奢華。
     黑與銀兩種顏色的華麗軍服,是帝國軍自古以來的傳統,但卻好像是几個
 世紀以前即為這位金發的年輕人所特別設計似地,完美地襯托著他那絕世的容
 姿。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隱藏著暴風雪,由正面對著他的時候,一股戰悚的波動
 穿透了每一個觀者的身心。不管喜惡的感覺如何,千千萬萬的人們均不得不承
 認這位年輕人本身就是一種非比尋常的存在。
     當萊因哈特一開口,那像是音樂一般流暢悅耳的聲音,怡人地刺激著聽者
 的鼓膜。但是,所說的內容卻是極為苛烈。年輕俊美的獨裁者,宣告了皇帝遭
 受挾持的事實之后,投下了一枚無形的炸彈。
   “我在此宣告,利用不法并且卑劣的手段來挾持幼年的皇帝,企圖使歷史倒
 流、強奪人民已經被確立之權利的門閥貴族的余黨,必將遭受與其罪孽相等之
 報復。而與之苟合私通,陰謀破壞宇宙的安定與和平秩序的自由行星同盟的野
 心家們,也難逃同樣的命運。錯誤的行為,必須用嚴厲的懲罰來加以矯正。罪
 大惡極的犯人所需要的不是交涉也不是勸導,他們本身并不能理解這些善意的
 做法與良好的意愿,唯今之計,只有武力才能啟發的他們貧乏的智慧。今后,
 無論有多少流血的事件發生,大家必須銘記在心的是,愚劣的綁匪與收藏綁匪
 共犯要負起完全的責任!……”
     不作交涉與勸導----當了解這其中所包含之意義的時候,人人都感覺到心
 臟仿佛要從胸腔里面跳出來似的,帝國舊體制殘余份子的流亡政權,以及支持
 此政權的同盟政府,都被當作是要用武力來加以“矯正”的對象。如此迅速且
 毫不寬赦的反應,恐怕是那將被“矯正”的一方所始料不及的吧!
     當萊因哈特的身影自螢幕上消失之后,先寇布立即對楊說道:
   “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正式宣戰了,我甚至有一種多此一舉的感覺…
 …”
   “所謂‘兩國交戰,先禮后兵’,在形式上也是有必要這樣做的。”
   “伊謝爾倫又要變成最前線了吧!這可真是為難的事情呢!政府那班首腦們
 就是仗恃著有這個要塞存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滿不在乎地犯下愚昧的行
 為。這是容易想見的。”
     楊在瞬時之間,像是有什么要說似地動了動嘴,但最后還是無言地透過那
 已經變成灰白色平板的螢幕,好像在凝視著什么別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第五章  一次出發

                                  Ⅱ

     楊知道自己的權限離“全能”相去甚遠,正因為在民主共和政體當中這是
 理所當然的,所以楊一直接受著這個事實。但是在收到這道命令的時候,他不
 由自主地想起去年“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政變之際,先寇布半開玩笑時所提
 議的事情----干脆當獨裁者算了,這名要塞防御指揮官曾對他作了這個極為不
 安份的進言。果然!如果自己一直太安份老實的話,那么就會被四周這些愈來
 愈充滿了無限自大傲慢的同僚欺負!
     將卷宗抱在胸前,在一旁難過地注視著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杯希爾,
 精確地算著楊已經在自己前面,來來回回地走了六十次。青年司令官一面焦躁
 地來回地踱來踱去,一面用力將頭上的軍扁帽抓了下來,粗暴地搔了搔那黑色
 頭發,呼吸聲好像間歇泉水似地吞吐著,凶狠的視線仿佛在瞪視著某種不在場
 的東西。最后甚至用兩手用力地搓著軍扁帽,在無意識之間,顯然是將扁帽當
 成了是某人的咽喉。當菲列特利加忍不住出聲叫著“閣下”的時候,楊一臉好
 像頑童被人由背后抓住領子的表情,失神地看著這位美麗的副官,停止了扼殺
 那頂可憐黑扁帽的動作,放松全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格林希爾上尉,把尤里安找來。”
   “是的……嗯,閣下。”
   “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想。所以我不是要你把尤里安找來嗎?”
     楊的聲音和用語都充滿了不穩定,但菲列特利加深深明白這位年輕司令官
 心中的感受,便照他的命令去做了。
     尤里安是公認的聰明伶俐少年,但是因為菲列特利加極力抑制著自己的語
 調和表情,所以當他來到臉上表情像是用窗帘遮住一般的楊面前,由他手中接
 過命令書的時候,還不知道凶運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接近當中。
     他反復好几遍地閱讀著命令書。當理解到那些無機的文字貫連起來所表示
 的意思時,激憤之情頓時充滿了全身的血管。他的視線由楊身上轉移到菲列特
 利加,再由菲列特利加移回到楊身上,但是實際上所看到的卻只是他自己本身
 憤怒的波動。一股想要將命令書撕碎的沖動,終于還是被理性之牆那無情的厚
 壁擋住了。
   “請您加以拒絕!這種命令!”
     尤里安大聲叫了起來。雖然他也自覺到聲音里面的激動,但不覺得有一點
 羞恥。那種在接到這樣的命令卻還能保持著冷靜的人,一定在感性上有著重大
 的缺陷。
   “尤里安,如果你還是軍人眷屬的話,那么任免或調動是按照所屬部隊司令
 官的意思。但是你現在已經是正式的軍人,有義務要服從國防委員會與統合作
 戰本部的安排。事到如今,不必要讓我再來告訴你這些基本的原則吧?”
   “即使是無理的命令,是嗎?”
   “什么叫無理?”
     楊反問的樣子,不管由任何角度看來都像是故意的,所以尤里安避免了直
 接回答。他端正了臉上的表情認真地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就要求回復原來的眷屬身份。這么一來就不必按
 照命令了,可以嗎?”
   “……尤里安,尤里安。”
     楊的聲音里交雜著無限嘆息。他從未大聲地斥喝過尤里安,但是在這個時
 候,似乎讓這名少年被人大聲罵一罵的話,感覺上會來得舒服些。或者,是因
 為楊本身太過于高估尤里安的“老成”也說不定。
   “這件事情目前說來到底可不可能,并不是由你來作判斷的。第一,你是自
 愿成為一名軍人,而不是被強制的。再者,在立志當個軍人之前,你應該早已
 覺悟到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楊此時說教的內容,或許應該說是老生常談了。如果這些話會產生說服力
 的話,那么并不是因為話的內容,而是因為尤里安從楊的表情和語氣,感應到
 在這些后面所包含的無法完全表現出來的情緒而導致的。
     但是,這樣的感應并不夠完全,所以尤里安雖然在努力地恢復心理上的平
 衡,但卻仍然像是水面一樣地難以保持平靜,臉上的皮膚下面,血液的流量不
 定地時增時減。
   “我明白了。奉命赴費沙就任駐在武官,但是我所奉的不是統合作戰本部的
 命令,而是楊威利提督您的命令。如果您只有這件事的話,那么下官先請求告
 退了,閣下。”
     臉上毫無表情,連聲音也像是石膏般地僵硬,尤里安形式上地行了一個動
 作完美無瑕的軍禮之后,邁著很明顯地欠缺豁達開朗的步伐走出了這個房間。
   “尤里安的心情是可以了解的。”
     不久,菲列特利加如此說道,她的聲音之中仿佛有責難的成份在里面,楊
 之所以有此感覺,應該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敏感吧!
   “他一定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存在對閣下而言已經是不被需要的了。”
     現在難道不應該要顧慮一下少年的情感嗎?這或許就是菲列特利加真正要
 說的,但這些話并沒有透過言語,菲列特利加只是默默注視著年輕的司令官,
 用她那淡荼色的眼眸,打動了他的心扉。
   “什么不被需要,哪有這種事啊!”
     楊一面生氣一面試著為自己辯護。
   “不需要就不放身邊,需要就放身邊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即使不
 需要我也希望能讓他留在身邊的……哦!不是,所謂的需要,指的并不是有幫
 助或沒幫助的問題……”
     楊因為對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喪失了自信,最后終于都沉默不語了,用手
 搔一搔那頭黑發之后,兩手交叉在桌面上嘆著氣,他之所以下這樣的決定是有
 充分理由的,但自己即使有千萬個正當的理由,卻也沒有道理在取得對方的理
 解之前就這樣放手讓他走,正如菲列特利加所說的,不能讓尤里安產生任何誤
 會。
   “還是必須要和他談一談的。”
     楊自言自語的說道,稍微想一想的話,這應該是事先便需要溝通的啊!楊
 不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氣。

     伊謝爾倫要塞里的廣大植物園,是氧氣的供給工廠及供人們做森林浴以達
 到人體活性化的場所,在要塞中占有極重要的位置。在數不清的四周有加卡蘭
 達樹所圍繞著的長椅中,有一張不知道為什么平常并沒有人去使用它,只是偶
 而楊會在上面睡午覺。現在尤里安就坐在它上面陷入沉思當中,得知此事的菲
 列特利加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將這幅景象告訴了楊。
     十七點一到,楊一點都沒有要加班的樣子,立即沖出了中央發令室。
     靜靜地坐在植物園的長椅上,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心中之不平而正在沉思當
 中的尤里安,意識到有人走了過來,于是抬起了頭,看到了一只手拿著罐裝啤
 酒,一臉想要和解的表情的楊。
   “提督……”
   “啊,嗯,我可以坐下來吧,這里?”
   “請。”
     楊動作有點笨拙地坐了下來,打開罐裝啤酒的拉環,將部分的泡沫及液體
 灌進胃袋里面之后,呼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后說道。
   “尤里安。”
   “是的,提督。”
   “將你調到費沙去,雖然是軍部的命令,但是依我自己個人的想法,也一直
 是希望能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替我去觀察一下費沙那邊真正的情況。如果是這
 樣的話,那么你還是不想去嗎?”
   “可是,照目前的情勢如此地發展下去,伊謝爾倫要塞將會再度變成最前線
 吧!我是想,我在這里的話還可以幫一些忙,所以……”
   “事實上是這樣的,尤里安。”
     將第二口啤酒灌入喉嚨的深處之后,楊深注著少年說道:
   “沒錯,每個人都以為帝國軍會從伊謝爾倫回廊入侵。但事實上這既不是規
 則也不是法則。”
   “但是,如果不是的話,那么會由那里入侵呢?難道會從銀河系的外側繞一
 個大圈過來嗎?再不然就只有經過費沙回廊了,不是嗎?”
   “是的。”
     楊極簡短地回答道,尤里安吃了一驚,等待著更進一步的說明。
   “對羅嚴克拉姆公爵來說,最為有效的戰略就是,一部分兵力用以圍攻伊謝
 爾倫,其他的兵力則用以突破費沙回廊。他是有足夠的兵力可以這么做的,而
 且如此一來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好像是路旁的小石子一樣地孤立著,沒有什
 么存在的價值。”
   “……不過,如果這樣的話,帝國不就是變成與費沙為敵了嗎?”
   “問得好!不過在這個時候,這不是問題。羅嚴克拉姆公爵如果真要通過費
 沙回廊的話,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個,就是在他能夠以實力來排除費沙的有
 形或無形抵抗的情況下,第二就是不需要將費沙的抵抗列入考慮的情況下。”
     說到這里楊并沒有再加以說明,但尤里安已經正確地理解了這位黑發的司
 令官所暗示的事情。
   “……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與費沙暗中秘密聯手?”
   “完全正確。”
     楊將啤酒罐舉到與眼睛齊高,對少年所表現出來的心思敏捷表示敬意。
     但尤里安并沒有因受到褒獎而感到高興。羅嚴克拉姆公爵與費沙聯手,所
 代表的就是銀河系宇宙當中最強的武力與最強的經濟力之相互結合,而且,有
 了費沙回廊的通行無阻,他們的鋒芒不就會輕而易舉地入侵到自由行星同盟不
 設防的領域嗎?這與尤里安平日所熟悉而且長久以來所維持的政治、軍事狀況
 ----帝國與同盟兩者對立,而費沙則與兩者保持等距離的中立的模式相比,已
 經有了大幅的改變,短時間內要接受這樣的改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里安,我們經常會誤以為現在的狀況是自古以來就已經固定的了。但是
 ,你想想看,所謂的銀河帝國,并不是五百年前就存在著,自由行星同盟的歷
 史也只是它的一半,至于費沙就更年輕了,僅僅歷經了一個世紀的歲月。”
     不是由宇宙的起源開始就已經存在的東西,沒有道理會一直繼續存在直到
 宇宙的盡頭。變化是一定會產生的。這個變化是經由像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
 特這么杰出的人格,接下來會繼續延伸其觸須,以至于觸動全人類的社會。
   “那么銀河帝國,不,高登巴姆王朝就要滅亡了?”
   “是會滅亡的,不,事實上已經滅亡了。政治與軍事的實權都在羅嚴克拉姆
 的手中,而皇帝則丟下了國家與人民逃亡了。現在的銀河帝國只是名義上沒有
 變更而已,事實上已經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了。”
   “的確是如您所說的,但費沙與羅嚴克拉姆公爵真有聯手的可能嗎?”
   “假設存在著A、B、C三者的勢力,而A與B彼此之間是對立抗爭的關系
 。在這種情況下,C采取的策略是,A為B所壓倒時救A,B為A所壓迫時則
 救B,待這AB兩者相殘至兩敗俱傷之后,就將兩者一起消滅。但是,如果A
 的勢力很明顯地增大,即使去幫助B也無法與A抗衡的情況下,那么C或許就
 會干脆去幫助A,一起將B加以擊倒。”
   “但是,這么一來,A不就具有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了嗎,如果它在消滅B之
 后乘勝追擊C的話,那么C不是只能由孤立步上滅亡之途嗎?”
     黑發的年輕提督仿佛深受感動地注視著這名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年。
   “是的,就像你所說的。其實我整個思考的瓶頸也是在這里。費沙將自己所
 擁有的情報、財富和其戰略位置,提供給羅嚴克拉姆公爵,但所換來的結果可
 能是費沙失去了它的政治獨立也說不定。這一方面他們究竟是怎么盤算的呢…
 …?”
     楊于是手拿著啤酒瓶,陷入了沉思之中。
   “或許,費沙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其本身的?嗯,倒也說不定……不,這
 個想法或許大過于異想天開了,首先,根本沒有任何証據。我是在想,或許費
 沙是打算要獨占新銀河帝國統一之后經濟上的巨大權益,但是單靠這么一個理
 由并不能完全說服我自己。”
     尤里安稍微地側著頭,那亞麻色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呈現浮動的波浪。
   “如果他們盤算的不是物質利益的話,那么會是精神方面的嗎?”
   “精神方面?”
   “比如說是文化、社會、經濟的意識形態,或者是宗教……”
     這一回輪到楊睜大眼睛了。他無意識地將手中的啤酒罐不停地旋來轉去,
 一邊咕噥地說:
   “是宗教嗎?對了,這是有可能的,就表面上來看,費沙確實是一個典型的
 功利主義集團,但或許在令人意外的某個方面,受到某種牽制也說不定。宗教
 嗎?應該是的。”
     在這個時候,尤里安并不是經由細密邏輯的思維,一步一步地踩著推論的
 樹枝,才得到以上這個結論的,而是信口說出的而已,所以當楊投以贊許眼神
 的時候,尤里安并未喜形于色,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下之后,向年
 輕的司令官確認。
   “我到費沙去,也許可以稍微探到他們的政策與政略,甚至還可以知道一些
 帝國軍動向,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對閣下您有幫助呢?如果是的話,那我會很樂
 意地到費沙去的。”
   “謝謝。但是我認為尤里安你還是到費沙去比較好的理由,除了這個之外,
 還有一個。”
   “是什么呢?”
   “啊,該怎么說比較好呢!當我們由一個角度看山的時候,也僅僅是看到山
 的一面,無法捕捉到整體的景象……,不,在這之前,有件事我想先問問你。
 ”
     楊重新將腿盤著坐好。
   “照目前這樣子繼續下去的話,恐怕我們勢必要和羅嚴克拉姆公爵作一生死
 決戰。那么,尤里安,你認為羅嚴克拉姆公爵是一個邪惡的化身嗎?”
     這個問題令尤里安有點不知所措。
   “我想不是的……”
   “沒錯,所謂邪惡的化身這種東西,大概只有在立體TV的戲劇當中才存在
 的。”
     楊的聲音當中交雜著苦澀。
   “壞就壞在這一次自由行星同盟政府與帝國的舊體制派聯手。至少就現實面
 看來,這種舉動并非加速了歷史的潮流,而是使潮流逆轉。后代歷史或許會將
 我們歸類到邪惡的陣營那一邊。”
   “會有這種事嗎?……”
   “這也是歷史里面正常的觀念啊!”
     楊本人并沒有意識要作如此夸張奇怪的思考,只是試著作一個未來的假設
 。如果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成為全銀河系的霸王,并且為全體人類社會帶
 來秩序與和平的未來。到那個時候,高登巴姆王朝的舊銀河帝國當然是會被說
 成是邪惡的一方,而自由行星同盟也會被視為是阻撓統一與和平之實現的敵人
 而被染上邪惡的色彩吧!即使是楊個人,也不見得不會被歷史的教科書描述成
 “因為有那個人的存在,以至于造成許多無益的流血犧牲,并且延遲了統一的
 來臨”吧!
     或許就是由于有絕對的善與完全的惡這種思想的存在,所以使得人類的精
 神無限制地僵化了。認為自己是善,便將對立者視為是惡的時候,就無法由其
 中產生協調以及諒解了。實際上,執著于這種思想的人,只不過是將自己本身
 加以優越化,并且將打敗對方并加以支配的愿望和行為變成正當化而已。
     楊并不是一個由天神所選出來的神聖戰士,而是在几個不能被斷言是絕對
 正確的選擇結果之下,成了一個以軍人為職業的人。如果所生的時間、場合,
 以及環境不同的話,自然而然地所走的路應該也會有不同吧!總之,不管如何
 ,自己并沒有那種如果自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義的,那么后世也會對之
 加以認同的一廂情愿看法。或許這樣說吧,只要在主觀上認為自己的動機是正
 確的,那么便不理別人怎么想一意孤行的這種思想,往往會產生極壞的結果,
 這種例子應該不勝枚舉吧!
     凡是人類,均無法忍受自己是邪惡的認知。唯有在確信自己的正確性的時
 候,才可能變成是最為緊張、最為殘酷、最沒有慈悲心腸的人。魯道夫大帝就
 是因為相信自己是屬于正義的,所以才在人類社會中造成了那樣嚇人的流血,
 甚至在將他整個治世期間涂上一片血紅之后卻仍然處之泰然。不,或許那是偽
 裝的也說不定,當那一副包住自己像是花崗岩巨塔般的肉體使自己正當化的鎧
 甲出現龜裂的時候,那個巨人是用什么來作為自我的保護呢?
   “尤里安,你知道有關于諾亞洪水的傳說吧?那個時候,將除了諾亞一家以
 外的所有人類消滅的,并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除了這個傳說之外,無論在哪個
 國家、哪個民族的神話傳說里面,都有與此類似的記載,在在都說明了借由恐
 怖與暴力,企圖支配全人類的,常常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這項事實。”( 附言:
 這話倒是有一定根據, 將把火種帶給人類的普羅米修斯綁在高加索山上殘酷折
 磨的是眾神之首宙斯, 設計散播"潘多拉寶匣"的也是他, 強行將牛郎織女分隔
 兩地的王母娘娘...... ;) )
     楊知道自己這個案例的極端性。但是,所有事物的價值觀,正與邪的判斷
 基准都是在相對比較的情況下所產生的,這一點不管再怎么加以強調也都是對
 的。而人類所能作出的最佳選擇,只不過是在眼前所出現的眾多事物與表象當
 中,將被認為是比較好的那一方加諸在自己身上而已。相信完全的善是存在的
 人,又將如何來說明在“為和平而戰”的這種表現行為當中,所包含的巨大矛
 盾呢?
   “所以,尤里安,你到費沙去如果能親眼見到他們所謂的正義與我們的正義
 之間存在的差異,這應該不會對你造成負面的影響。多作些相互比較的話,那
 么你就會明白國家的興亡等等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的喔!這一點
 。”
   “即使是自由行星同盟的興亡,是嗎?”
     楊抓了抓他那頭黑發笑了。
   “大概是吧,不過我倒希望至少在我支領養老金的這段期間還能存在。其實
 ,就歷史意義的角度來說,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是在與魯道夫﹒馮﹒高登巴
 姆的政治思想相對抗的情況下所誕生的。”
   “這一點我明白。”
   “過去我們一直主張與獨載專制相對的立憲體制,以及與非寬容的權威主義
 相對的開明民主主義,并且實踐到現在。但是如果魯道夫的那一套東西已經借
 由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手被否定,被埋葬的話,那么同盟便不見得有應該繼續存
 在的理由了。”
   “……”
   “喏,尤里安。不管再怎么不敢面對現實的人類,也不會真正地去相信自己
 會不老不死,但為何一旦說到了國家,便有那么多的呆子堅信會是永遠不滅的
 呢?你不認為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尤里安無法予以回答,只是靜靜地用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凝視著這位既是
 撫養自己的義父,同時也是教導自己的戰略與戰朮的青年,楊的思考經常是跨
 越時空而展開的,而且所采用的是近乎急進、直接的一種表現方式,所以不僅
 僅是尤里安,連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等人,偶而也會感覺到一種戰悚。
   “尤里安,國家這個東西本身不過是一種道具。只要能不忘記這個事實,大
 概就可以維持住理智吧!”
     人類文明中所產生的最大惡疾,大概就是對于國家的信仰吧!楊如此地想
 著。其實,所謂的國家只不過是人類的群體在維持生存的時候,為了更有效率
 地達成彼此之間互補關系的道具。發明這個道具的人類到頭來反被道具所支配
 是再也愚蠢不過的事情了,不,更正確地說是大多數的人類被少數懂得如何操
 縱控制這個道具的人所支配。所以沒有必要讓尤里安像自己一樣要看特留尼西
 特這種家伙的臉色行事,楊這么地想著。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楊甚至還考慮
 到,如果尤里安發覺到住在費沙那邊的感覺反而較好的話,那么不妨就舍棄同
 盟而成為費沙的人吧?但是,姑且不論將來的發展如何,現在能夠與尤里安心
 靈相通,楊已經感得非常滿意了。
   “卡介倫學長只替我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將你帶到我的世界里來。”
     楊本來打算要這么說的,但不知為什么,當這些話一到了嘴邊,就立即失
 去了真實性,像是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楊也就只有靜靜地盤著腿,任由
 空的啤酒罐以及遭受百般虐待發出無言抗議的黑扁帽躺在他的腿上,凝觀著那
 幅呈現螺旋狀在空中舞動的人造黃昏。

           

                           第五章  一次出發

                                  Ⅲ

     當尤里安﹒敏茲即將離開伊謝爾倫要塞,離開楊的身邊只身前往費沙自治
 領的消息傳出時,著實讓楊的舊僚們大大地吃了一驚。曾經是楊在軍官學校里
 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一聽到這個報告,立即在吃午飯的時候,在高級軍官
 餐廳里拉住了學弟,既未表示感嘆也沒有發問,只是對著他說:
   “到頭來還是要讓尤里安自立吧,你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不是嗎?”
   “沒有辦法啊!是不是?這是國防委員會所下的命令。不過,以前我在父親
 過身后到軍官學校就讀時也是十六歲。這或許是一個自立的適當年齡也說不定
 。”
   “這倒還是一個偉大的見解啊,不過尤里安走了之后,你還能夠井然有序地
 生活嗎?”
     他的聲音當中雖然有些諷刺,但帶著更多擔心的成分,所以楊因而生氣了
 。
   “格林希爾也是這么說,為什么每個人都認為尤里安一不在,我就會變成一
 個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呢?”
   “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卡介倫不給予對方任何辯駁余地立即加以斷言,并且對著正在搜尋有效反
 擊方法的楊,提出希望他和尤里安一起來共進晚餐的邀請。因為,如果尤里安
 前往費沙赴任的話,那么好一段時間內兩家相聚相樂的機會大概就很少了。
     卡介倫與先寇布之所以常常看著楊會覺得奇怪,是因為他一本正經地對著
 尤里安說教的時候,還刻意地表現出一副過來人的態度。卡介倫等人的看法是
 ,被說教的那一方很明顯地比說教的一方還要有資格作為一個懂得如何生活的
 人。
   “一個完全不按常規行事的人,卻還想要用常理來說教,根本就不對嘛!”
   “就是說啊!以小孩來講,并不是依照父母所說的來表現行為,而是模仿父
 母的言行舉止。光用嘴來說是不行的啦!”
     原本,如果聽了他們之間的這一類對話,楊或許會覺得他們竟然還好意思
 自認為是經驗丰富的人,其言語與事實之間實在有太大的不協調了!卡介倫的
 話還好,因為他至少維持著一個圓滿的家庭----雖然說這大多是他妻子所下的
 功夫而不是他。至于先寇布,楊則非常確信----他比自己本身還要持續多三年
 的單身日子,每天夜里的生活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國王一般。這樣
 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把別人看成是一個毫無常識、不合乎常規的人。
     只不過,楊并不樂于對著他們這些自稱為常識者的家伙作口舌之爭,或針
 對他們說一些惹人嫌的話。不管怎樣,眼前還有一些當務之急,那就是應統合
 作戰本部的要求選出除了尤里安之外,另外一個派遣到費沙的武官輔佐人選。
     楊在取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的認可之后,選中了路易﹒馬遜准尉。他
 曾經擔任楊的護衛,是一名勇敢的黑人,在忠誠心與戰斗力方面,有先寇布親
 筆簽名并鑲有金邊的保証書。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可以好好地輔佐并且保護尤
 里安的。事實上,駐在費沙的武官几乎全部都是特留尼西特派的成員,在楊感
 覺上那好像是在“半敵地”的事務官辦公室當中,他必須是尤里安唯一、而且
 值得信賴的自己人。
     在費沙的首席駐在武官是一位上校,在他的下面有六名武官,八名武官輔
 佐,共同組成一個十五人的“駐在武官團”。
     首席駐在武官是僅次于事務官、首席書記官,在事務官事務所當中屬于第
 三號的人物。而六名武官則全體是軍官階級,由校官與尉官各半數所組成。八
 名的武官輔佐全部都是士官階級,因為其人數不足,所以要求楊加以補充。對
 于這件事,楊感覺這是敷衍的作法故頗為不悅,不過既然尤里安的人事調動已
 定,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放過這次為少年改善環境的機會。楊也感覺到這樣的舉
 動是否有些過于保護,不過楊本身在十六歲的時候,也未曾因公務而被派出國
 。所以這種程度的考慮應該是被容許的吧。
     當派遣馬遜前往赴任被決定之后,楊接著做了下面的事情,就是寫親筆信
 給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因為尤里安并不是直接就前往費沙赴任,而是要
 先到同盟首都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去接領人事命令書之后,才轉往任地赴職
 ,所以這封親筆信應該可以經由他順利將障礙加以排除而送到老提督手上。
     楊在他的親筆信當中,首先指出了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與費沙共謀,
 或者是在事后共犯的關系下,主導出挾持皇帝這出戲劇的可能性。楊深感遺憾
 的是,暫時并沒有任何証據能支持這個結論。不過,姑且不論暗殺皇帝這件事
 ,單就挾持皇帝這個行為本身,對羅嚴克拉姆公爵并無任何不利點存在﹔此外
 挾持犯竟然能夠帶著皇帝,由羅嚴克拉姆公爵那絕非松弛的治安維持系統中輕
 松逃脫﹔并且在流亡政權成立之后,羅嚴克拉姆公爵立即就發表“宣戰公告”
 ,其動作之迅速仿佛是早已預知了這一切(這項動作切斷了同盟利用皇帝亡命
 來與帝國進行外交交涉的可能性,是一個非常高明的政治決斷,但是盡管如此
 ,其反應過于迅速這一點仍引起了楊的懷疑)。如是種種,應該都可以成為有
 力的佐証吧?
     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已經言明了“要以武力來加以懲罰”,恐怕不久
 之后就會以空前的大軍陣容與戰略構想來發動攻勢,而使得他能夠如此做的,
 便是因為皇帝被挾持至同盟,故有了前來興師問罪的名義,而大多數人都會預
 測其進攻路線勢必會經過伊謝爾倫回廊。但楊并不認為整件事會這么單純,像
 是用帝國軍將兵的尸首來鋪設伊謝爾倫回廊這種愚劣之至的做法,不應該是精
 明如羅克拉姆公爵所會采取的。
     表面看起來好像是策動大軍准備要進攻伊謝爾倫要塞,實質是要突破毫無
 防備的費沙回廊,然后據此入侵同盟領域。如果這整個行動是由那位用兵神速
 的名將渥佛根﹒米達麥亞來指揮的話,那即便楊離開伊謝爾倫前去迎擊,只怕
 在他趕到之前,海尼森已經落入帝國軍的手中了。此外,如果負責牽制伊謝爾
 倫要塞方面的帝國軍司令官是另一位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話,自然沒
 有道理會坐視楊由伊謝爾倫離開而置之不理。最壞的情況是,楊離開伊謝爾倫
 之后,勢必難逃遭帝國軍此二位一流的名將前后夾攻的命運。而且,即使躲過
 了他們的攻擊,那么那位楊經由直接或間接方式所得知,被稱為是宇宙中最杰
 出最偉大的戰爭天才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也必定在前面安逸地等著他前
 來自投羅網。
     整個情況想到這里,或許是有些過頭了,但是對于帝國軍利用費沙回廊來
 作為入侵途徑的可能性,則不管再怎么擔心畏懼都是不過份的。他們如果使用
 費沙回廊,當然是可以趁同盟軍之虛突進,而且也可以利用費沙作為巨大的后
 勤補給基地。另外使楊感到不寒而悚、心驚膽跳的是,費沙有質與量非常齊備
 的交易體系,其中包括宇宙航行用的星際航線圖,在有了這些資料的提供之后
 ,帝國軍便可以消除在地理知識方面大部分的障礙,這是一個事實。
     一五○年前,“達貢星域會戰“’之際,同盟軍總司令官林﹒帕歐與總參
 謀長尤斯夫﹒托波洛便是利用帝國軍對地理不熟悉的弱點,將之引誘至宛如迷
 宮一般的達貢星域內,最后運用壯大的包圍殲滅戰,完成了一出大獲全勝、名
 頌后世的戰例。但如今的帝國侵略軍,在擁有強力的領導階層,明確且一貫的
 戰略構想以及精密的星際航線圖之后。那么原先兩者之間戰勝與敗亡的立場恐
 怕就不得不逆轉了。
     楊用一只手撥了撥散落在額前的頭發,心里想著一個世紀半以前的名將們
 和現在的他比較起來,真的是幸福多了。林﹒帕歐也好,尤斯夫﹒托波洛也好
 ,只要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戰場上就得了。在他們那個時代里,民主共和制充
 滿了蓬勃的活力,市民們按照自己的意愿與責任,對他們投票所選出的政府有
 著充分信賴和尊敬。政府的機能十分完備,位于邊境的軍人不需要為政治的前
 途擔心。
     軍事不是用來彌補政治缺失的。這是一項歷史的事實。自古以來,從來未
 曾有過任何一個在政治上水准差勁的國家,能夠獲得軍事上最終的成功。一個
 強大的征服者在那之前必然是一個有為的政治家。政治可以導致軍事上的成功
 ,但是反過來看的話就不能成立了。軍事其實只是政治的一部份,而且是其中
 最為猙獰、不文明、拙劣的一部分。而無法認清這個事實,甚至將軍事力量當
 作是萬靈丹的人,不是無能的政治家就是自以為是的軍人,或者是精神偏執的
 狂人。
     據說,當林﹒帕歐總司令官以“請准備二十萬打香檳”的表現方式向首都
 報告在達貢星域所獲得的全面勝利之時,當時的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馬奴耶爾
 ﹒瓊安﹒帕特利希歐正在與國防委員長寇涅爾﹒楊布拉德下著立體的西洋棋。
 議長在拆開秘書官所呈上來的通訊電文時,表情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只是
 對著正摒息凝神等著說明的少壯國防委員長說:
   “那些年輕的伙伴們看來是已經完成了一件工作。這次會戰結束之后,恐怕
 要對大約一百家的酒館打影像電話了……”
     過去傳說的時代真是光榮啊!楊將那眼睛所看不見的玻璃杯用一只手高高
 舉起以示致敬。不知是哪個人曾經說過,將過去加以美化,就好像是憑一個走
 遠的女性背影來判斷那是一個美女一樣。姑且不論這個比喻是否恰當,不過可
 以肯定的是,不能將繩索套在以往的過去,而將之硬拉到目前來。他被委托來
 處理的這件事,暫時僅僅是現實一部分而已。


                           第五章  一次出發

                                  Ⅳ

     尤里安雖然為出發前的准備與身邊事物的整理而忙碌,但因為在日常生活
 的水准上有著比楊更富有秩序性的處理能力,所以自己本身應該做的事很快就
 處理完畢。由于憂心著楊的日常生活,有一天的夜晚,少年說出了自己對于楊
 家中酒精消費量的不同見解,引起了年輕主人的注意。
   “酒是人類的朋友,難道舍棄朋友應該嗎?”
     這真是一個充滿友情的回答。
   “即使人類這么認為,酒本身又作何想法呢?”
   “酒的話當然是希望能夠有人喝它嘍!到底,人類在五千年前就已經開始喝
 酒了。”
   “我說的是當前。”
   “如果五千年后人類還存在的話,應該還會繼續喝下去吧。”
   “我的問題不在于五千年后,而是從下個月開始以后的事。”
     就這么樣地將對方反對的意見完全封殺住,但尤里安并未再對年輕的司令
 官窮追不舍地問下去。因為自己一方面也不想太過于霸道,另一方面楊在這些
 年來,酒量雖然明顯地增加了許多,但酒品從未低落過。只要不妨害健康就行
 了。這么一想,尤里安于是改變了話題。
   “那么,還有起床時間。如果我沒有叫醒你的話,七點能夠准時起床嗎?”
   “可以起得來的。”
     楊想都不想一口斷定,但并不是因為自己本身有此自信或根據,說得嚴重
 一點的話,是基于反射性的虛張聲勢。
   “真的沒問題吧!”
   “喂,尤里安,如果其他人聽到這種問答的話,難道不會誤認為楊威利這個
 男子是一個毫無生活能力的人嗎?”
     楊以質問的形式加以抗議,但尤里安只是無言地聳聳肩膀,好像在期待著
 楊本身的記憶與反省心而不是自己的回答。
   “在你來到我家里以前,我還不是一個人生活得好好的。這就說明我不借助
 任何人的力量仍然能夠充分地維持一個家庭。”
   “是與霉菌和灰塵一起呢!”
     尤里安笑著。楊雖然想回以不高興的表情但是失敗了,只得一個勁地苦笑
 ,他回想起了四年前初春的時候,他二人頭一次面對面的情景。

     早晨的太陽似乎還在顧慮著冬天的余威,空氣的流動缺乏生氣而顯得遲鈍
 笨重。楊穿著睡衣無精打采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里,正在想著該如何打發這一
 天漫長的假日。即使沒有約會的對象,但仍得將假日完全消耗掉是楊一貫的主
 張,就在他想把紅茶倒進杯內,卻發現茶壺已經空了而不高興地吐吐舌頭的時
 候,門鈴大聲地響了。

     就在門鈴大響了三次之后,大門終于開了。站在門廊下的是一名有著深褐
 色眼眸,大約十二歲左右的少年。由于兩手拖著過大的行李箱,讓他看來仿佛
 是行李箱的附屬品。這名少年的額頭充滿了微微透明的汗珠,亞麻色的頭發被
 汗水沾濕而貼在額頭上,從他的頭發下面有一道筆直的目光凝視著楊家的年輕
 當家。
   “請問楊威利上校在嗎?”
     有回答的必要嗎?楊在心里暗忖著,因為少年所問的問題其實只是在作確
 認。楊原本想惡作劇地告訴他說:在隔壁!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很高興第一次和您見面,我叫尤里安﹒敏茲。從今天開始要在您家中受您
 的照顧,請多多指教。”
     楊不禁糊涂了,他問自己,難道是自己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惹了什么將來
 必須要負責任的男女關系?但接下來聽到尤里安所說的一句話時,所有的疑惑
 都像是前一晚所結的霜,在春日陽光的沐浴下立即溶化消失了。“是卡介倫准
 將介紹我過來的”。在那個時候,楊還是上校,而卡介倫則是准將,所謂的“
 戰時托孤法”,即戰歿軍人所遺留下來的孩子由其他軍人收養撫育的方式才剛
 開始推行不久。
   “那個時候,提督您嘴里含著牙刷就走到門口的廊下來了。”
     尤里安是這么說的,不過楊并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是那么樣的一副邋塌樣,
 這大概是少年自己想像過度吧!不過如果要由別人來判斷當時的楊是否真是那
 么一副德性的話,大部份人一定會支持尤里安的,就好像是在尤里安的磅秤上
 再加上一些信賴的重量一樣。有的時候,卡介倫就對著楊說,如果想知道有關
 他的任何消息或資料的話,公事方面就找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而私事方面
 ,則盡管找尤里安就可以了。當然,以楊本身來講,當然會問說為什么不跟他
 本人作確認?卡介倫的回答則是非常肯定的。
   “不管是任何人,都一定希望能得到正確的情報吧!但是對于一個將鏡子的
 左右邊都弄錯的家伙,能要求他畫出正確的自畫像嗎?”
     對于這樣的判斷和比喻,楊當然有著很大的異議。但是既然會讓朋友和部
 下有著如此根深蒂固、牢不可拔的看法,楊也不得不私下檢討自己究竟應該要
 負多少責任。不過這也是卡介倫個人的說法,或許他并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挪
 揄一下楊而已也說不定。

     在為出發的准備而忙碌的并不只有尤里安,同時還有應來自“銀河帝國正
 統政府”的請求,前往赴任軍務尚書此一職務的梅爾卡茲,另外還有他的副官
 舒奈德上尉。最后,梅爾卡茲還是沒有其它的選擇,仍然只得接受如此無奈的
 安排,梅爾卡茲一旦心意已決,楊也只能眼睜睜地目送著他離開。至于舒奈德
 ,自然是不愿意踏進沒有梅爾卡茲的地方。
     當尤里安鄭重其事地來到卡介倫面前向他道別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
 心的,這個把少年介紹給楊的負責人說道:
   “你可不要見異思遷喔!否則莎洛特會哭的。”
     尤里安回以苦笑,心里想著:也許,不得不苦笑的情形大概就像是這樣吧
 !
     另一方面,負責指導尤里安有關空戰技朮的老師奧利比﹒波布蘭少校所說
 的話,剛好與卡介倫成強烈對比。
   “你應該在伊謝爾倫多待一年的。還有許多事情沒學會吧!”
   “是的,如果能再多向您學習一些的話就好了。”
   “沒錯,還有一些比操縱單座式戰斗艇更有趣的事情要教你呢。”
     年輕的擊墜王一面笑著一面說一些讓楊聽了之后或許會難以保持平靜的話
 。
   “我十六歲的時候,打下了第一架敵機,征服了第一個女人。在那之后,全
 部的戰果加起來算一算,任何一方面的數目都已經上了三位數。”
     真是了不起啊!尤里安向他表達了自己平凡的感想,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
 想說的了。但如果是像先寇布那種人的話,或許會很諷刺地嘲弄說:“你從以
 前就一直是重量而不重質啊!”,不過年僅十六歲的尤里安并不會一下子就有
 如此的反應。并不是因為楊的感化,尤里安本身在“這方面”是非常單純的,
 有時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面前,還會毫無理由地臉頰發熱----像是
 這樣一個單純的程度,對波布蘭來說,暫時是失去了“這方面”的傳承弟子。
     波布蘭的同僚兼朋友,同是“擊墜王”的伊旺﹒哥尼夫少校,在面對尤里
 安的道別時,最初只是說“好好保重”,這一會兒又加了句“我記得的確是有
 一個堂兄在費沙……”,之后又停了一會,自己便做了一個結論“不過從來沒
 有見過面,費沙也是很大的……”,在尤里安伸出手握別時,他握住了尤里安
 的手,再度說了一次“要好好保重啊!”。
     參謀長姆萊少將,是一個頭腦細密,辦事認真且端正的人,但是有著一副
 與卡介倫等人不同的臭官僚作風,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尤里安和他一直不
 是很親近,但也不能只對他一個人不告而別。當這名顯得有些拘謹的少年到參
 謀長的辦公室時,姆萊形式上地說了一些勉勵的話之后,語氣改變了。
   “嗯,是到了現在這種時候我才說的,目前我的任務就是協助楊提督……啊
 !不,不要用這種表情,我不是有什么特別自卑或不平的……”
     在發覺姆萊改變語氣的時候,尤里安或許是滿臉“如果對楊有什么不滿就
 盡管說吧!”的表情也說不定。
   “楊提督是一個同時具有指揮官的資質以及作為一個參謀所必須之才能的稀
 有人才。如果說他需要參謀的話,那么也只是想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然后作
 為自己作戰的參考而已。”
     尤里安也認為確實是那樣沒錯,只不過這一回他將表情收斂起來,避免自
 己有粗率的反應。但是姆萊又來了。
   “以我個人的立場,在被期望成為艾爾﹒法西爾英雄的參謀時,我在想自己
 應該做的任務是什么,但卻無法獲得立即的結論。獲得的時候,是在攻陷伊謝
 爾倫要塞以后了。所以我明白自己的任務,刻意地高唱常識論,與梅爾卡茲等
 划分界限來應對。或許有些令人看來覺得討厭的地方,但是你能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但是為什么您要告訴我這些呢?”
     當由意外當中覺醒過來的時候,尤里安不得不有此疑問。
   “是啊!為什么呢?說來好像不太合乎常理,不過,或許是你有著什么讓人
 信賴的特質吧!我想楊提督還有其他的伙伴們也都會對你說了許多的話。這些
 都是你以后必須要珍惜的,一定會成為你今后所擁有的一種寶貴財產吧!”
     最后他所說的話顯得有些陳腐,不過那或許也是一種好意的表現吧!尤里
 安道謝之后,似乎也隱約明白了這位秀才官僚型的參謀長為何能夠成為楊的幕
 僚的部分原因,楊之所以會選擇他作為參謀長,應該是有相當的理由。在還沒
 有聽到姆萊方才所說的話之前,在這方面欠缺的洞察力,或許就是尤里安還不
 能比得上楊的地方吧!
     接著,尤里安分別到費雪少將、派特里契夫准將、亞典波羅少將等人的地
 方去一一道別。三個人各以其不同的表現方式來表示與少年離別的惋惜之情。
 費雪是默默一言不發地拍拍尤里安的肩膀。派特里契夫是在說了二、三句激勵
 的話之后,同樣地也是拍拍他的肩膀,不過好像稍微有點太過于用力了。而亞
 典波羅則是交給了他一把生了鏽的古銅鑰匙說這是一個幸運物。當尤里安問說
 “曾經有過什么樣的幸運事嗎?”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上最年輕的提督展顏
 一笑。
   “是這樣的,以前在軍官學校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超過了門禁的時間,翻
 過學校圍牆要爬進去的時候,被值班的高年級學長楊威利撞見,可是他假裝沒
 看到,因此我便逃過了一劫。”
     而那個差勁的高年級學長,卻在這個時候擔心著尤里安的安全,先寇布取
 笑他說:
   “不是已經加派馬遜了嗎?已經沒有別的護衛會比他更值得信賴了。”
   “可是,即使是馬遜,在二十四個小時里面,還是會有些時候沒有辦法一直
 跟著尤里安啊!”
   “這您不用擔心,尤里安的槍法和格斗技朮都是在閣下您之上的。”
   “被你這么一說……”
   “覺得不舒服?”
   “不,是覺得很為難,不知是要覺得佩服然后就可以放心了呢?還是要覺得
 在我之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應該要感到不安……”
   “那么我就再重說一次,事實是遠在閣下之上,絕對可以保護他自己本身的
 安全。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
   “……也只好安心了。”
     楊的表情和語氣都有些不釋然的樣子,不過也放棄了再繼續追究下去,于
 是由要塞防衛指揮官的身旁走開了。

     那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在飯桌上楊送給了尤里安一個禮物。
   “把這個帶去吧,或許在某些地方會用得著。”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楊所親手交給他的是費沙五大銀行之一北極星銀行的
 存款卡,尤里安接過來之后赫然發現這個以自己的名義所開設的帳戶里面,竟
 然被匯進相當于楊半年份薪水的金額,尤里安急忙地要把它還回去。但是黑發
 的年輕提督輕輕地抬起手擋了下來。
   “沒關系的,你帶去吧!我在金錢的使用方面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楊的生計當然是不會困苦的,和他的年齡相比,他毫無疑問的是屬于高薪
 階層,但是楊的經濟觀念并沒有像他個人所主張那么發達。當尤里安成為軍職
 人員的時候,稅賦一下子高了許多,楊曾經發表自己對于薪資體制的懷疑和不
 平。但是他卻粗心地沒有注意到稅金之所提高是因為他已經沒有扶養親屬的負
 擔了。以他這種程度的經濟觀念,整個家計之所以會不致于出現赤字,應該要
 歸于楊并沒有那種揮金如土的資質吧!在服裝方面也好,在生活用品方面也好
 。只要是不討厭的話,即使是便宜的東西也會非常滿足。洗得褪了色的棉質襯
 衫仍然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例如買太陽眼鏡的時候,在聽過店員對產量有限
 的名牌作了將近三十分鐘的說明之后,卻還是買了平日所常見的批量生產的廉
 價品。按他的說法,太陽眼鏡只要是鏡片有上顏色就可以了。買舊書的時候,
 也并不一定堅持說非得要買初版不可。至于酒的話,也沒有那么好的味覺可以
 品嘗出七六○年產與七六二年產的酒有何區別。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對于物質
 享受并不是很在意的人。吃飯的時候,雖然是常常都到高級軍官用的餐廳,不
 過卻是為了要享受與他人自由談話的樂趣才去的……。
     就楊本身而言,對于這份用心的禮物,或許還是籍由菲列特利加的提醒才
 想出來的也說不定。楊在自己并不擅長的領域,絕不會以借用他人的智慧為恥
 ,因為這種狹窄的心胸是與他無緣的。不過,基本上,楊所表現的應該就是來
 自父親所傳授的哲學吧。也就是說“在自己能夠控制范圍內的金錢,可以保障
 自己擁有相當程度的自由”。
   “……謝謝。我一定不會隨便浪費的,提督。”
     對現在這個時候來說,唯有接受才是回報對方好意的最佳方法。
   “你當然是不會隨便浪費,在覺得有必要的時候,需要多少你就用吧。另外
 ,是不是可以幫我把這樣東西交給比克古提督。”
     楊把剛寫好的親筆信親手交給尤里安。
     這封親筆信后來被視為是証明楊威利并不僅僅是一個戰朮家,而且還是一
 涵蓋意義最廣的戰略家的最為重要的証明。不過此時的尤里安當然不可能會預
 測到這種程度,但也不需要特別叮囑便已明白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書信。
   “我一定會直接交給他。”
   “嗯,那就拜托你嘍。”
     楊笑了,不過表情立即又嚴肅起來。
   “知道嗎?尤里安,不是為了什么人,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了。凡事都要
 先想想對自己有什么影響。然后……”
     楊正在努力思考接下來還有什么話要說,不過語言的源泉在這個時候好像
 是暫時干涸了的樣子,不久之后,只說了一句毫無創意的話。
   “小心不要生病了,好好保重自己。”
   “提督您也要好好保重。”
     尤里安拼命地壓抑住自己澎湃洶涌的感情。
   “如果可以的話就少喝一些酒吧!還有,不吃水果和蔬菜是不行的喔。”
   “哎呀,真是一個臨到出門還羅羅嗦嗦的家伙。”
     楊目不轉睛地抓住了尤里安的手。楊的手溫溫地、干干地,觸摸起來的感
 覺很好。這樣的感覺到了很久以后,尤里安仍然能夠很鮮明地回想起來。

     尤里安﹒敏茲和梅爾卡茲提督、舒奈德上尉,以及馬遜准尉一起登上了巡
 航艦塔那特斯Ⅲ號,離開了伊謝爾倫要塞。那是在九月一日的上午。
     當事者尤里安以及梅爾卡茲,還有要塞上的主人楊,雖然都不是喜歡儀式
 典禮的人,不過還是舉行了一個規模可以稱得上是盛大的餞行儀式。平常僅登
 台做“二秒演說”的楊司令官,這一次打破了慣例,發表了大約是平常一百倍
 時間的講話。不過如果由一般常識來看的話,他在極短的時間內,重復了台詞
 “依照政府強烈的要求”達六次之多,令列席觀禮的人看出他心中有著些許的
 稚氣與任性。
     即將遠行的人得由女性贈與花束,而將花束獻給尤里安﹒敏茲----這位同
 盟史上最年輕的駐費沙武官----這個榮譽,落在年僅八歲的莎洛特﹒菲莉絲﹒
 卡介倫小姐的身上,于是人們拍手的聲音更響亮了。

     關于這件事,有一段伊謝爾倫內部背地里的傳聞,據說最初對于“贈與花
 束”這么一件極為普通的事情,楊司令官與卡介倫事務總監兩個人倒是難得意
 見一致地反對說“花束又不能吃”。最后這件事之所以能夠安然地定案下來,
 還是因為聽夠了這些男人一些極不負責任的點子之后,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
 上尉的一句話“對于這種事來說,某些形式是必要的,而且又不是什么重大的
 形式”,對于這樣沉著穩靜的斷言,他們就無法再提反對意見了。
   “那么戰友們,在我們這個伊謝爾倫要塞里,誰是最賢明的人呢?”
     這一段在這么一個愚昧的問題下畫下句點的傳聞,確實是讓人們的精神上
 獲得了某種調適,不過對于那些提供這些話題的當事者來說,氣氛或許就不是
 那么愉快了。
     卡介倫等人一致認定將這個笑話傳播到全要塞的犯人,一定是先寇布少將
 或者是波布蘭少校當中的一人,或者兩個都是,不過當然并沒有什么確實的証
 據。雖然說逸聞本身的真實性就是令人懷疑的,不過在尤里安臨行出發之際,
 楊和卡介倫令人意外地并沒有做什么,反倒讓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菲列特利
 加﹒格林希爾在各方面安排的干淨俐落。或許正因為如此,刺激了像波布蘭之
 類的人的創作欲望,所以才產生了這種傳聞也有可能。

     儀式結束之后,菲列特利加來到楊個人的辦公室里一看,只見黑發的年輕
 司令官隨隨便便地將兩只腳架在桌子上,一只手拿著酒杯,一副情緒很差的樣
 子,凝視著窗外那廣闊星海的一部分。桌上有一瓶很明顯已經少了三分之一的
 白蘭地酒擺置于他的面前。
   “提督……”
     猶豫了一下之后,菲列特利加輕輕地把聲音提高了一些。楊一回頭,滿臉
 像是少年惡作劇被逮到的表情。但今天菲列特利加無法再提供任何意見,只是
 輕柔地說:
   “已經走了。”
   “嗯……”
     對菲列特利加的話點頭的時候,楊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了
 酒瓶,但是猶豫了一下后卻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他所顧慮的對方,是現在
 在場的人呢?或者是不在的人呢?菲列特利加并不明白。
   “……下次見面的時候,大概又會長高許多了吧?”
     楊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一個不會落空的預言。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四部----策謀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Ⅰ

   “一億人,一百萬艘規模。”
     自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對自由行星同盟和“
 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發出措詞強烈的“宣戰公告”以來,這句口號便在帝國軍
 首腦部之中私下流傳開來。在“用武力加以懲罰”的聲明背后,沒有軍籍的平
 民階級青年,紛紛自愿離開工作崗位或學校,競向各地的軍隊征募事務所報名
 。在這些人之中,兵役期滿返鄉后卻又希望重回軍旅而舍棄平穩生活者,比比
 皆是。
     因為萊因哈特已成功地結合了平民階級對高登巴姆王朝的門閥貴族專制統
 治長期累積下來的不滿和憎恨,以及對自由行星同盟重新燃起的同仇敵慨。
   “打垮門閥貴族的殘黨!絕不容許他們再復活!保護平民的正當權利!”
   “打敗與門閥貴族狼狽為奸的共犯----自稱自由行星同盟的家伙!”
     后者的聲浪在產生的同時,即開始急速成長,一周過后,掀起高潮性的驚
 濤駭浪,氣勢堪與由來已久的前者匹敵。萊因哈特與這股旋踵逼至的浪潮,固
 不無關系,但他并沒有助長其聲勢的壯大,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發出“宣戰
 公告”之后,萊因哈特并沒有直接進行廣泛宣傳促成平民們群起效尤﹔若他大
 力作這種煽動,那么,如同主動與被動的累進互動效果,自由行星同盟勢將被
 動地在無可選擇之下,決意與門閥貴族連袂合作到底,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也
 必須小心翼翼以免暴露出本身牽涉進誘騙皇帝計划中的事實。
   “國民們!起來吧!”----對于這一類的煽動行為,萊因哈特一概不予考慮
 ,也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平民們本身即具有憂患意識了。他們最害怕者莫過
 于一度到手的社會、經濟上的公平權利再次被剝奪,以及騎在他們頭上達五世
 紀之久的特權階級再度抬頭。

     許久未曾露面的帝國軍上將奈特哈爾﹒繆拉,再次出現在高級軍官俱樂部
 “海鷲”,是在進入九月后的第一個禮拜六。這天早上,好不容易結束了醫院
 的療養生活,繆拉即第一時間趕往萊因哈特的元帥府報到,領取早已為他備妥
 的現役復職命令后,便到俱樂部與多位同事們聚首。在帝國軍上將以上的干部
 中,除了萊因哈特,最年輕而且又單身的人就是他了,所以他并不需要急著趕
 回官舍。
   “抱著醫院的床睡覺,我已經受夠了!不好意思!讓各位擔心了……”
     繆拉向著自扑克牌桌上站起來相迎的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露出笑容。疾風
 之狼向俱樂部的服務生----一個幼校的學生----點了咖啡后,連忙請繆拉入座
 。
   “總算出院了,最近街頭巷尾常可聽到‘一億人、一百萬艘規模’的議論。
 ”
   “為數是很可觀,不過,有可能真的動員起來嗎?”
     繆拉一面坐下一面說道,羅嚴塔爾的金銀妖瞳閃閃生光。
   “……量的方面是有可能!但是,在機能運用上,就另當別論了。首先碰到
 的問題是----補給,要喂飽一億人,并不簡單啊……”
   “想起來是很簡單,做起來就不簡單了!”
     米達麥亞深表同意道。常常身處前線作戰,飽嘗補給屢屢拖延甚至中斷之
 苦的他們,深諳紙上談兵不切實際的道理。有時侯往往是生產計划達成了,卻
 由于欠缺輸送計划,使得堆積如山的糧食在后方屯置以至腐爛也運不到前線來
 ,面對這種現象,他們的憤怒與遺憾,是任何筆墨不足以形容的。因為礙于物
 資短缺,他們只得放棄辛苦修筑的據點,無功折返。
     閑談不多時,羅嚴塔爾起身向兩位同事告辭,目送著他那消失于門口的瀟
 洒身影,繆拉對疾風之狼笑道:
   “羅嚴塔爾提督好像又有新的女朋友嘍!”
   “可能吧!”
     米達麥亞苦笑參半地答道,他的內心實在百感交集。
     就行為表面上看來,羅嚴塔爾堪稱是獵艷高手,不過說也奇怪,他有個不
 知是好還是壞的習慣,那就是絕不同時與兩個以上的女人交往。他的戀愛史上
 沒有一次是長久維持的,但當他與一個女人交往的時候,這個金銀妖瞳便不會
 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或許是因為如此吧,被他無情拋棄的女子,一時之間還
 兀自深信他的心依然是屬于自己的,更有許多女人因而對他毫無怨言、死心塌
 地,令其他男子嫉妒不已,卻只有望而興嘆的份兒!
   “羅嚴塔爾又換女人了!”
   “這么說來,不就一個月換一個嗎?”
     這類對話經常在同事之間流傳。“藝朮家提督”梅克林格在日記中寫道“
 年年歲歲花相同,歲歲年年人不同。”不乏譏諷之意。當然,對于他人的諷刺
 和批評,羅嚴塔爾并不放在心上。雖然米達麥亞知道,這位朋友的好色是在差
 點被母親挖出右眼的可怕境遇下造成精神創傷所引起的,但他并沒有對其他人
 提起這件事,處事一向明快俐落的他,一碰到有人談及朋友的風流韻事時,也
 只好含糊帶過:
   “羅嚴塔爾固然不該,但迷戀他的女人也有錯啊!”

   “說起女人吶,為什么在打雷或刮風時,她們常常會抱著枕頭不放呢?”
     有一次,羅嚴塔爾一臉認真的問道,被這么一問,米達麥亞几乎招架不住
 。
   “大概是她們害怕吧!”
     也只有這樣回答了,但羅嚴塔爾卻不以為然。
   “那抱我就好了,干嘛抱枕頭!她們覺得抱枕頭有用嗎?”
     雖然明知這種現象沒有合理的解釋可循,但就像用兵一樣,金銀妖瞳的青
 年提督仍固執于對合理性的要求。
   “女人就是這樣!問我為什么也是自問,因為,我也不知道!”
     米達麥亞投降了。表面上推得一干二淨,但若以交往的女子人數來看的話
 ,他遠遠比不上羅嚴塔爾,只是他已有結婚成家的紀錄,但這時的羅嚴塔爾對
 已婚者的權威結論并不信服。
   “不要說大話噢!你對女人又有多少認識!”
     這句話一出口,氣壓立時開始下降。
   “我認識艾芳瑟琳,艾芳瑟琳是個女人!”
   “老婆不算在女人之列!”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放下盛著黑啤酒的大杯子,羅嚴塔爾壓低嗓門道:
   “成天艾芳瑟琳長,艾芳瑟琳短的!被一個女人綁住!還會快活的起來嗎?
 自己的世界變得那么窄小,有何樂趣可言?真搞不懂哪!”
     這就是人稱“帝國雙璧”之間的對話!不免令人頗覺有失大將風度,最后
 兩人似乎是大打出手了。說是“似乎”,其實是兩人的記性有問題,目擊者也
 三緘其口,第二天,當全身上下的傷處疼痛不堪時,兩人也只有勉強為各自的
 疼痛各找說辭了……。
   “羅嚴塔爾提督獨占資源,害得我們只有望著美女干瞪眼的份兒!”
     繆拉的語氣毫無惡意,幼校的學生端來咖啡,他輕啜著。據說,中尉時代
 的繆拉,曾有過一次慘痛的失戀經歷,但他只是一笑置之,表現得出奇的冷靜
 ,冷靜得不像他那個年齡該有的反應,這個傳聞無從辨別是真還是假。無論如
 何,在往后,這位將被稱頌為“鐵壁繆拉”的青年,也有著與戰場上不可一世
 之名大異其趣的一面。

                     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Ⅱ

     九月十九日,元帥府召開最高作戰會議,出席者有十七位。
     銀河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首席副官修特萊
 少將、次席副官流肯上尉、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三名一
 級上將----巴爾﹒馮﹒奧貝斯坦、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渥佛根﹒米達麥亞
 ,十名上將----瓦列、繆拉、法倫海特、魯茲、克斯拉、畢典菲爾特、梅克林
 格、斯坦梅茲、雷內肯普、艾齊納哈。
     克斯拉身為帝都治安的總負責人,曾因皇帝被挾持一事遭到指責,被處以
 申誡和減俸,以及暫時的禁足處分。現在隨著處分解除,他終于可以在公開場
 合中露臉了。
     帝國軍的全宇宙艦隊已進入第一級出動准備狀態,只待羅嚴克拉姆元帥發
 號施令,二十四小時之內,為數達十五萬艘大大小小戰艦的龐大艦隊,就能出
 現在奧丁的上空。
     萊因哈特優美的修長身姿昂然入座,提督們同時行禮致意,此時,他那如
 同獅子鬃毛般的金發,閃耀著黃金般的光采。
   “今日召集眾卿于此,是想就以武力懲戒僭稱自由行星同盟之叛徒一事,聽
 聽各位的意見。”
     萊因哈特作了如此的開場白后,語氣淡然地說明了自己的計划。
   “我先說說自己的腹案。這次和以往直接攻擊伊謝爾倫要塞的戰略有所不同
 ,也就是說,我軍將經由費沙回廊直取同盟領土。費沙將放棄政治及軍事上的
 中立地位,歸屬我方陣管。”
     半晌之后,會議室內一陣無聲的騷動,萊因哈特看看大家,舉起一只手來
 做了個手勢。
     提督們的視線集中望向門口,他們的個性從各自的表情上流露無遺。
     緊隨素有“貓”及“豹”之稱的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親衛隊長----姜塔﹒奇
 斯里上校背后出現在提督們眼前的赫然竟是費沙駐帝國的高等事務官----尼古
 拉斯﹒博爾德克。
   “這個人將協助我們。當然,并不是毫無條件的。”
     對大伙介紹了博爾德克之后,萊因哈特收斂了嘲諷的口吻,補充說道。萊
 因哈特已和這個老謀心算的事務官簽訂密約。合約內容是,博爾德克將用一切
 可能的手段,使帝國軍得以順利通過費沙回廊,而條件是萊因哈特必須遵照博
 爾德克的要求,放逐現任的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并支持博爾德克繼承其寶
 座。萊因哈特雖然未言明這些細節,提督們已能大致了解了。
   “也就是說,他要出賣自己的祖國嘍?”
     畢典菲爾特直截了當地說道,完全顯露出自己對博爾德克的反感與不信任
 心態。事務官感覺到他的敵意,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
   “所言甚是!但我出賣的僅是費沙形式上的獨立,這種形式上的獨立對費沙
 的存在,并無實質的意義和價值。拋開無用的形式,費沙會變成更為丰足的實
 體。”
   “話倒說得挺漂亮的嘛!那么,出賣親人、背叛朋友,也都有充足理由嘍!
 ”
   “夠了!畢典菲爾特!”
     金發的帝國宰相冷靜地制止了這員猛將毒辣的舌鋒。
   “若是沒有他的幫助,我軍要通過費沙回廊會有不少麻煩。對于他的幫助,
 我方自應有所報酬,因此當以禮相待。更何況今日邀集眾卿,是想聽聽各位的
 意見,羅嚴塔爾,你認為呢?”
   “依下官之見,我們不應完全相信狡猾善變的費沙人。”
     被指名詢及的羅嚴塔爾態度嚴肅,但語氣平靜地陳述了自己的主張。
   “通過費沙回廊進攻同盟領域,萬一他們突然改變主意,封鎖回廊,我軍將
 成瓮中之鱉,孤立無援。且不談補給和通訊,我們連回廊的地理情形都不了解
 ,這個風險未免太大了!”
     甫說畢,畢典菲爾特立刻反駁道:
   “羅嚴塔爾一級上將的顧慮固然沒錯,但是,如果費沙膽敢使出這種卑鄙的
 手段,我們可以用武力立刻還以顏色,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啊!”
   “您是說在費沙回廊調轉艦隊回頭?”
   “是啊!費沙的武力太弱了,不足以構成威脅,我們可以把他們打個落花流
 水!”
   “當我們回過頭來時,同盟軍若乘勢從背后挾擊,怎么辦?這樣做對我們的
 處境非常不利呀!雖然或者未致于會釀成失敗,但造成不必要的犧牲是難免的
 !”
     主張慎重論的軍人,往往會被人譏刺為膽小鬼,但帝國全軍卻沒有人會如
 此指責羅嚴塔爾。畢典菲爾特盡管有所不滿,終究緘默下來,其他的提督也沒
 有附和任何一方。萊因哈特開口說道:
   “羅嚴塔爾說得有理,但就基本構想而言,我已決定要通過費沙回廊,進攻
 同盟領域。若是僅僅設定伊謝爾倫回廊是唯一的一條進攻路線,會嚴重縮小了
 戰略上的可選擇范圍,這不正重蹈了過去同盟軍以官兵尸體鋪設伊謝爾倫回廊
 的愚昧行徑嗎?通過或不通過費沙回廊,決定權在于人類本身,不是自宇宙自
 古以來的法則。同盟軍那班烏合之眾要怎么想,就由他們去吧。我們沒有義務
 和他們奉行相同的想法。至少,通過費沙回廊這個方法必會使敵軍大出意料之
 外,單就這一點來看,已遠勝其它策略一籌了。”
     環視在座的人,他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意思,接著說道:
   “所以,首先,就如大多數人預期中的一般,揮軍直指伊謝爾倫回廊。兵員
 將比今年春天坎普和繆拉所率領的兵力更多,不過,我要事先聲明,這只是表
 面作戰!”
     萊因哈特白晰的雙頰氣色旺盛,只要事情非關乎政略或陰謀,而與戰略及
 戰朮有所牽連時,這位年輕的戰爭天才便會不知不覺流露出振奮昂揚的神態。
   “當同盟將注意力集中在伊謝爾倫回廊時,我們再暗中發動主力,一舉突破
 費沙回廊,進入同盟領域。楊威利人在伊謝爾倫要塞,同盟軍的其他兵力、其
 他將帥,都將不足為懼!”
   “閣下說得沒錯,不過……”
     疾風之狼歪歪頭。
   “問題仍在于楊威利。我們必須考慮到,他有可能察覺到我方主力大軍的動
 向,進而提前離開伊謝爾倫,遠道趕來迎擊我軍的主力啊!”
   “那時,負責表面作戰的我軍就突破伊謝爾倫回廊,配合主力前后夾擊楊威
 利,讓他成為民主國家殉道者!”
     萊因哈特精神抖擻,語音抑揚頓挫。大多數的提督都點頭表示贊同,唯有
 奧貝斯坦一語不發地盯視著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這時羅嚴塔爾開口
 說道:
   “最后的結局會如此圓滿嗎?”
     面對這位年輕貌美的獨裁者,這種質疑的說法未免過于大膽了。渥佛根﹒
 米達麥亞的視線在兩人的臉上,快速的交替著,一反過去的豁達明朗,他的動
 作顯得憂慮而緊張,不過,似乎沒有人發現他的神色有異。
   “卿放心,我會讓這策略順利進行下去的。”
     不知是否意識使然,萊因哈特以溫和的語氣回應了羅嚴塔爾的問話,秀麗
 的嘴角浮現水晶柔光一般的微笑。從過去到現在,即使是對萊因哈特心懷敵意
 、否定其才能的人,也無法抗拒這種充滿魅力的笑容。
   “……希望如此!”
     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也報以微笑回答道。米達麥亞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
 卡爾﹒古斯達夫﹒坎普死后不久,羅嚴塔爾曾在言語間透露出對于萊因哈特的
 不信任感,令在場的米達麥亞大為吃驚。后來,雖然他解釋那些話是酒后亂語
 ,而米達麥亞也表示諒解,但米達麥亞的心中,卻一直回蕩著一般莫名的不安
 。羅嚴塔爾討厭在心中存有芥蒂,他更厭惡讓別人知道這一點。羅嚴塔爾總喜
 歡在適當的時機和場合下,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知作戰名稱是什么?”
     問話的人是繆拉。萊因哈特俊美的臉龐上,泛起會心的笑容,他用手撥撥
 前額如金絲般的頭發,語調曼妙如音樂地答道:
   “……作戰之名是‘諸神的黃昏’。”( 注: 這是華格納的歌劇之名, 又叫
 做" 眾神的沒落日 ". 在北歐神話中, 這是眾神與巨人族的交戰之日, 結果眾
 神大敗, 大地化成火海, 貫通宇宙的世界樹也被烈焰包圍, 終于轟然倒下, 世
 界滅亡了----這就是北歐人想像中的世界命運. )
   “諸神的黃昏!”
     提督們沉吟般地喃喃自語,一股難以言喻的顫悚感傳遍全身,直透精神的
 最深處強烈搖撼著。這些身經百戰的猛將們,不約而同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幅壯麗的幻象----燃燒殆盡的恆星,以及與其休戚與共的行
 星文明之余光。
     這個作戰名自萊因哈特的口中說出來,提督們再也想不出來除此之外還有
 哪些命名更適合此次作戰,不!他們甚至覺得,由于這個命名的產生,作戰的
 成功已是指日可待的了。當然,這只是瞬間的錯覺,在沙場上几經出生入死的
 他們,深知橫在前面的路途必將艱困無比,神色間因而立時轉為嚴峻。但不可
 否認的,作為亂世的武人,聽到如此一個作戰名,都難免會挑動起潛伏在他們
 體內那種勇往直前的銳氣和豪情。
     提督們相繼朗聲要求主君,讓自己參加此一壯大的作戰行動。因為令武人
 最興奮者,莫過于在戰朮上取得優勢之前,先踏出戰略勝利的第一步。再者,
 立國已達二世紀半的自由行星同盟,誰能為其歷史划上句號,誰便能名垂千古
 。

                     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Ⅲ

     提督們和博爾德克退出之后,只剩總參謀長----奧貝斯坦一級上將一人,
 他針對下次會議所要討論的各種細節問題,加以一一確認。
   “對于博爾德克這種人,不能抱有過高的期望啊,宰相閣下!”
     萊因哈特揚了揚姣好的雙眉。
   “可是,博爾德克至少比費沙的黑狐----魯賓斯基,容易應付多了!”
   “您說得沒錯。不過,有另一個問題必須加以考量,也就是關于博爾德克是
 否有足夠能力駕馭費沙之事,他雖不至于無能,但也僅止于輔佐的能力而已,
 充其量不過是借黑狐之威橫行一時的小人罷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沒有立于千萬人之上的器量?”
   “器量太大也不行,我是指他如果連平息己方陣營中不平份子的能力都沒有
 的話,那就只會扯我軍的后腿了。”
     萊因哈特對于總參謀長的悲觀論調,付之一笑。
   “這樣不是很理想嗎!試想,如果他沒能安撫民心,為了恐固自己的地位和
 權力,勢必會瘋狂鎮壓反對的人,如此一來,費沙所有的憎惡和反感將集于他
 一人身上,屆時,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名正言順地解決他,如同處理掉
 一件舊道具一樣,這對我們占領費沙豈不事半功倍?而且這么做,是絕對不會
 引起反對聲浪的!”
   “……原來如此,閣下早已有如此打算了。”
     義眼的總參謀長,此時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心中的贊佩之慨。
   “真是失禮了,屬下也再無其他顧慮了,就請依照您的意思行事吧。”
     對于奧貝斯坦的滿腔贊佩,貌美的帝國元帥毫不引以為意,他進一步的思
 索著。
   “或許在征服自由行星同盟時,也可以使用這一招,你認為呢?總參謀長。
 ”
   “您說得極是。”
     奧貝斯坦點點頭。
   “企圖依仗新銀河帝國的權威和武力為后盾覬覦舊同盟領總督之位者,必大
 有人在!建議您應盡早挑出人選來。”
     對于總參謀長的這番話,萊因哈特默不作答,只輕輕地頷首示意,他的腦
 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像。
     ----那就是楊威利。同盟軍智慧最高的年輕大將,年紀輕輕便建立卓然功
 勛的軍人,其功績和才能往往招致小人嫉恨,盡管他似乎不在意目前所遭受的
 不公平待遇,但當酬以新帝國的同盟領總督之位時,他還能對那個民主國家保
 持高度的忠誠,而絲毫不為所動嗎?這的確是個最耐人尋味的問題。
     自己的命運絕不可任人擺布,應該去支配他人的命運----自從年少時代,
 自己最鐘愛的一切被剝奪了之后,萊因哈特便一直這么認為。直到現在,這種
 想法也未曾稍有改變。
     但是,他一心一意消滅帝國的門閥貴族和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將所有權力
 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其所持的理由還有很多。
     即將誕生的羅嚴克拉姆王朝,不能只自滿于為宇宙帶來統一與和平,羅嚴
 克拉姆王朝的治世,必須比帝國的高登巴姆王朝時代更公正,比自由行星同盟
 更有效率。至少,不能將國家大權交給只會炫耀血統與家世的大貴族公子哥兒
 們,也不能將權力交給光會以辯舌和利誘,愚弄人民的煽動政治家!
     而對于楊威利這樣的男子,應該提供足以使其充份發揮其才能的環境,只
 是,不管集聚多少個才智卓絕的人才,也無法彌補去年失去紅發摯友的遺憾,
 這一點,萊因哈特比任何人都清楚。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對于萊因哈特的戰略,尤其是
 政治策略仍有一些不明白之處,因而兩人私下研商。
   “我們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真的沒有和平共存之道嗎?”
     這不是疑問,也不是想加以確定,希爾德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對方的回答
 也一如所料:
   “是的!是他們自己主動關閉了這條路的。”
     萊因哈特應道,或許自己也注意到這種過于武斷的否定語氣,他追述事態
 般地進一步補充說道:
   “假如他們真是一流的馬其維利主義者,那么,他們就不會因為自己是奉行
 民主主義而執著于皇帝是個可憐的小孩這種感情層面的束縛了!假如他們將皇
 帝和誘拐者一并遣返,就目前而言,我并不能在外交和軍事上,隨便策動任何
 對他們不利的行動。事實上,是他們自己簽下死刑執行書的。”
     萊因哈特認為,當國家權力為二流以下的馬其維利主義者所壟斷之時,也
 必是亡國之兆顯現之時。在歷史洪流的流向中,有必然的因素,也有偶然的因
 素。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論是高登巴姆王朝抑或自由行星同盟,
 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都種下今日“氣數將盡”的惡果,而就在這個時候,反映
 出歷史的流向,對這一切作出了結的人----萊因哈特出現了,這種想法應該不
 過份吧!只是,萊因哈特無法忍受自己只是歷史潮流的一個表象的想法,他是
 按照出自于己身的意愿,消滅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使人類社會從五
 世紀前的怪物----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頑強符咒中解脫出來的。但是,即
 使如此……
   “伯爵千金……”
   “是!羅嚴克拉姆公爵。”
   “你認為我的手段毒辣嗎?”
     希爾德一時之間無以為對,而注視著伯爵千金的冰藍色眼睛卻是一派認真
 。
   “如果我說不會,閣下會很高興吧?”
     猶疑了一下才這么回答,希爾德當然知道,這并不是萊因哈特想聽到的答
 案。年輕的公爵,端整秀麗的臉上流露一抹苦笑。
   “我非常感謝你!瑪林道夫小姐。真的!那個時候即使我本人趕到山庄,姐
 姐也不會見我的。多虧有你設法相勸,姐姐才肯答應接受護衛。”
     看到眼前這位年輕人沉緬于往日的情懷,流露出率真的感情,希爾德不禁
 覺得,他和那個霸氣的萊因哈特簡直判若兩人啊!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這個問題似乎問得有點幼稚,不應該這么問的。只是,希爾德腦海閃過一個
 念頭----哪一個他才是他自己所喜歡的呢?
   “就算姐姐不高興,我也不能再走回頭路了。如果我退出征服世界之路,又
 有誰能夠統一宇宙,恢復和平的秩序呢?難道要把全人類的未來交給逆料難卜
 的自由行星同盟,或執迷于舊體制的反動份子?”
     這種說法似乎是想讓別人明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正當的理由。萊
 因哈特想到這一點,立刻感到一陣嫌惡。他那冰藍色的瞳眸,泛射出銳利而強
 烈的光芒,再度恢復了支配二五○億人民的獨裁者神情。
   “明天宣布廢立皇帝!”
     萊因哈特揚聲下令道。
     七歲的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將被剝奪帝位,由貝克尼茲子爵的
 女兒----誕生甫八個月的卡洛琳,繼位為女皇。她是高登巴姆王朝歷史上最年
 輕的一位皇帝,可能也是最后一位皇帝了。
     萊因哈特可以想像,當舊體制派的殘黨獲知他立一個嬰兒繼任帝位時,那
 種憤怒和憎惡已極的情景。“那個金發小子胡作妾為不說,竟還如此冒瀆權威
 和傳統!實是大逆不道之至!”諸如此類的攻訐將交相而至,甚至有可能進一
 步燃起他們報復的火焰。然而,他們口口聲聲強調的所謂“權威”和“傳統”
 ,卻不過是五世紀前魯道夫﹒馮﹒高登巴姆所一手構筑的空中樓閣而已。
     當支撐這個樓閣的兩大支柱----政權與暴力消失時,樓閣自然也將土崩瓦
 解了。對于舊體制派所抱持的錯覺,萊因哈特一方面感到不解,一方面又覺得
 可悲。

           

                     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Ⅳ

     海德里希﹒朗古在二年前晉身官界要階,擔任內務省社會秩序維護局的局
 長,專事檢舉政治犯、思想犯、國事犯,監視并箝制言論活動,進而干涉教育
 及文學界。在他任局長期間,作為帝政內部權威專制主義的支柱,他無時無刻
 不渴望掌握更強大的權力,以擴充權限,進而躋身內務尚書之位。
     后來在羅嚴克拉姆新體制確立期間,朗古以舊勢力派重臣之身,卻能幸免
 于難,理由有二。其一,他在秘密警察的領導方面確有才能,不但精于情報收
 集,甚至握有許多貴族的相關資料。其二,這個男子具有職業性的意識和忠誠
 ,自過去的主人(“飼主”----這是米達麥亞等人充滿嫌惡的叫法),也就是
 那些大貴族們沒落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表示了侍奉新主人的意愿。
     萊因哈特廢除了社會秩序維護局,朗古固然大失所望,但對本身能力信心
 十足的他,卻仍決意堅忍到底。等待太陽再度升起,掃除他前途的陰霾。
     他的忍耐終究使他得到回報,而且這份回報比他預期中的來得更早。那些
 把謹慎視為本身任務之一的憲兵們,將他從軟禁的官舍中放出來,并帶他至奧
 貝斯坦一級上將的辦公室。
     朗古實在太幸運了,因為在奧貝斯坦嚴密周延的調查下,仍然找不到他濫
 用職權、中飽私囊的証據。在舊體制時代的重要人物當中,他以行事獨特而聞
 名,私下行為沒有缺點,連門閥貴族們也視他為古怪的人,他這個社會秩序維
 護局局長也因此而蒙上一層神秘色彩,令人難以捉摸。由于他忠于職守,勤奮
 有加,因此,被冠上“獵犬”的封號。
     冷冷注視著他的奧貝斯坦是否在壓抑內心那極為貧乏的幽默感,就令人無
 法下斷言了。乍見外表,實在看不出來海德里希﹒朗古是一個能力與實績兼備
 的男子。未及四十歲﹔褐色的頭發已褪去昔日的光澤,勉強地附在兩耳旁﹔黑
 色的眼珠又大又靈活,轉不溜丟﹔嘴唇又紅又厚,但嘴形卻很小﹔個子不高,
 頭倒是很大﹔全身肌肉發達,連外露的皮膚也紅潤而富有光澤。
     海德里希﹒朗古給人的視覺印象,有如剛喂飽母奶的健康嬰兒,凡具有健
 全想像力的人,几乎都無法將他的外表和他的職務聯系起來。一般說來,秘密
 警察的頭子應該具有冷峻、陰沉的外表,這就是為什么人們難以接受他那形象
 的原因。
     而更令人覺得不搭調的是----他的聲音。這樣一個男子,發出的聲音該是
 “猶如小孩那般尖銳”,具有一般想像力的人都會先有這種心理准備吧。但是
 ,事實上,自朗古口里發出的聲音,是一種極端庄重沉穩的男性低音,聽起來
 恍似古代的宗教指導者,在信徒們的面前,對著天上的唯一的神禱頌一般。那
 些心懷不軌、不將他放在眼里的人,還有那些滿心以為會聽到幼兒般的聲音而
 暗自竊笑的人,當面對此一事實時,所承受的打擊與震撼也愈大。所以朗古的
 容貌和聲音,反而成為他識破對方意圖、為自己制造有利立場的詢問利器。
     然而,現在坐在朗古眼前的,是裝著電腦義眼、投射出無機質冷酷無情視
 線的男子,而且,這名男子還具有向帝國宰相羅嚴克拉姆公爵報告他是否值得
 寬恕的權力。
   “總參謀長閣下,我的看法是無論披上何種外衣,真實的政治只有一種!”
     朗古表明自己的主張,奧貝斯坦評量著朗古話中的內容。
   “哦?是哪一種?”
   “由少數支配多數!”
     朗古的聲音聽來宛如在向上帝陳述真理和事實,只可惜沒有管風琴的伴奏
 。不過,此時此地的奧貝斯坦,掌握著他的生殺予奪大權,光憑這一點,奧貝
 斯坦對于朗古而言,實無異于上帝了。因此,他在表明自己的誠心之時,也不
 敢過于放肆。
   “民主共和制主張在自由意志之下,由多數支配,關于這一點,你又有什么
 看法呢?”
   “若把全體當作一百,超過五十一以上達成一致意見時,另外四十九以下就
 必須服從,這就是以多數支配。但是,按照這種思想,當多數分裂為若干小集
 團時,在這五十一當中,只要有二十六以上贊成就足以控制這五十一從而支配
 全體的一百了,如此類推下去,實質上也是少數支配多數。當然,這只是一個
 樣式化、單純化的例子,不過,從這里也可看出主張以多數人支配的民主共和
 體制是何其空洞和虛偽,聰明如閣下您,不用我多說,也應該知道的!”
     奧貝斯坦無視于朗古有意無意的恭維,他和主君萊因哈特一樣,都不喜歡
 他人的奉承阿諛,關于此點,連討厭他的人也都知道。雖然碰了一個釘子,朗
 古并不引以意,繼續說道:
   “既然政治的實質是由少數支配多數,所以我認為,為使政治得以安定,絕
 對不能缺少像我這樣的人。”
   “你是指秘密警察組織?”
   “我指的是治安維護體系的管理者。”
     朗古的措詞經過巧妙地修飾,但奧貝斯坦完全無視于對方的自我美化。
   “對于執掌大權者而言,秘密警察或許是非常方便的工具,但其存在往往成
 為眾所憎恨的對象。由于你過去擔任社會秩序維護局的負責人,因此,前一陣
 子維護局被勒令解散時,有許多人要求處罰你,其中包括開明派的卡爾﹒布拉
 格。”
   “布拉格的事有待商榷,而我一心只對朝廷效忠,從未曾假借行使職務之便
 ,達到追求個人利益之目的。如果,我因為無私的忠誠和勤于職守而遭受處罰
 ,對羅嚴克拉姆公爵而言,除了有損他個人的威信之外,并不會帶來什么好處
 。”
     善意忠告的外衣下,隱藏著威脅的甲冑。他無非是想指出,一味追究他過
 去的罪行,或者該說一味追究社會秩序維護局過往的種種,在此同時自己也得
 三思,不是嗎?
   “羅嚴克拉姆公爵本人似乎也并不十分歡迎你這種人哦……”
   “我知道羅嚴克拉姆公爵堪稱偉大的戰士,天生具有騁馳戰場征服宇宙的才
 能和氣概!但是,有時候一句流言可以勝過一萬艘大艦隊,未雨綢繆的防御足
 以匹敵強大攻勢。我只希望羅嚴克拉姆公爵及總參謀長閣下能明察秋毫,并從
 寬處置。”
   “我倒是免了,至于羅嚴克拉姆公爵,你打算用什么來報答他的寬宏大量呢
 ?這才是重點所在。”
   “這是當然的!我會付出絕對忠誠,竭盡所能,為公爵的霸業貢獻自己綿薄
 之力!”
   “說得好!不過社會秩序維護局已經解散,沒有理由再次重組。為了不落人
 口實,避免被批評為開明政治在開倒車,必須考慮換個名稱或做點改變。”
     聽到這番話,朗古健康紅潤的臉上,益發顯出光采,他以充滿魅力的低分
 貝音量意氣風發地連忙說道:
   “既是如此,不必總謀長操心,讓我來想想好了!”
     審時度勢的歌劇歌手適時發表了他心中早已擬妥的演辭:
   “國內安全保障局----怎么樣?這個名稱,聽起來是不是不同凡響?”
     義眼的總參謀長只是略略點了點頭,看來似乎沒有引起他多大的興趣。
   “舊酒裝新瓶!”
   “我會讓酒也完全變新的!”
   “好吧!那你就好好干吧。”
     ……就這樣,從舊體制的社會秩序維護局局長,到新體制的國內安全保障
 局局長,朗古為自己涂上了不同的顏色。

   “諸神的黃昏”作戰計划即將發動,帝國軍的最高干部們已暗中密鑼緊鼓地
 開始准備,但是與費沙合作之事,仍使羅嚴塔爾感到憂心忡忡,他最親密的戰
 友再次注意到這點:
   “羅嚴塔爾閣下真是杞人憂天啊!”
     米達麥亞露出笑容,取笑他道。
     不過,畢竟對方不是單純的小姑娘,而是費沙的老狐狸啊!對他們心存懷
 疑也是人之常情。米達麥亞曾經想過一個方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取得
 軍事勝利,使費沙沒有設計陷阱的余地。但是萬一失敗的話,就會成為羅嚴塔
 爾所說的“孤軍”了。
   “那么一來,就必須在當地搜集官兵們足以糊口的食糧。即使作戰成功,也
 免不了會被冠上“掠奪者”的污名吧!”
     米達麥亞自己愈想愈不痛快,未來的遠景真是缺少明朗感啊!
   “如果是作為‘征服者’被人討厭還無所謂﹔但如果淪為‘掠奪者’,遭人
 瞧不起的話,可不是一件教人愉快的事啊!”
   “話說回來,也要當地有掠奪的物資才行哦!對方若像我們前年一樣地采用
 焦士戰略,可就糟糕了!還記得那時的同盟軍有多狼狽淒慘吧。”
     無論使用何其美麗的辭句來宣傳自己的正義,只要親眼目睹到軍隊燒殺搶
 掠的事實,民眾是絕對不會容忍征服者的。為達到軍事目的,一時的破壞,或
 許還能得到寬容,但若欲使征服和占領發展為永久的統治,那么在一開始就要
 小心謹慎,若任意妄為而招致民眾強烈反感,將會對以后大大不利。
   “……但是,關于這一點,我們再怎么說也沒用,羅嚴克拉姆公爵已經決定
 了呀!”
     奈特哈爾﹒繆拉客氣地暗示他倆不必再枉費心思了,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
 因而點頭同意,就此收住這場沒有結果的討論,把話題轉到實務的工作上。但
 與此同時,羅嚴塔爾卻從繆拉的話中,觸通了一種想法。
   “遵照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決定,是嗎?……”
     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在心中暗忖道。在內政方面,金發的年輕帝國宰相,
 勵精圖治之名流傳四方,至少,和門閥貴族時的舊體制相較之下,萊因哈特的
 治世是公正多了。將來他對敵國的百姓,也會維持這份公正嗎?
     羅嚴塔爾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只要占據一個階梯,就不會放過下一個階梯
 以更上一層樓,這是屬于亂世梟雄的資質。打倒上級,取代他的位置,這份不
 甘居于人下的野心約自一年前開始,便已在他的內心深處作動不已。然而,這
 并不是痴心妄想,他確有成為一個霸主的器量和才能,假使一直沒有機會,而
 且事實也証明萊因哈特的力量和運氣,的確在羅嚴塔爾之上,那么,他才會斷
 然死心放棄追求至高寶座的企圖。但前提是萊因哈特必須能夠由始自終証明他
 自己才是唯一足以稱霸的人,如果他沒能及時証明白己的能力,屆時……。

                     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Ⅴ

     帝國軍大規模出動之日迫在眉睫,這項情報陸陸續續透過各類管道和途徑
 傳至費沙,但大多數人的反應冷淡,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樣子。過去,他們還會
 以一副局外人的口吻嚷道:“哎呀!又來了!”現在,他們連嚷都懶得嚷了。
 連精明狡猾的費沙商人,也早已習慣了一個多世紀來三國鼎立的局面,他們深
 信,昨天的時鐘,明天照樣可以用。在其他人愚笨的殺戮空隙中,繼續自己囤
 積財富的事業----他們胸有成竹的算計著,并寄望在各種領域里----投資、金
 融、流通、生產等等----大顯身手。至于競技場外,舊的游戲規則已為某些人
 的意志而改變,部分人正在蓄勢待發,這就非他們所可想像得到的了。
     在他們的觀念中,和平繁榮的宇宙海洋之子----費沙自治領及其周邊費沙
 回廊,絕對不會葬送在銀河帝國的軍隊手上,自主獨行的費沙商人,也不會成
 為無形牢籠里的囚虜。的確,在過去,同盟和帝國兩方也曾多次策划通過費沙
 回廊的計謀,但每次都因費沙的巧妙化解而化為泡影,不斷排除的結果,才造
 就了今日的費沙。這次,自治領主的政府也能夠擺平一切吧!只有這樣的政府
 ,才有資格從商人們的所得中抽取稅金。自己只要專心自己的工作----經營、
 謀生----就行了,這是費沙一般市民的想法。
     不過,現在的自治領主對市民們是不是還保有無私的忠誠,就很難說了。
 不!應該說,自第一代的雷歐波特﹒拉普以來,歷代的自治領主便一直為一個
 問題所苦,那就是----應該對費沙的市民還是地球的總大主教效忠呢?直到現
 在的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終于解決了這個煩惱----因為魯賓斯基將他的忠誠
 放在第三個方向上,也就是他自己。

   “只就硬體而言,伊謝爾倫要塞確有易守難攻的優點,而且,那里還有一位
 同盟軍的最高智將,應該可以放心才對啊!至少對同盟那些平庸的政客們而言
 是如此。”
     魯賓斯基正與魯伯特﹒蓋塞林格談論同盟目前的狀況。
   “不過,這種安心的感覺,卻也使同盟首腦部失去健全的判斷能力,并做了
 最壞的選擇。過去的成功造成現在的錯誤判斷,有亞姆立札會戰的沉痛教訓,
 如今竟又一犯再犯,等于是同時剝奪了他們自身的未來,這真可以說是最好的
 前車之鑒啊!”
     這個教訓對誰最有益呢?----魯伯特﹒蓋塞林格在冷笑中忖度著。假使自
 治領主自以為可以置身事外,那么,他將成為歷史的笑柄。因為恐怕他做夢也
 想不到,此時也正是他那鮮為人知的兒子,為其父親奮力掘墳的最佳時機,不
 過,此刻正忙著掘墳的人,似乎不只他一個人。
   “我對博爾德克事務官的動靜,愈來愈有興趣了!’
     魯伯特﹒蓋塞林格的聲音充滿有毒的釘刺,值此時際,是沒有必要刻意隱
 藏惡意的。在魯伯特看來,博爾德克猶如一個丑角,正揮動著自己几乎不勝負
 荷的鎬鋤,在挖掘墳墓。而自己要做的,是設法讓父親看到此一情景,可能的
 話,把他們兩個一并推落到這個墳墓中去。
   “博爾德克這家伙,太早亮出底牌了,讓羅嚴克拉姆公爵得到乘勢反擊的機
 會,真是欲速則不達。”
   “沒想到他是那么無能的人!”
     他的言外之意是在指責重用無能者的自治領主,但魯賓斯基卻無動于衷。
   “是羅嚴克拉姆公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罷了!博爾德克平事辦事倒是挺認真
 勤勞的,這次失敗只能說是他遇人不淑。可是,我沒想到他連最后的階段也搞
 砸了!”
   “怎么處置他呢?”
     青年一副惡魔般的口吻問道,但對方并沒有回答。魯賓斯基、魯伯特﹒蓋
 塞林格、博爾德克,這三個人的思想超越了空間,卷成漩渦,糾結難分。
     其中,誰是最丑惡的背信者呢?實在很難下定論。他們三個人對于“以理
 想的價格出賣其他兩人”一事,在良心上都不會有半點罪惡感,這是不言自明
 的事實。不過,對于出賣費沙一事則不得不要在事前考慮再三,猶疑難決。就
 算計上說來,費沙的財富、組織和戰略位置,是他們未來發展的保障,掌握住
 這個關鍵之后,就可以坐下來好整以暇地袖手旁觀銀河帝國宰相萊因哈特﹒馮
 ﹒羅嚴克拉姆公爵及地球教總大主教之間所展開的角力游戲。魯賓斯基話鋒一
 轉:
   “……對了!最近,那個叫尤里安﹒敏茲的少尉,已經到同盟駐費沙的事務
 官事務所赴任了吧!”
   “他好像是楊威利提督最疼愛的兒子,不曉得是怎么個疼愛法!”
     魯伯特冷笑成癖,比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管如何,不過是個才十六歲的黃毛小子,成不了氣候的。”
   “十六歲時,羅嚴克拉姆公爵就已經上戰場建立功勛,晉身少校階級了。尤
 里安﹒敏茲的步伐,只比他慢了一些而已啊!”
   “還不是受養父的庇蔭提攜!”
   “不過,他的確建立了不少功績,我可不想犯下將虎子看成貓的錯誤哩!”
     魯伯特﹒蓋塞林格點頭表示同意。反觀自己十六歲時,不也已經下定決心
 排擠親生父親,篡奪他的地位和權力了嗎?而且還不時激勵自己,要憑真本事
 把父親不給、不傳的一切給奪回來,不是嗎?古代的聖賢曾經說過:“才能是
 由點而擴張成面的。”只要有了開頭,就可不斷擴大成長。野心和欲望也是如
 此。
     魯伯特﹒蓋塞林格以冷峻的視線利刃般地射向父親寬大的側臉,然后立刻
 移開。魯賓斯基是拋棄他母子的父親,也是無恥權力者,兩者之中任何一個都
 足以使他憎惡,然而,魯賓斯基卻同時兼具了兩者的角色!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四部----策謀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Ⅰ

     ……尤里安﹒敏茲正做著無限甜美的夢,夢中的他,置身于晦暗的光影之
 中,有數不清的花瓣正伴著他跳著波卡舞……。
     他在想,等起床后要洗個淋浴,刷完牙后就准備早點,他要泡加奶的紅茶
 和切三片黑麥面包及土司各兩份。土司上面要涂奶油,加上少量的生菜和檸檬
 汁。接下來再加點熏肉和蘋果奶油派,真不錯。還有新鮮的沙拉和簡單的雞蛋
 料理。昨天吃的是煎蛋,今天就做炒蛋加牛奶吧……!
     最后,幻想的泡沫消失了,把他拉回“現實”的環境中。他上下左右地環
 視著,發現已經天亮了,室內的家俱擺設都清晰起來。枕頭邊的鐘指著六點三
 十分。尤里安覺得有點不適應,早起的習慣似乎已經滲透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
 胞里面了,雖然他的身體現在還需要一個小時的睡眠……。

   “提督,七點嘍!起床了!早餐都准備好了!”
   “拜托!再睡五分鐘,不!再四分三十秒也好!不!再四分十五秒……”
   “不能再賴床了!身為司令官的人卻睡懶覺,怎么當部下們的楷模呢?”
   “就算沒有司令官,士兵們也應該會正常作息呀!……”
   “敵人都攻來了!如果由于你賴在床上不起而被敵人偷襲成功的話,后世的
 歷史學家們都要笑你是個大笨蛋了!”
   “敵人還在睡呢!后世的歷史學家們也還沒出生!放過我吧!好不容易做了
 個好夢……”
   “提督!”
     四年前,當這位“提督”還是“上校”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常常有這種情
 況發生,楊賴床不起和尤里安硬拖著他起床的次數,前前后后也不下一千次了
 。時至今日,關于准時起床這一點,楊威利可以說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尤里安在床上坐起身來,夸張地伸了一個懶腰。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
 就是,如果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那就沒必要准備早餐了。他一面想著身為
 一名軍官該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一面跳下床來。
     尤里安一邊淋浴,一邊放松了自己年輕的皮膚及富有彈性的肌肉。洗完澡
 后,穿上制服,照著鏡子小心謹慎地戴正帽子,等到這一切該做的准備都做好
 了之后,距離七點卻還有一點時間。楊甚至主張說,如果上級軍官起得太早,
 就會讓下面的士官和士兵們為難!想來這話倒也有它的道理所在。目前他乘坐
 的這艘船距離到達費沙尚有四個小時,但旅途的最后餐點卻顯然還沒有安排妥
 當。

     尤里安待在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日子只有三天。在這段時間里面,他忙于在
 政府和軍方有關部門間來回奔波,他明白這是有人要惡意刁難的結果。同時,
 他也悔悟到自己已然陷入到這個封閉丑惡的權力社會中無法掙脫。當然,如果
 和楊所面臨的困境比較起來,那只是小巫見大巫,但是他已切身體會到,若是
 一個人得到與自己年齡不相稱的榮銜時,盡管那是他憑本事得來的,旁人也一
 定會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對他指指點點,不會給他好氣受的。
     設于國防委員會下面的有統合作戰本部、后方勤務本部、技朮科學本部、
 及其它的形形色色的部、局等。目前的防衛、查閱、經理、情報、人事、裝備
 、教育、設施、衛生、通信、戰略等各部的部長,若是現役軍人的話,不是上
 將就是中將軍階的高級軍官。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父親----
 已故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就是前任的查閱部長。若想接領費沙駐在武官這個
 職務的命令書,非得去見人事部長里巴莫爾中將不可,因為即使自己只是一名
 少尉,但考慮到費沙駐在武官一職的重要性,所以其任職安排是由人事部長直
 接掌管的。
     尤里安事前雖然已先和人事部長約好了時間會面,但對方還是以有要事在
 處理為由,硬是要他在辦公室外面等了兩個小時。尤里安知道他是故意要他等
 的,這根本是毫無疑問的事,而他也無暇理會,因為他心中也還想著其它許多
 事情,以至于無法靜不下心來。楊一定很惦記著自己這次的海尼森之行吧。他
 在想,權力社會中的現實處境常常會剝奪人的精神活力,使得其單純的忠誠心
 逐漸萎縮。……當他正想著這些事情時,有一位副官終于喊了他的名字,把他
 請進中將的辦公室內。
     尤里安待在室內的時間只占了他待在室外時間的五十分之一。中將只是和
 他形式上打了一聲招呼,然后將任職命令書及階級章交到他手中,尤里安向他
 敬了禮之后就走出去了,如此而已。

     接著是拜訪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尤里安覺得和剛剛好像置身于
 下水道的陰溝當中相比,現在去拜訪比克古就好像走進綠野仙蹤一般。他把楊
 的親筆信交給老提督之后,覺得如釋重負,放心了許多。他和楊以及菲列特利
 加一樣,都很敬重這位老提督,覺得還能見面心里也很高興。比克古因為有事
 ,所以必須先等上一個小時。但尤里安心中卻絲毫不在意,大概是感性的主觀
 影響吧。搞不好也是被楊的壞習慣所影響的也說不定。
     老提督終于出現了,他高興地歡迎尤里安。
   “喔!長高了不少呢。一年半不見,這也是情理當中吧!你現在正是‘一瞑
 大一寸’的年紀嘛!”
   “司令長官身體也很好呀,真是令人高興。”
   “算了罷!我是越來越接近地獄之門了!總有一天,我將會到那里去,如果
 能看到魯道夫皇帝被丟在熱騰騰的油鍋中煎熬的樣子,到時候我就真的很高興
 了。對了!人事部的里巴莫爾中將有對你說些什么話嗎?”
   “沒有,他什么也沒說,連一些非正式的客套話都沒說。”
   “是這樣嗎?“’
     比克古笑著說:
   “里巴莫爾中將是屬于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政府主流派----特留尼西特派那邊
 的人,或許他雖想在議長心目中留下好印象,但終究放不下身份和顏面去討你
 這位十六歲少年的歡心,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說。除了公務本身外,沒有說其
 它的廢話,這是保持他基本的矜持。”
     尤里安聽了覺得非常納悶。
   “他想博取我的歡心?為什么博取我的歡心就能使特留尼西特議長對他留下
 好印象?”
     尤里安那雙深褐色的眸子露出些微淘氣的神情。
   “我是楊威利派的,可不是特留尼西特派的呀……”
   “告訴你吧!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吶!你這次的人事調派,是由國防委員
 長親自下的命令。而國防委員長愛朗茲可以說是特留尼西特議長的第三只手,
 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會覺得你可能很受議長的喜愛。”
   “這么復雜!”
   “我想應該是這樣吧!但也不必那么大聲地說出來。這是我和楊提督的缺點
 ,你可不要學啊!”
     老提督欣然地笑著,那種表情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樣。接著,他告訴
 尤里安有關特留尼西特政府對于軍方人事上的一些想法和計划。基本上,不只
 是特留尼西特政府,也不只是自由行星同盟而已,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歷代統治
 者最在意的,一直是那些遠離首都的地方部隊問題。這些部隊的司令官常因為
 中央政府的鞭長莫及而將軍隊私有化、軍閥化,最后發展至不愿受政府的監管
 和控制。這種情況實在是所有主政者心中永遠的惡夢。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中央政府往往使出它握有的最有力武器----人事任命權,經常性地調動部隊
 的重要成員。當然,這種調動也要注意一點,那就是以不破壞其對外的作戰和
 防衛能力為前提。
   “……這么說,我這次的調動也是這種計划中的一環嘍?”
   “答對了,可以這么說。”
     比克古得意洋洋的樣子。
   “所以,他們就把楊提督身邊最得力的顧問梅爾卡茲提督首先調走了!表面
 上說是應帝國流亡政府的要求,實質上是他們這一系列人事調動的重要組成部
 份,不是嗎?”
     老提督聽了這句話相當高興,因為他認為尤里安的問題顯示出他的戰朮概
 念在水准之上。
   “不錯,剛開始時是這樣。”
     比克古接著說,中央政府今后的政策,可能是連理由都不提,就會把卡介
 倫和先寇布等楊身邊的重要幕僚們一個個調走。
   “可是,這么做又算什么呢?只會削弱楊提督和伊謝爾倫要塞的實力,相對
 的強化帝國軍的力量罷了!”
     對于這種不明事理,只一味地在派系和權力斗爭中考慮問題和處理事情的
 愚蠢弄權者,尤里安真是感到生氣極了。權力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一種容易使
 人喪心病狂的東西,許多人為了安穩地握住它,視野就會變得窄短狹小,心思
 也會變得極端自私起來。
     比克古打開楊的親筆信,一面不斷地點頭一面看下去。就純軍事理論而言
 ,帝國軍會通過費沙回廊的可能性,是有必要詳加研究的,可是,由于長期的
 安定,人人都已漸漸失去了危機意識,要做一些危機對策根本就不受人重視。
 而早先以同盟和帝國皆勢均力敵為前提,所訂出的軍力部署和軍需生產方案,
 如今早已經因為局勢的變化而不再有其存在的價值了。
     比克古把楊的親筆信摘要地告訴了尤里安。
   “楊提督的提案是這樣的。如果我們要事先防范帝國軍通過費沙回廊入侵同
 盟領域,必須要籍由費沙的人民在得知消息后,起而抵抗帝國的侵略。”
     具體的說,第一,可借助費沙人有組織的罷工行動,達到使社會及經濟體
 系癱瘓的目的。第二,可將民間商船全數列于費沙回廊之內,堵住航路,阻止
 帝國軍的進入。
   “這樣好嗎?”
   “楊提督是這樣寫的,不管進行得怎樣都沒關系。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算拿
 費沙人民來當同盟的盾牌,擋在帝國軍的前面,也比在戰場上發生殘酷的殺戮
 好得多。”
   “……”
   “一旦在費沙的人民中出現這種勇敢的行為,必然會喚起他們那種獨立不羈
 的精神,進而演變成他們不屈服于任何國家軍事力量的實際行動。不過,話雖
 如此,如果等到帝國軍真正進駐費沙時再反抗的話就已經太遲了。”
     楊親筆寫道:所以我們有必要事先在費沙國內散播一些流言。流言的內容
 是----費沙自治領政府和銀河帝國的羅嚴克拉姆公爵私下作了交易,要把費沙
 的國土和市民及自治權都出賣給帝國。其証據就是,短時間內帝國軍將進駐費
 沙,費沙回廊將提供給帝國軍做為進攻同盟的路線。要防止這件事的發生,就
 必須打倒現在的政府,建立一個嚴守中立的新政權……。如果這樣的流言在費
 沙境內廣為傳開的話,帝國軍想要順順利利進駐費沙就沒那么容易了。若他們
 硬要強行進占,一定會激怒人民,使人民挺身反抗。就算帝國軍最后還是進駐
 成功,對于同盟而言,也能爭取到一些緩沖的時間,同時也可能結交到一些反
 帝國的朋友們。當然,這種挑撥鄰國的行為多少會受到別人道義的譴責的……
 。
     比克古搖了搖他那頭花白的頭發。
   “楊提督對于未來將會發生的事看得真透徹,可惜沒有人支持他。當然,這
 不是他個人的問題,他本人也是礙于權限,沒辦法再做更有建設性的事了。”
   “這是因為制度的關系吧!”
     尤里安說的話使人覺得他膽子不小,老提督聽了,眉頭都皺了起來。
   “制度嗎?……”
     他長長嘆了口氣。
   “我本身是很討厭現行的制度的。我們一直夸耀自己是民主共和國的一名軍
 人。自從我在你這個年紀當上二等兵以來,到現在一直……”
     比克古這半個世紀以來一直陪伴著民主主義渡過其逐漸變質、衰弱的歷程
 。他覺得理想好像是包著糖衣的毒藥,而現實就像癌細胞一樣,慢慢地侵蝕其
 內在。
   “我始終認為民主共和制限制軍人的權限是對的。軍人不應該擴充其在戰場
 以外的其它權限。還有,軍隊應該接受政府和社會的管束,使之國有化、公開
 化,這樣才能有健全的民主政治。”
     老提督再一次強調他自己的價值觀。
   “民主主義的制度本身并沒有錯。問題是實行其制度的人不能偏離制度本身
 的精神。目前,我們的政府就是已經偏離了原先的精神,走歪了!也不知到何
 時才能……”
     尤里安默默地感受著老提督沉痛的心情。除了這樣,他也想不出其它補救
 的辦法。他仍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沒有什么力量,他十分清楚自己目前還不成
 氣候。

     尤里安向比克古告別之后,馬上又前往“銀河帝國正統政府”所在的大樓
 。他想再次和被迫出任亡命政府軍務尚書的梅爾卡茲打聲招呼。這棟“正統政
 府”大樓往年曾是亡命貴族們時常聚會的熱鬧地方,如今盛況不在。尤里安并
 不知道梅爾卡茲在何處,卻意外地在大門前碰見了梅爾卡茲的副官舒奈德。
   “那些穿著禮服的衣冠禽獸真是亂七八糟。一個失去國民的政府和失去士兵
 的軍隊也想去跟別人爭地位、爭稱號。幕僚人員加起來要是有六、七個就要謝
 天謝地了。尤里安,你若也加入正統政府的帝國軍的話,至少可當個少校。”
     尤里安不禁要懷疑,舒奈德講話這么尖酸刻薄到底是天生的呢?還是在伊
 謝爾倫要塞將近一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結果?
   “梅爾卡茲提督想必很忙吧?”
     舒奈德絮絮叨叨地說,“正統政府”封梅爾卡茲為帝國元帥。但這卻是一
 個沒有半個兵可指揮的元帥,所以當務之急是向同盟政府籌措資金及舊式的軍
 艦,以亡命者為對象募集士兵,編組軍隊。
   “要以那種兵力來對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這樣的政治和軍事天
 才,也不知道該說是志氣可嘉,還是因為腦袋是用巧克力做成的關系。我想大
 概是后者吧,特別是一想到自己也被卷進去時就更傷腦筋了!”
     舒奈德知道梅爾卡茲“晉升’為元帥,那自己一定也會升為中校,可是他
 一點也不高興。
   “……唉!現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能夠打贏對方的想法就是,因為羅嚴克拉
 姆公爵是個天才,而歷史上,天才敗給凡人的例子并不少,我們只好等待奇跡
 的出現了。否則,無論如何勝利是絕不可能的。”
     他的想法顯得相當悲觀。如果他當面對梅爾卡茲說這些話,以梅爾卡茲的
 立場一定相當難堪,而他又找不到其他對象可以訴說自己的心情。剛好尤里安
 可以了解他這些牢騷話而讓他有了渲泄的機會,因為他明白舒奈德對梅爾卡茲
 是忠誠的,所以聽了也不會誤會和不高興。尤里安得知梅爾卡茲目前的情形,
 不禁對他同情起來。如果換作是楊的處境也和梅爾卡茲一樣的話,他是絕對不
 會對他感到灰心,不抱希望的。不管發生什么事,尤里安都一定會站在楊這一
 邊。
     最后,尤里安請舒奈德代他向梅爾卡茲問好,并且告訴他,他即將離開首
 都海尼森,看來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和他們再碰面了。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Ⅱ

     當宇宙船靠近行星附近時,行星費沙的微妙色彩變化,照耀了人們興奮的
 眼睛。他們背后的宇宙一片漆黑,點點銀色的光點胡亂飛舞著,而前面的行星
 卻有如音樂般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好像一首小夜曲隨著明暗奏出動聽的樂章。
     尤里安﹒敏茲隔著窗戶遠眺眼前的行星,其光線的變化歷歷印在眼帘,使
 他想起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這位大他八歲,但又比楊威利還小几歲的
 女性。一想到菲列特利加就讓他很自然地聯想到楊,這是一種很微妙但卻也很
 清晰的想法。尤里安腦海中又浮現出自己在出發前往費沙前,和她的一段談話
 。在對話中菲列特利加告訴他,和楊邂逅于艾爾﹒法西爾星域的事。
   “楊提督當時還是個中尉,戴著一頂黑色軍扁帽,看起來的感覺就像是一個
 初出茅廬的小伙子。”
     當時這位初出道的年輕軍官也沒什么值得人尊敬和信賴的理由,所以艾爾
 ﹒法西爾的居民們一開始根本就看不起他,還是個少女的菲列特利加見此情景
 感到相當義憤,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支持這位獨自肩負起艱巨責任的青年軍官
 似的。
   “我那時仔細地觀察他。像他那樣無助、孤獨的人,晝夜不分地忙著指揮撤
 走的各項工作,睡覺時衣服也不脫就倒在沙發上,早上起來也不洗臉,一句話
 都不說就咽下沒有涂奶油的土司的男子,如果不是我去喜歡的話,恐怕也沒有
 別人會去喜歡他了……”
     菲列特利加笑了。她笑得并不單純。如今,在經過了十年歲月以后的她,
 已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她,也影響了她的笑容。
   “我并不是喜歡英雄或名將。或許,我有先見之明,能慧眼識英雄吧!”
     一定是這樣!尤里安回答她,但這種回答菲列特利加未必同意。盡管如此
 ,十年的歲月已過去了,楊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有發生過變化嗎?
   “不,楊威利沒有變,變的是他周圍的環境,他本人一點也沒變。”
     當楊還是中尉時,他看來就像個初出茅廬的中尉。現在他被人尊稱為提督
 ,但無論怎么看起來還是像個初出茅廬的提督,以后,當他晉升為元帥時,他
 一定也還是像個初出茅廬的元帥吧!----不管像這樣的形容是否貼切,也不論
 他的責任和能力是否和他的地位相稱,總之,他總能給人一種他不習慣于自己
 目前所處地位的印象。楊威利從不曾積極地想成為一名軍人,他到現在仍一直
 希望自己是一名歷史學者。不過,如果真要他現在站在大學講壇上授課的話,
 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一定都會覺得是一名軍人站在教壇上的。而難以令人理解
 的是,楊的心里到底對菲列待利加是什么想法呢?尤里安真的好想知道……。
     船上的鈴聲響了,它告訴少年尤里安,船已經將要降落費沙宇宙港了。

     時值費沙標准時間的正午,這是尤里安生平第一次踏上這個行星的土地。
 也是指定期限的最后一天。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Ⅲ

     尤里安早就耳聞自由行星同盟駐費沙辦事處的首席駐在武官維歐拉上尉是
 個又高又胖的人,但今日一見之下,卻仍然感到意外。因為他這個人,說是胖
 ,卻又似乎沒什么肉,在他那青白的皮膚之下所掩蓋的好像不是筋肉也不是脂
 肪,而是漲滿的瓦斯氣體似的。尤里安覺得他看起來好像輕飄飄的,像是一艘
 鼓鼓的飛行船。以前好像曾經聽過別人給他取了個“地上的氣球”這樣的綽號
 ,現在他終于明白原因了。
   “敏茲少尉,以后還請多加努力!過去你曾立過一些功勞,不過這些紀錄是
 不會在我們這里起任何作用的。如果自以為了不起的話,最好先收斂收斂!”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指尤里安若想要借助楊的權勢在此炫耀是沒有用的
 。
   “是!我會謹記在心。以后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請您多多指點!”
     尤里安禮貌周到地應對著,心里不覺火氣上升。以前,他在伊謝爾倫要塞
 的時候,不要說是這種虛偽的外交場合他沒經歷過,就是連一句刻薄的話他也
 沒聽過。沒想到一向生活在溫室里的他,如今終于要面臨外界完全不同的環境
 了。而這個外界的環境似乎是雜草又多又可怕,和伊謝爾倫比起來的確是一個
 完全不同的世界。
   “嗯!嘴巴倒是蠻會說話的,小小年紀表現還不錯嘛!”
     雖然上尉說這些話不過是他心胸狹窄的表現,但是聽在自知剛剛說話言不
 由衷的尤里安耳里,卻特別感到刺耳。上尉說話時的聲音高八度,以及他那一
 雙長在胖臉上的細長眼睛,比他所說出來的話更為刺人,更令人不舒服。看來
 ,想討好他必須花費相當的精神和體力了。
     不管怎么說,尤里安認為有一件事是絕對錯不了的,那就是他目前所在的
 費沙,是個不折不扣的敵境。而這個同盟駐費沙的辦事處,不用問已能感覺到
 無論是室內或者室外,都對他充滿了相當高的敵意。他發現目前只有路易﹒馬
 遜准尉一個人才是值得信賴的同伴。
     辦事處內充斥的敵意,同時也反映了一件事,那就是特留尼西特派的人對
 楊威利一樣是抱有相當濃厚的敵意。對于尤里安個人而言,雖然多少會有些人
 嫉妒他是“同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駐費沙武官”,但不管怎么說,他不過還是
 個羽翼未丰的少尉而已,對周圍的事不會起太大的影響。尤里安自己也明白,
 在這些人的眼里,他不過是楊威利提督的附屬品而已。因此反過來說,如果尤
 里安有任何犯錯的話,一定會累及楊威利的,他自己得小心行事才行。
     雖說尤里安已打定主意諸事都要小心,但卻也不能自閉到整天關在辦事處
 里。身為一名駐在武官有他自己份內的任務要執行。雖然此次費沙之行是由于
 特留尼西特政府的派閥斗爭策略運用下的結果,但尤里安既然身為駐在武官也
 必須要認真地執行其任務,不得有任何理由推卸責任。

     尤里安對于衣著方面不太注重。在公眾場合中,穿穿軍服也就罷了。至于
 便服,楊威利在幫他選購時,自己對自己的眼光也沒什么把握,所以總是把他
 帶到店里,讓較熟悉的店員為他挑選。楊威利對于自己的東西總是盡可能買較
 便宜的,但對于尤里安的東西,則寧可多花錢買品質較好的,這也是蠻令人感
 動的一點。亞列克斯﹒卡介倫就曾說過,楊威利和尤里安兩人同樣是不太注重
 服飾的人,但兩人所穿的衣服質料卻相差很多,本來,尤里安由于沒有吸引眾
 人視線的必要,自然不必在衣著上下功夫,而楊威利就不能這么簡單了。但是
 事實上卻剛好相反,尤里安反而穿得比楊還要講究……。
     駐在武官的重要任務包括收集及分析情報、在街頭巷尾觀察市民生活和社
 會動態等。尤里安在忙完手邊的一些事情以后,松了一口氣,于是和馬遜一起
 到費沙熱鬧的市街上去。尤里安穿著一件淺色的罩頭毛衣和斜紋長褲,加上他
 那一頭慣有的亞麻色頭發,看起來和楊威利一樣,一點也不像軍人。而和他同
 行的馬遜則穿著厚重的毛衣,包裹著他那結實發達的肌肉,兩人站在一起就好
 像是一幅神話中巨龍保護著流浪王子的樣子。而馬遜那雙圓圓的眼睛,流露著
 對主人敬愛的神情,使得原本充滿危險刺激的氣氛柔和了一些。
     結束了事務方面例行的報到手續之后,尤里安與馬遜暫時告別拘束的時間
 而外出逛街去了。如果他們沒事待在辦公室里頭晃來晃去,搞不好還會妨礙到
 上司和同僚們辦公。而且看情形也不會有人約他們出去吃飯的樣子,反正無所
 適事地在辦公處里空等也是蠻惹人厭的一件事。
     尤里安和馬遜准尉以悠閑的步伐走在充滿活力而擾嚷的市街上,此時迎面
 走來了一群和尤里安年紀相仿的年輕少女,其中大概有三四個女孩毫不掩飾地
 往尤里安的臉直盯著看,尤里安也不知不覺地看著她們,她們卻突然高聲地爆
 笑了出來,然后小跑步地從他們兩人旁邊經過。背后還傳來了她們響亮的笑聲
 對尤里安的評語,說他的衣服雖然舊了些,可是人倒是長得挺俊的。尤里安輕
 輕地摔了摔他那亞麻色的頭發。他在想,女孩子的事情跟暗室中的政治權力斗
 爭真是完全不一樣,他一點也搞不懂她們。如果波布蘭在他身邊的話,或者就
 會向他解釋一些吧!
     他們在彎進一條小巷之后,隨即走進一家服裝店。店員看見他們,馬上趨
 前殷勤招呼,看見尤里安視線所注目的衣服,馬上向他推荐說:
   “客人您真有眼光!這件衣服和您很相配啊!它是衣著中的極品,配上您的
 身形品貌是再適合不過了!”
   “好貴啊!”
   “別開玩笑了,這樣的衣服,訂這樣的價碼,對我們來說是犧牲價哩!”
   “我記得上個月看到時好像價格便宜了二十馬克,為什么現在卻……”
     這話當然是胡吹的。
   “您大概搞錯了!請你看看電子報紙好了,我們目前的物價指數很平穩,并
 沒有多大的變動啊!”
     尤里安聽了一邊含有深意地點點頭,一邊轉頭高興地對店員說:
   “那么,我就買二件好了!有收據吧?”
     尤里安付給他九十費沙馬克,然后把找回的几分錢放進口袋中。雖然這只
 是一個小小的情報,但是收集它的代價卻未免高了些。兩人出了店后,走到露
 天咖啡座去,尤里安拿著剛剛店員告訴他的某種電子報紙一邊看一邊說:
   “目前物價很穩定,生活水平也很高,再加上費沙國內沒什么重大事故發生
 ,整個社會和經濟的運營自然也就相當健全。”
   “我國在這方面就差得遠了!”
     馬遜發自內心地感嘆著。若和自己的國家----自由行星同盟的荒誕無度比
 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費沙的強勢經濟是銀河系當中首屈一指的。
   “我們國內不是有人流血就是有人殺人,還有人專吸別人所流出來的血……
 各式各樣的事都有!”
     尤里安以相當厭惡的口吻說道。他目前是以一種中立的立場在觀察費沙,
 以前,楊也曾對他不只一次說過費沙的繁榮景象,但是,費沙的繁榮可說是很
 大程度得益于帝國和同盟兩者經年累月的戰爭,若是拿因好戰而自作自受者和
 在戰爭中大發死人財的人來相比較的話,他還是對于后者較無好感。如果光是
 憑尤里安這樣感性的特質來看,無疑他想要通過嚴格考核而成為一名正規的軍
 人是相當困難的。
     走出咖啡座之后,尤里安和馬遜馬上發現他們被跟蹤了,不過他們還是毫
 不在乎地走向市區內的銀河帝國駐費沙辦事處的大樓。當然,他們并沒有走進
 去,只是在外面眺望著,感覺此刻和帝國那邊的人似乎是處于吳越同舟的立場
 ,雖彼此敵視,卻也相安無事,辦事處里面的人仍然是像往常一樣的作息。
   “想想看,敵我雙方現在竟然是處在同一個地方,這種情況真是奇妙!”
     馬遜聽了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尤里安則一直盯著這棟有一半外觀被高聳的
 樹木遮蔽著的白色建筑物。他想,搞不好對方也正用紅外線監視系統在注現著
 這里呢!這對費沙人而言,說不定又是另一個笑話的題材了!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Ⅳ

     雖然說很多規矩都只是形式上的而已,但不照著做又好像怪怪的,因此,
 歡迎新任駐在武官的派對還是于翌日在巴特亞酒店舉行了。這次派對之所以不
 在辦事處內舉行,是因為怕里面有敵人裝設的竊聽器,不過,尤里安心里卻認
 為,搞不好在這家飯店里也早就被裝了竊聽器也說不定。但是他自己是這次派
 對中的主角,想不出席都不行。
     尤里安知道派對中的主角往往都得要在宴會的全場招呼應酬客人,根本沒
 時間吃飯,以前楊就常常“空腹”到散會為止。再加上尤里安品貌出眾,自然
 而然地成為場中所有人評頭論足的焦點,他多少也要努力地裝出笑臉來迎人不
 可。楊以前就曾經嘆息地對他說,一個人若可以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知
 有多好,但這實在太難太難了!
     若說尤里安是對方觀察的對象的話,那么觀察他的人同時也給了尤里安相
 對的觀察機會。這次尤里安被視為楊威利的代理人,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在費
 沙人之間散布“帝國軍要進駐費沙”的流言,至于這些流言被散布出來后,到
 底是如何地鼓動人心,其毒素又是怎樣的蔓延,那就只能在日后才能判明了。
 如果他所放出去的流言能夠發揮最大的效用的話,那么費沙的自治政府將和它
 的人民產生對立,因為自治政府竟然把全體市民當做抵押,和帝國進行秘密約
 定----若事實真是如此的話,自治政府也不得不應市民的強烈要求而毀約,如
 此一來,同盟所面臨的危機----帝國軍自費沙回廊侵略同盟,也就化解于無形
 了。如果事實并非如此,但自治政府因顧慮到在費沙市民當中所可能產生的恐
 慌,也一定會在付與帝國在費沙回廊的通行權之前考慮再三。這對同盟而言,
 也可算是一件好消息。
     不過,楊在構思這個計划的時候,他想到其中有一種所可能導致的結果讓
 他稍感猶豫,那就是萬一費沙市民一時群情激憤,以武力封鎖回廊,因而和帝
 國軍之間起了流血沖突的話那就不好了。因為楊認為,為了一國的利益而將其
 他國家犧牲掉,這無異于是個極權的帝國主義者的做法。最后楊只好假定帝國
 軍若真的要進駐費沙回廊的話,費沙的人民必定要不惜一切地來阻止他們,這
 樣,人民的流血事件自然就不是因為他所放出去的流言所引起的了。
     楊在寫給比克古的信上曾經說過:
   “……基于以上所說的種種,我認為費沙自治政府和帝國的羅嚴克拉姆公爵
 之間極有可能訂有密約,要將費沙回廊出賣給帝國。如果我這項假設成立的話
 ,那么一向以獨立不羈為豪的費沙人最后還是難免要面臨和自治政府攤牌的命
 運,這就不是光靠我們在旁煽動,或在旁穿針引線所造成的了。到頭來事情要
 怎樣發展,就全靠他們如何了結。如果他們為了捍衛本身的自由和尊嚴而不惜
 犧牲的話,那勢必會發生流血抗爭,否則的話,帝國軍將不必動武就可進駐費
 沙。最壞的情況是如果費沙人走漏了這個消息,帝國軍可能會在他們有所行動
 之前就先發制人,這樣可就適得其反了。一旦讓帝國方面搶先有了動作,搞不
 好到時候我們連防守也來不及了……。”
     就因為看了這段話,比克古和亞列克斯﹒卡介倫都一致認為“楊對于未來
 要發生的事,實在是看得又深又遠。”他早就能看到將來最不好的結果了。
     無論是身為一名戰朮指揮家,還是身為一名謀略家,楊都具有極高的才能
 ,不過光是才能還不是他資質的全部。由于他的性格和志向,使他覺得光靠謀
 略來達成任務是沒有什么意義的。對他而言,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從戰爭和謀
 略中總結出使國家長治久安之道。身為一名職業軍人,而且像他這么年輕、官
 階又高的軍人,能有這種想法真是非比尋常。想必在這一代或后世中,一定會
 有人惡意地批評楊的這種信念,他們會說:“不管楊對戰爭到底有沒有人道的
 精神,但是他建立了那么多的功績,可見他同時也殺了不少人。”當然尤里安
 等人是不會那樣批評他的,而楊本身面對這樣的指責,大概也只有苦笑而已,
 不會作任何反駁。或者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知名人士由于殆忽了人類必須主
 張自我原則的義務,結果受到眾人的非議也時有所聞……。

     尤里安穿著軍官用的白色禮服站在派對會場中,他那頭亞麻色的頭發,俊
 俏的臉龐,深褐色的眼眸所散發出來灼灼有神的目光,以及他那英挺勻稱的身
 影,在在都吸引著出席者的視線。
     如果是有萊因哈特在場的地方,光是他一個人的光芒就足以將四周的所有
 人壓倒,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一樣,只有他一人具有華麗無比的色
 彩。而尤里安則沒有像萊因哈特這樣強烈的光芒,相反的,他就好像是一幅圖
 畫中不可欠缺的東西,可以給人一種與整個環境和諧地融合在一起的感覺。
     當主持人在這一個為歡迎同盟史上最年輕的駐在武官而舉行的酒會作了開
 場白之后,歡樂的笑聲隨即傳遍了整個會場。尤里安也按照自己事先即預想好
 的計划,開始笑著和費沙的紳士淑女們逐一打招呼。
   “少尉,您對費沙的印象如何?”
   “嗯----大街小巷潔淨的程度令人感動!另外,寵物的數目也很多,全都養
 得肥肥胖胖的!”
   “哇!你感興趣的事好像跟別人不大一樣啊!”
     對方竟然這么反應,尤里安聽了心中不免失望。其實他是想讓對方了解他
 的觀察入微,因為大街小巷若打掃得很干淨,就表示這個國家對社會各公共設
 施的管理運營系統相當健全,而寵物多則表示人民生活水准高,家家戶戶丰衣
 足食。尤里安只簡單地說兩句話來表示自己能從其日常生活當中,觀察到此一
 國家國勢強盛的一面,但聽的一方卻似乎不能理解的樣子。尤里安覺得自己好
 像在對牛彈琴。如果剛剛聽到這番話的人換作是楊的話,他一定想都不必想就
 說:“嗯!說得好。”而尤里安聽了倒要覺得不好意思了。
   “少尉覺得費沙的女孩如何呢?”
     對方轉移了話題。他大概覺得自己經驗老到,想要使這位過于年輕,尚不
 習慣于這種交際場合的少尉感覺輕松一些。
   “長得都很漂亮,而且都很有活力。”
   “嗯!你很內行嘛!”
     的確,尤里安這一番話雖不是出自真心,但倒也說得無可厚非。
   “費沙從漂亮的女孩到改造行星系統等貨品都一應俱全,只要出得起價錢,
 什么都買得到。不過,如果是像少尉你這樣出色的人物,我看錢也不用花了,
 只要笑一笑,就能買到女孩子的心了,真是令人羨慕啊!”
   “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尤里安盡量裝出邪惡的樣子,可是好像還是不怎么成功。最后也不得不承
 認自己是在逞能。
   “不過,要談起買賣這件事的話……”
     尤里安以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慢慢把話導入正題。
   “我聽說費沙回廊和費沙自治領將要出賣給帝國軍了,真是使人擔心啊!”
   “你說什么?”。
     對方故意不明其意地反問,這是一句客套話。尤里安也故意詫異地看著對
 方的眼睛。
   “咦?你不知道!費沙難道沒有將回廊本身當做商品一樣地賣給帝國軍嗎?
 ”
   “這個嘛,少尉,是您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吧!帝國軍……”
     他突然笑了出來。
   “您是說帝國軍想經由費沙回廊去入侵同盟嗎?聽起來是很有意思,不過啊
 ……”
     他好像是企圖想制止這個年輕人不適當的猜測似的,一副教導他的樣子。
   “你的想像力真的太丰富了。費沙回廊是個和平之海,往來的船只不是客船
 就是貨船,挂著軍旗的艦艇是絕不允許通過的。”
   “這到底是誰規定的呢?”
     尤里安咄咄逼人的口吻,和他那好看的臉容一點也不相稱。對方聽了也只
 是回了一句“這個……”但已經是笑都笑不出來了。此時四周的人也察覺到他
 們兩人的話題似乎相當嚴肅,大家都一齊望著尤里安,而尤里安則壓下興奮的
 心情提高聲音說道:
   “我認為如果規則是由人所定的,那么自然也能假人的手將之破壞。我在想
 ,帝國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為人處事的作風不像是會默守成規的
 那種,像不久前發生的當今皇帝棄國逃亡的例子,以前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
 見,但也發生了。”
   “……”
   “說起羅嚴克拉姆公爵這個人,他為了要得到勝利,打敗敵人,一定會不惜
 打破傳統和一些不成文的慣例去達成自己的目的。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沒有一
 個人敢保証他不會這樣做吧?”
     在場的人一陣騷動,似乎沒有人能對尤里安剛才所說的話提出反駁。
   “本來,我以為羅嚴克拉姆公爵就算有如此大的野心,但是費沙人也不可能
 會平白甘心地把自己的祖國出賣的。可是如今……”
     尤里安在說這番話時,外表看似鎮定平靜,其實內心相當緊張。他實在沒
 有把握自己的這種挑撥將會引起什么樣的反應。畢竟他還是個毫無經驗的生手
 ,對于掌握人心沒有多大的自信。
     有一個長相精悍的年輕人站在距離尤里安約十步遠之處,正一面與人談笑
 風生一面以銳利的眼光盯著尤里安看。這人就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副官魯伯
 特﹒蓋塞林格。
     他心中不懷好意地批評著尤里安:這小子嘴巴還蠻厲害的嘛!他認為尤里
 安不可能光靠自己的思考就能下此結論,一定是楊威利告訴他的。他向和自己
 聊天的人輕輕道了聲“失陪”,然后加入圍攏著尤里安說話的那群人當中。他
 迅速地站在尤里安正對面,一副要和他對談的樣子。
   “敏茲少尉,您說費沙會把自己出賣給帝國的這種推測未免太大膽了!”
   “是嗎?對于費沙而言,獨立不過是形式上的獨立,并非是最高的價值所在
 吧?”
   “但是它也近似至高無上了,你可不要太低估它啊!尤里安﹒敏茲少尉。”
     魯伯特﹒蓋塞林格刻意地叫著尤里安的名字,這使得尤里安相當不悅,聽
 起來仿佛是一種嘲弄和優越感在空氣中無聲地傳播著,尤里安感覺到額頭前濃
 密的頭發似乎都浮起來了。
     蓋塞林格和尤里安之間相差了七歲,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很大的不同
 。其差別指的并不是知識上的,而是在觀察事物時的角度不同。在蓋塞林格的
 眼里,尤里安只不過是一個在楊威利保護之下,未見過世面的無知小子。
     突然,維歐拉上校從人群中急急地跑了過來,以他那不堪入耳的難聽聲音
 開口插了話,打破了現場不愉快的僵持氣氛。他說:
   “敏茲少尉,你是應邀來參加歡迎酒會,不是來發表言論的。請你搞清楚自
 己的立場……!各位,對不起,他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得罪之處,還請各
 位見諒!”
     沒想到這個俗人所說的一些俗話,在此時竟然也發揮了一些效力,悠揚的
 樂曲再度響起,會場中歌舞升平,與會者之間又再度開始了那些虛偽的對話。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Ⅴ

     魯伯特﹒蓋塞林格坐在駕駛座上,使盡整個胸膛的力量用力呼吸著。他剛
 剛才喝了酒,所以呼出來的氣息是溫熱的,可是此刻他的心情卻不太好。車廂
 內很暗,也沒開燈,只有旁邊一個長寬約十公分的影像電話的畫面發出了些許
 的光亮。畫面上映著一個光頭但精力充沛的男子的臉,他就是自治領主魯賓斯
 基。蓋塞林格在派對結束后立即打了電話給他。
   “……看來,楊威利恐怕已經洞悉了帝國軍的整個戰略構想了,怎么辦呢?
 ”
   “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樣呢?他什么也不能做啊!”
   “是嗎?”
     蓋塞林格故意以嘲弄的口氣說著,他對自治領主仍然有著深深的懷疑。他
 當然是不會把尤里安﹒敏茲少尉放在眼內,可是他覺得魯賓斯基不該無視于楊
 威利的存在,他太過自信了。
   “再怎么說,那小子在派對中向出席的人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有些人雖然
 喝醉了,但也會把它記在心里,若是被一些對政治懷有野心的人加以利用,那
 麻煩就大了!不是嗎?”
   “說那些都太遲了,就算那些家伙真有什么不軌企圖,只怕他們連想出計策
 的時間都沒有呢!你就不要太擔心了吧!”
     ……魯伯特﹒蓋塞林格挂了電話,眼睛還是兀自瞪著微亮的畫面嘀咕著--
 --說我太過擔心,我這也是為了你啊!不是嗎?

     魯伯特﹒蓋塞林格在科貝爾街下車之后,就直接走到一家古老的大屋里去
 。室內發出了一陣性別不明的電子合成聲音,來回地查証他的身份有三次之多
 。通過檢驗之后,他毫不停留地直上到樓上去,腳下踩踏著的水泥樓梯雖然傾
 度很大,不過還好,他的腳步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所以完全不存在危險。
 等到彎彎曲曲的走廊走到盡頭后,他打開那唯一的一扇門,一道很奇怪而不健
 康的橘色光線隨即照在他身上。魯伯特看著室內一個蹲坐在沙發上,好像瀕死
 的動物一樣的人影,開口問道:
   “你覺得怎么樣啊?德古斯比司教,身體還好吧?”
     對方并沒有回答,只是詛咒般辛苦地喘著氣。蓋塞林格揚起嘴角冷笑著。
 在這間空氣完全不流通的室內所充斥著的,盡是紫黑色快樂和欲望的煙氣。
   “酒、迷幻藥、還有女人都是這個世界上令你我快樂的東西,現在竟然連立
 誓禁欲的司教大人都難逃它的誘惑!地球上的總大主教猊下對于閣下所犯下的
 荒唐行為,不知會不會從寬處置呢?”
   “是你對我下藥的!”
     這位年輕的主教喘著氣反駁他道。他那雙眼晴看起來好像微血管破了似的
 ,整個眼球混雜著青紅的顏色。
   “是你用卑劣的手段對我下藥,使我墮入罪惡的深淵之中,你這個褻瀆神明
 的下流叛徒!你后悔自己惡行的日子就快來臨了!”
   “到時候你可得先通知我喔!是會被雷劈呢?還是隕石會栽下來?”
   “你難道不怕受到正義的譴責嗎?”
   “正義?”
     年輕的副官放聲嘲笑著。
   “魯道夫大帝并不是以正當的手段稱霸宇宙的,而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也不
 是因為擁有完美的人格而登上費沙自治領主的寶座。得到最后勝利的人都是擁
 有最強大力量的人。能真正握有支配權的不是正義,而是力量!”
     魯伯特﹒蓋塞林格無情地駁斥了他。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正義,以這為根據來判定人的好壞是沒有意義的
 ,被魯道夫所屠殺的那好几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是因為愚蠢地相信正義而
 遭此報應。如果你是個有力量的人,又何必懼怕總大教主呢!所以我說……”
     他把身子往前傾了傾。
   “我對于宗教上的權威什么的并不在乎,你大可以獨霸其中。如果能成為其
 它各個領域中的支配者的話,就沒有必要再去嫉妒別人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我要你控制整個地球及地球上的教會。”
   “……”
   “我會把魯賓斯基干掉,然后自己取而代之,而你則去取代總大主教之位。
 ”
   “現在已經不是那些家伙的時代了。我要讓惡魔們把八百年來地球上的恩恩
 怨怨都給吃掉,以后就是你和我的世界了……”
     沒想到德古斯比竟突然大聲笑了出來,魯伯特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你這個連自己是什么樣的東西都不知道的白痴!”
     德古斯比狠狠地臭罵了他,瞳孔中滿布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鄙視之情,好
 像要噴出火來似的。他那兩片薄唇上下掀動著,怒氣和嘲弄的聲音從咽喉中發
 了出來,被黑衣包裹的身體由于笑罵而不停地顫動著。
   “你想以自己的野心和無知來對抗總大主教陛下?簡直是一大笑話,太沒有
 自知之明了!畜牲就只能發畜牲的夢。一只狗也想和象對抗,真是垃圾!”
   “……你盡管笑吧!司教,”
     魯伯特﹒蓋塞林格平靜地說道,但事實上這時他的精神已異于尋常。如果
 他內心真的很平靜的話,應該會說一些氣話才對,他向來沒有被別人抑揶的習
 慣,他也不喜歡被人嘲笑,只有勝利的人才有權利去嘲笑別人。
   “你酗酒、吸毒、玩女人的丑態都被我錄下來了。你若不和我合作的話,這
 些有趣的東西我自然要加以利用嘍!雖然這種手段太老套了,不過還蠻有效的
 ,所以也常被人使用。不想身敗名裂的話,最好是下定決心和我合作。”
     他們四周升起了一片異樣的沉默。
   “狗雜種……”
     司教最后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但聲音已經變得軟弱無力起來
 。

     尤里安﹒敏茲此時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光是這一個晚上也不知道翻過多
 少次身了。以前的他是很少有這種失眠的經驗的。今天晚上還曾一度因為覺得
 嘴里有晚餐殘留的菜渣而起身漱口。他原本覺得自己的腦中塞滿了視覺上的記
 憶,但現在卻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他現在終于明白到戰爭有各式各樣,而同時自己更是深切地了解到,像今
 天在派對會場中和魯伯特﹒蓋塞林格所發生的這種戰爭并不是自己所喜歡的。
 在這廣大的宇宙空間中,若是非要戰斗不可的話,也要和那些光彩奪目的,像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樣的強敵互相較勁,比拼智謀和勇氣才行。當然
 ,這只是自己心中的一個大愿望。他也不愿把萊因哈特勝過自己的地方一一列
 舉出來。雖然連楊提督都對羅嚴克拉姆公爵非凡的天份贊嘆不已,而自己只不
 過是楊身邊的一個未獨立的人而已。可是,就像舒奈德所說的,連凡人有時都
 會認為自己勝過天才……。
     就這樣,他胡思亂想了一夜,把睡魔趕得遠遠的。
     尤里安突然好想喝酒。有這種想法,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不過,在此時
 會想喝酒應該是可以理解的。而這個念頭倒好像是今晚的最大收獲似的。
     然而在尤里安的房門外,無聲無息的世界正在急劇地旋轉。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四部----策謀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Ⅰ

     十一月一到,有一件鮮為人知的事情發生了,它使得原本已在進行的活動
 更加如火如荼地展開。帝國軍連日來不斷地進行各種實戰演習及模擬作戰,同
 時也積極准備物資、重新編組部隊、整修艦艇、檢閱兵器等等,好像正在為一
 次從未有過的大規模遠征做准備。十一月四日,一個由三萬艘以上艦艇所參與
 的大型軍事演習舉行了,閱兵總司令為羅嚴塔爾一級上將。這是一次史無前例
 的大規模演習,操演中甚至有超過一百人以上的士兵因此喪生,其慘烈的程度
 可見一斑。
     在非軍事方面的工作也同時進行著。費沙駐帝國的事務官博爾德克在萊因
 哈特的命令之下,答應將帝國軍即將進軍伊謝爾倫方面的相關假情報陸續提供
 給費沙。
     而博爾德克則相對要求萊因哈特于計划成功之后,讓他登上費沙新自治領
 主的寶座以為報酬。博爾德克滿心以為自己的這項要求會被同意,但沒想到萊
 因哈特卻遲遲未能答覆他的請求。其實萊因哈特并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他是顧
 慮到將來同盟被征服后,費沙就成為連系同盟和帝國這兩塊領土的重要通道,
 若交給別人掌管,而自己僅間接統治的話,絕非他所愿意。萊因哈特打算找一
 個他信得過的人來當費沙總督,這樣費沙就仍舊是自己的直轄區,而不是自成
 一家的屬國,至于博爾德克則給他一個虛位而高薪的職位就可以了。
     不過,上述想法雖然合乎統治的道理,但卻不能達到使費沙人憎惡的視線
 轉移到博爾德克身上的目的。所以萊因哈特最后只得向博爾德克保証,若費沙
 初期的治安沒有辦法維持的話,就由博爾德克來擔任自治領主。當然,博爾德
 克要負上全部責任來維持費沙的治安以及他和帝國軍之間的合作體制。
     就這樣,博爾德克開始向祖國費沙方面進行傳遞假情報的工作。當然在這
 些假情報中也得摻雜一些民間來源的消息,這樣才能盡可能使假倩報容易為人
 相信和接受。其實,博爾德克目前的心境是半年以前的他所沒有辦法想像到的
 ,當時他對魯賓斯基是多么的忠誠啊!但如今魯賓斯基卻已和他成為不同世界
 里的人了。自己從以前和萊因哈特的敵對立場,到如今完全倒戈的一百八十度
 大轉變,博爾德克為了要讓自己覺得不那么心虛,心中不斷告訴自己魯賓斯基
 的諸多缺點,這樣他的權力當然遲早有一天會被取代的!博爾德克此時根本還
 沒想到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也有野心要取代魯賓斯基之位。他認為蓋塞林格
 只不過是狐假虎威,假借魯賓斯基的威名到處橫行的鼠輩罷了!他不認為蓋塞
 林格的存在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大概只有蓋塞林格本人才覺得博爾德克太小
 看自己了。

     十一月八日,萊因哈特終于就“諸神的黃昏”作戰計划中的人事安排敲定
 。
     這項作戰的首要行動為率大軍浩浩蕩蕩往伊謝爾倫回廊進發,以此將全宇
 宙的注意力集中于此,造成假象。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舉占領費
 沙行星和回廊。想要達成此一目的,指揮費沙方面大軍的人須有准確和快捷的
 當機立斷能力,能迅速調動軍隊,在費沙來不及設防的最短時間內予以全面占
 領。而這樣一位人才,則非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莫屬。
     作戰計划中第二階段的指揮官為不久前傷愈出院的奈特哈爾﹒繆拉上將。
 萊因哈特在這么重要的作戰中,將一向有優秀表現的繆拉安排在“疾風之狼”
 的后面上場,自有他人事上的妙用。原本繆拉很渴望能參與進攻伊謝爾倫要塞
 方面的行動,以期一雪從前被楊威利打敗的恥辱,不過,如今他這項個人希望
 可能不得不就此打住了。
     接下來第三階段的指揮官為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元帥自己。在他的直屬部隊中,包括有亞特林肯、布拉斯契、卡爾那普、克留
 尼曼及特奈杰等五名中將。另外,總參謀長奧貝斯坦一級上將、首席副官修特
 萊少將、次席副官流肯、首席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小姐、親衛隊長
 奇斯里上校等,這些人都群集于伯倫希爾旗艦上。伯倫希爾搭載女性人員,這
 也是史無前例的。
     第四階段的作戰由斯坦梅茲上將指揮。斯坦梅茲曾是萊因哈特的伯倫希爾
 旗艦的艦長,以前一直擔任邊防的工作,雖然立下許多汗馬功勞,可是因為并
 非名門貴族出身,所以官位只做到中將。在利普休達特戰役后,被賦與邊境支
 配權,并晉升為期待已久的上將,宣誓效忠萊因哈特。
     最后一個階段的作戰由瓦列上將指揮。瓦列上將于“利普休達特戰役”中
 曾輔助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平定各邊境星域,驍勇善戰,是個智勇雙全的良將
 ,此次交付給他負責后防聯系費沙回廊和帝國本土的重要任務,相信他必能不
 負所托。
     總計這次的軍事行動所動員的兵力為一二○○萬人,艦艇八七五○○只。
 其中單是負責費沙和同盟等占領地警備工作的陸戰人員就占了四○○萬人。
     另一方面,進攻伊謝爾倫方面的部隊也是陣容鼎盛。雖然在基本戰略上,
 這支部隊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個假象,但為求逼真以達到目的,當然會安排相當
 的兵力、人才、艦艇和物資等。而且,如果情況有變,這支部隊還可弄假成真
 ,突破伊謝爾倫回廊,趁亂攻入同盟領土,然后和入侵費沙的友軍會合,一起
 掃蕩同盟領域。總而言之,這次作戰是戰略上的一個相當重要的環節。負責此
 一任務的總司令官必須具備有相當強的統御力、細致的用兵能力、以及審時度
 勢冷靜判別情況的頭腦。這個人選非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莫屬。
     副司令官為魯茲和雷內肯普兩名上將。魯茲和瓦列一樣,曾經擔任吉爾菲
 艾斯的副將。雷內肯普則和斯坦梅茲一樣,在歷經了“利普休達特戰役”之后
 ,成為萊因哈特的部下,晉升為上將。他同時也曾經是萊因哈特少年時代的長
 官,是個老資格的軍人,但外表看起來稍嫌古板了些。
     法倫海特和畢典菲爾特兩位上將奉命統領預備兵力等待適當時機。他們兩
 個都有相當強勁的攻擊力,于決戰時的適當機會投入必能盡展其所長予敵軍沉
 重打擊。要特別一提的是,畢典菲爾特的艦隊素有“黑色槍騎兵”之稱,以勇
 猛無雙出名。
     克斯拉上將擔任帝都的防衛司令官,奉命留守奧丁,“藝朮家提督”梅克
 林格上將也和他一起留守帝都待命。梅克林格同時也擔任軍務省和元帥府的總
 管大臣,所有后方物資的統籌補給及后援部隊的編組等事務,都由他全權負責
 。
     上述這些人事命令中,所有與對伊謝爾倫方面的軍事行動有關的皆被有意
 無意地公開,直到大軍自帝都出發的那一天為止,已經有許多人都獲知此一消
 息了,這件事情的本身也可解釋為作戰計划的一部份。

   “根據各方消息顯示,帝國軍即將任命羅嚴塔爾一級上將為總司令官,對伊
 謝爾倫回廊采取軍事行動!”
     同盟的情報網在接收到帝國軍方面如此明白的訊息后,迅速地將此一危機
 傳回首都。
     消息一到,震撼了同盟首都海尼森。不過,他們仍然相信這次的軍事行動
 應該會獲致最后的調停。就好像冬天一過,春天的腳步也會跟著來臨一樣,他
 們深信安定的日子終有一天還是會恢復的。不過,這件事仍然讓人覺得奇怪,
 因為大家都知道伊謝爾倫是個易守難攻的要塞,其中更有一位年輕的長勝將軍
 駐守于此,年初坎普和繆拉率領的禿鷹之城遠征軍才大敗而回,帝國軍怎么可
 能明知故犯,竟然打算再次進犯此處呢?
     這時同盟政府的高級官員們似乎已將楊當做是另一派系的敵對勢力,丟入
 了記憶的深淵,連在首都召開影響軍事決策的重要作戰會議之事也不知會他一
 聲。
     在聚集了政府及軍部最高級干部的國防協調會議中,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
 克古上將,在三次要求發言遭到故意忽視后,終于被叫到了名字。老提督指出
 :對伊謝爾倫的攻勢只是偽裝作戰,敵人的主力很可能指向費沙回廊。
     比克古此言一出,在座的各個高級官員都愣了一會兒,不過,并沒有人同
 意他的看法,反而不斷地對他冷笑,并且出言譏刺。
   “比克古司令官的見解真是不同凡響啊!不過,費沙是絕不可能放棄政治上
 的中立地位,舍棄百余年來的傳統,進而和帝國合作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帝
 國真的因此而變得更強大的話,那費沙本身的存續也會受到相當大的威脅。他
 們是不會不考慮到這一點的。 ”
   “費沙在我們同盟國內投入了相當大的資本,也擁有相當大的權益,如果同
 盟被帝國所吞并。那他們在同盟所做的一切投資都將血本無歸,你想他們會吃
 這種虧嗎?”
     老提督的發言遭到各方的攻擊,但他還是堅持初衷地說:
   “費沙的確是在同盟投下了相當的資本,但他們是對同盟領域內各行星、礦
 山、土地、企業等投下資本,而不是對同盟政府本身。他們大可以和帝國軍達
 成協議,在破壞同盟的政府機構之后,仍然保障自己在同盟領域內的利益不受
 損害,也就是說,同盟政府的存在與否,對他們根本無關痛痒。這就是費沙人
 。”
     比克古再度提出了反駁意見,大家聽了一度沉默了起來,他毫不放松地繼
 續說:
   “難道,費沙真的有對我們同盟政府投下資本嗎?”
   “提督,請你說話時小心一點,不要亂講!”
     國防委員長愛朗茲忍不住高聲制止比克古。因為比克古剛剛所說的話,根
 本就是暗示著同盟政府的高級官員中可能有人接受來自費沙的賄賂或回扣。面
 對這樣一個指責,相信敢摸著自己的良心發誓說自己絕無收受賄賂的官員們一
 定沒有几個。同盟當年的建國者亞雷﹒海尼森一定沒想到自己為了理想千辛萬
 苦所建立的國家竟然會被這些下流的官僚所敗壞,他們沒有效法先人的愛國情
 操,反而學到了費沙個人利益至上的精神文化中最丑陋的一面,將自己所應對
 國家和人民付出的義務,都出賣給金錢了。而且這些貪官污吏似乎越來越多,
 抓也抓不完。加之輿論界、文學界和政界結合,報導重點均著重在一些政治派
 系間的政爭而已,對社會問題和國家前途漠不關心。
     最后,比克古的發言被指為無稽之談,會議最后只是決定了要強化伊謝爾
 倫回廊的警戒,只要伊謝爾倫要塞方面提出請求,政府立刻會准備其所需的軍
 用物資。結果,出席此一會議的人,除了有一個人感到不滿外,其他人可說是
 在稱心如意的情況下散會的。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Ⅱ

     最近,同盟軍駐伊謝爾倫要塞艦隊所屬的戰艦尤里西斯號的艦長尼爾森中
 校的心情變得非常惡劣。但是他一直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心情不好的原因,也因
 此,他的部下們紛紛行使他們應有的權利----也就是當上司不在場時,大家公
 開地談論上司的權利,發揮他們的想像力來猜測艦長心情不佳的原因。有人猜
 可能是因為沒升官啦!和老婆吵架啦、和波布蘭少校玩牌被耍老千啦、和先寇
 布少將打賭打輸啦……等等的各種猜測都有,但其中受到眾人一致“激賞”,
 還因而獲得“大獎”的“創作”,就是菲爾茲中尉所說的話:
   “事實上艦長是為了尤里安﹒敏茲,大家都知道,尤里安現在任職費沙駐在
 武官,而且人已前往費沙到任,我們的艦長失去了這樣一位單戀的對象,當然
 失望極了,難怪他心情不好,我們應該多多安慰他!”
     聽到這樣的理由,大家都笑暈了!每個人都知道,尼爾森中校是個正常的
 大男人,他是絕對不會去喜歡少年男子的,上述所說的話完全是笑話罷了!事
 實上使得尼爾森心情不佳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人了
 ,可是卻還在長智齒!這才是使他悶悶不樂的原因,而他的部下們卻沒有一個
 人猜對。
     伊謝爾倫回廊各處所設置的監視衛星在坎普和繆拉艦隊來襲的那一次,已
 几乎完全被破壞掉,但由于國會的預算不足,這些設備一直都沒有修復好,所
 以在偵察敵人方面的功能就自此大打了折扣。楊威利為了這件事情,曾經再三
 要求國防委員會追加預算,但因追加預算必須先由經理部來監察。而此項監察
 卻一直還沒進行,故在法令上就一直無法通過預算。
     所以單就這件事而言,國防委員會之所以遲遲未能通過預算案的原因,并
 不能說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楊威利的緣故,只能解釋為單純的國家機構在處理事
 務上的無效率而已,其態勢之嚴重也由此可略見一斑。
     不過,無論如何,偵察敵人的行動不能因追加預算案未通過而終止,以艦
 艇巡邏為重點的查哨工作仍然要照常進行。接著,就在十一月二十日這天,也
 就是尤里西斯號出巡查哨的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尼爾森艦長正不高興地撫摸著自己右頰上腫起的包包,操作人員突然
 以一種緊張的聲音報告艦長,說他發現了敵人的行蹤。但艦長聽了卻一點也不
 以為意,看來他現在全身的注意力已全部都集中在他那顆智齒上,根本沒有多
 余的精力來感受恐怖和驚嚇了。
   “無法測定!數不清的艦艇數!”
     監控員對這種事雖然已經有過數度的經驗,但對于這次敵軍壓倒性的規模
 仍然感到相當害怕。
   “怎么辦?要和他們打嗎?”
     笨蛋!艦長罵道:伊謝爾倫駐留艦隊是永遠不敗的,它之所以不敗,原因
 之一就在于沒有勝算時就決不開打。楊的艦隊不需要明知會輸還要去送命的蠢
 材。
   “趕快逃走吧!不要拖拖拉拉的!”
     就這樣,同盟軍落荒而逃了。帝國軍羅嚴塔爾艦隊的索敵系統捕捉到了他
 們的蹤跡。
     當被問到是否要展開追擊的時候,這位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搖搖頭,示意
 讓他們逃走吧。
     一方面是必須讓這些同盟軍逃回伊謝爾倫要塞,好去報告帝國軍來襲的消
 息,以擴大宣傳的效果,這也是作戰計划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是羅嚴塔爾和他
 的同僚米達麥亞有個共同的毛病,他們對于追擊小小的敵人是不會感興趣的,
 唯有在面對強勁的對手時,像同盟軍中最有智慧的名將楊威利時,才會感到渾
 身充滿斗志。
     以上就是這次“諸神的黃昏”宏大作戰中兩軍的第一次對陣。也是為自由
 行星同盟所奏起的安魂曲的第一小節。

     楊威利在聽取了逃回的尤里西斯戰艦的報告之后,召集所有的幕僚人員至
 會議室開會。
     會議中,卡介倫回想起上半年遭遇敵軍的狼狽慘況,他臉色沉重地憶述著
 :
   “今年春天,坎普提督來襲時也是率領了龐大的兵力,這次我看更是有過之
 而無不及了。”
     菲列特利加聽了憂形于色地道:
   “我認為這次只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大規模戰略中的一個小小的環節而已。
 不是嗎?”
     楊點了點頭。由皇帝艾爾威﹒由謝夫的逃亡開始即展開的巨大戰略中,這
 只是地域性的一部分。如果萊因哈特只是個光會模仿以前同盟軍徒勞無功行為
 的人,那楊威利就對他就毫無懼意了。
     姆萊參謀長兩只手臂交叉在胸前說道:
   “我看尤里西斯以后還是別進行巡邏的工作了!只要它一出巡,就會把敵人
 引來。”
     楊聽了這句話,略感意外地瞪了參謀長一眼,他在想,到底姆萊說這句話
 是在開玩笑呢?還是認真的呢?聽起來好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可是看他的表情
 ,又好像很認真。
   “算了,事情各有不同觀點。以后尤里西斯在出巡時,會比平常更為提高警
 覺,這樣反而有效率。”
     楊威利最后下令要防御指揮官先寇布和要塞事務總監卡介倫遵照規定進行
 戰前准備。他也不管參謀長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了。
     其實,現在最令楊頭痛的不是前方所面臨的敵人,而是后方自己的同胞。
 因為后方的首都和自己目前的所在相隔有四千光年之遠,如果戰爭是發生在伊
 謝爾倫回廊,那首都的高級官員們大可不必擔心,因為他們都相信伊謝爾倫是
 個攻之不破的要塞,而楊威利對于自己的作戰指揮能力也有相當自信,有信心
 可把帝國軍拒之于國門之外。但是,如果在另一邊的費沙回廊同時燃起戰火,
 一旦費沙回廊被占領,那同盟領域的那道無形的大門就等于被打開了,屆時帝
 國軍必定會一涌而入,如此那些政府官員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他們一給逼
 急了真不知會做出什么事來,如果楊威利在這種緊急情勢下受命趕赴首都救駕
 ,那伊謝爾倫要塞又該怎么辦呢?
     一旦接到命令就不能抗命。因為就像他以前對尤里安所說過的,軍人的天
 職就是服從,不可依自己的意愿來選擇自己想做的事。但問題是,帝國軍的指
 揮官是絕不會眼白白輕易地放過楊威利的。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素有雙璧之稱
 ,他一定會料得到若同盟首都告急,則楊威利將奉命兼程救援的可能性。如此
 一來,他不但可趁機奪回伊謝爾倫要塞----這個原本屬于帝國的據點。搞不好
 還會乘勝追擊,從背后襲擊楊的艦隊,那就更麻煩了。如果要楊威利在挽救首
 都危機的同時并保住伊謝爾倫要塞,那只有祈求奇跡的降臨了。到底自己要表
 現到怎么樣的地步才會令那些同盟的官員們覺得滿意呢?連楊自己也想不透了
 。
     楊威利在要塞防御計划中,有一個點子是這樣的:當敵人快將接近之前,
 艦隊先從要塞暗中出動,埋伏在回廊內,等敵人進攻到要塞面前時,再從背后
 施行突襲,前后夾擊之下,必能重創敵人。不過,這次帝國軍的行動相當快速
 而有秩序,想要夾擊成功恐怕沒那么容易。這世界上多的是這種還未實行即告
 放棄的計划和構想,因為畢竟客觀事實是永遠存在而不會被主觀假設所擊倒的
 。
     楊威利不久后就把敵人大舉攻擊伊謝爾倫要塞的消息傳回首都去,他在報
 告中還分析敵人的這項攻擊行動背后可能隱藏了別的目的,并非是單純地攻打
 伊謝爾倫回廊而已,萊因哈特的整個戰略應該是升東擊西,連帶地還會攻打費
 沙回廊,所以請首都也要對費沙回廊方面的入口加以防范。
     這樣的報告想必首都是不會多加重視的,但至少對于比克古司令官在國防
 會議中的孤軍奮戰來說,總是個精神上的支援。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Ⅲ

     羅嚴塔爾的艦隊終于在伊謝爾倫要塞的面前擺開陣勢了,不用說,他們當
 然還是位于要塞主炮“雷神之錘”的射程范圍以外。
     楊威利認為這次的布陣已絕非虛張聲勢而已,從他們的整個陣勢看來,恐
 怕真的是要大舉入侵伊謝爾倫了。
     如果對方只是偽裝性的作戰,陣容不會如此的龐大,想必敵人是想運用壓
 倒性的兵力一舉控制住伊謝爾倫回廊,然后再和入侵費沙的友軍相會合,接著
 一同往同盟領域攻去。若果真如此,那楊威利就真是左右為難了!是要迎戰眼
 前的敵人而任由帝國軍自費沙回廊入侵同盟不設防的領域呢?還是要不顧背后
 被襲和伊謝爾倫要塞陷落的危險而急急趕去費沙回廊阻截入侵之敵呢?而羅嚴
 克拉姆可能就是在等著看楊的下一步棋要怎么走呢!如果他能逆轉情勢就好了
 !可是真的太難了……。

     羅嚴塔爾那兩只不同顏色的眼睛一直凝注著螢幕中的銀色球體,其人數足
 以與一個大都市人口匹敵的部下們全部緊張的在等著他下令射擊。最后,這位
 司令官終于舉起右手從空中往下一揮:
   “射擊!”
     超過三十萬座炮門同時投擲出了光之利箭。在經過鏡面處理的超硬度鋼、
 結晶纖維及超硬陶瓷四重復合裝甲的要塞外壁上,雜亂反射的粒子光束發出白
 熱的光輝,浸浴在炮火中的要塞宛如虛空中燦爛閃耀的巨大寶石,壓過了背后
 的星群的光芒,向相隔數光年的彼方無言地說出自己的存在。
   “它連晃一下都沒有!完全毫發無損!”
     參謀長貝根格倫中將看到這種景象不覺呆然,口中仍然不敢相信似地念念
 有詞。
   “這樣硬來根本就不應該,不過,如此大張旗鼓的攻勢,不也是我們這次任
 務所在嗎?就讓大家來開開眼界吧!”
     暫且不管不確定的未來,羅嚴塔爾是絕對無法忍受在目前的任務上失敗而
 招致“無能者”這種污名的。一個連這種擾亂敵人視線的任務也無法達成的人
 ,如果他打算舉旗反叛一位霸主,是不會有人肯投靠他、為他效命的。因為一
 個人的威望是由實際的政績或戰績所累積而來。即使所接到的任務只是對敵人
 作偽裝戰,但若能成功地完成,取得戰績,又或者甚至能將同盟軍最有智慧的
 名將打倒,奪回伊謝爾倫要塞的話,那他的威望和名聲也自然會隨踵而至。
   “聯絡魯茲提督,要他按照原定計划,采半包圍態勢將敵人圍困。”
     羅嚴塔爾和己故的吉爾菲艾斯一樣,相當信任魯茲。魯茲雖然看起來欠缺
 生氣勃勃的感覺,但他有一種堅定實在的處事手腕,在奇霍伊薩星域會戰時,
 他就曾圓滿地達成任務,對吉爾菲艾斯的大膽用兵及戲劇性的勝利,有著相當
 大的貢獻。

     在受到攻擊的一瞬間,伊謝爾倫要塞中央指揮室中的巨大螢幕上充滿了爆
 發而亂舞的光彩漩渦。
     楊威利在指揮戰斗時,習慣動作總是坐在指揮桌上,一腳屈起,手肘支在
 屈起的那只腿上,然后托著腮幫子講話。楊并不認為上司的姿勢可以左右在一
 旁的部下的心理精神,可是他相信他的這種姿勢至少不會顯得過度緊張,部下
 們看了也會安心一些。如果他現在僵直地坐在位子上,兩眼布滿血絲,說話激
 動,語無倫次,或許部下們不敗的信念就會因此而動搖了。所以,身為一名指
 揮官也不是那么好當的,有時候不演演戲也不行。對楊來說,這也是挺苦惱的
 一件事。
     此時,在要塞的主要港口內待命的亞典波羅少將報告說:
   “艦隊隨時可以出動……”
     與其說少將是在報告,倒不如說他是在請求出擊。不過,楊威利還是命他
 繼續待命。因為敵人已經掌握了先機,只有以不變應萬變,多花點時間來觀察
 和把握機會了。
     就在楊威利想著該如何應對的同時,有一部份的帝國軍已巧妙地遠離了要
 塞主炮的射程距離,對要塞采半包圍的陣勢了。這種包圍,無論從那個角度看
 來都似乎完全沒有死角。
     楊威利終于下令出擊了,不過,由于他本人不得不待在要塞內掌握全盤的
 戰局,所以委派費雪和亞典波羅擔任前線指揮。命令下來后,費雪的表情還是
 淡淡的,而亞典波羅則看起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此時楊威利是想要運用戰
 朮,讓羅嚴塔爾嘗嘗滋味。而羅嚴塔爾這邊,則在以秒計時的精確度,對付楊
 艦隊的出擊。
     這在時間上真是絕妙的巧合。就在楊坐在指揮桌上一邊思考一邊緊盯著螢
 光幕的同時,要塞主炮射程界限上的兩軍艦艇亦陷入了亂戰狀態。敵我雙方的
 艦艇如象棋的馬一樣錯亂地突入,想要射擊對方,其背面、斜后卻又出現友艦
 ,到最后只能使用小口徑的火炮互相射擊。不少的艦艇甚至連這點都做不到,
 光是顧著避免沖撞和摩擦就花去全部的心力。
     在這種狀態下,要塞的主炮就無用武之地了,因為這樣雖然可傷及敵人,
 卻也可同時傷及等量以上的我方艦隊,根本就是同歸于盡了。
   “真的要束手無策,任人宰割嗎?”
     楊嘆了一口氣,看到對方這種優異的戰朮能力,他并沒有表現出咬牙切齒
 的樣子,他只是在想,難道就沒有其它辦法能突破目前的這種困局嗎?羅嚴塔
 爾軍目前雖然是絕對處于優勢,但總有一些破綻可尋吧!
     對于羅嚴塔爾這方面來說,他已完全掌握了有利的局面,大可從容不迫地
 守住目前的戰況。
     同盟軍若想救自己,不能仰賴主炮,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從要塞中加派增
 援部隊。而羅嚴塔爾若看到敵軍增援,一定也會相應地投入更多的后備兵力。
     這種拖延消耗的戰朮對兵員和艦艇數均占優的羅嚴塔爾軍而言無疑相當有
 利,可以使得敵人疲憊不堪。但對方既被冠以“奇跡的楊”、“魔朮師楊”等
 外號,一定會有什么壓軸的計策等著出爐,羅嚴塔爾興致昂然地期待著。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Ⅳ

     楊的艦隊自要塞出擊,由費雪統領,亞典波羅指揮,兩軍就在要塞外陷入
 混戰,雙方的炮火你來我往,在黑暗的夜空中不時有火光閃來閃去。
     光之豪雨中的帝國軍戰艦玄涅貝克,在復合裝甲和能源中和磁場的負荷超
 過界限的時候,艦體化成了一團光球。膨脹之后成為超短命的微小恆星,跟著
 又無聲無息地散去。余光的脈沖尚未消失,一旁又出現了新的火球,在熱與光
 的變幻中沸騰,還原成無數的原子。
     同盟軍方面也不是沒有損傷。就在奧克西納戰艦迅速地趕上三艘驅逐艦,
 并巧妙地將之擊毀后,它本身的彈道發射孔卻被核融合散彈給擊中了,艦艇從
 內部開始爆炸,在爆裂的聲光中,艦艇也隨之毀滅。另外,留布利亞納戰艦的
 正面被兩道強力光束射中,在兩處龜裂連成一處的時候,整個艦體便由左到右
 分成了兩半。其余還未被波及的軍艦仍然火力毫不間斷地攻擊對方。

     就在這混亂的情勢中,楊艦隊又從要塞中派了新增的兵力出擊。羅嚴塔爾
 的旗艦托利斯坦的艦橋立刻以電腦查詢這支新艦隊中其中最大的一艘軍艦的艦
 型和名字,最后終于查到了。
   “是休伯利安旗艦!”
     監控員用一種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聲音喊道。
     連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羅嚴塔爾都覺得意外,他表面上雖然并沒有說什么
 或表示什么,但是,對于敵方增援艦隊竟然由總司令官親自帶兵出擊這件事,
 內心中真的是感到相當意外,難道這位智將還意外地也是一名喜歡打頭陣的猛
 將嗎?
     楊和羅嚴塔爾都是三十一歲,雖然這不過是個巧合,但是像他們這樣同在
 一個戰場上,又同樣年紀輕輕就擁有這么高的軍階,并且又互為敵人的情形實
 在不多。
   “全艦前進!最高戰速!”
     羅嚴塔爾下了命令。這次或許是他們成功與失敗的一個關鍵呢!活捉楊威
 利或將之殺死是全帝國軍的提督們所渴望的,功勞也必定相當大。想到這一點
 ,年輕的羅嚴塔爾一瞬間產生過盛的戰意,也是當然的事了!
     托利斯坦旗艦趕在帝國軍的最前面,往休伯利安急馳過去。就在即將進入
 射程的時候,士兵們都慘叫了一聲踉蹌失足,原來艦體本身被一巨大的鈍物撞
 擊到,仔細一看,竟然是一艘敵艦偷偷地從斜后方猛然沖撞過來的結果。
     當敵艦撞上托利斯坦時,它利用強烈的電磁石的作用,牢牢附著在托利斯
 坦旗艦的艦體外壁上,然后利用大鑽孔機鑿穿艦體,噴入酸化劑,才几分鐘的
 時間,這兩艘艦艇的連接部分就貫通成一個直徑兩公尺的洞穴來,許多身著裝
 甲服裝的陸戰隊員一個接一個地躍入托利斯坦艦內。
     原來這招是楊的詭計。他在想,要對付像羅嚴塔爾這種一流或以上的強勁
 的用兵家,若不用點二流的詭計制造機會乘虛而入,要制伏他恐怕還得大費周
 折相當困難吧!于是他只好用自己的旗艦作誘餌,讓敵人誤以為自己就在艦上
 ,將敵旗艦誘出,再以突擊的方式使陸戰隊員們入侵,然后俘擄羅嚴塔爾或將
 之殺死。入侵的具體策略是由先寇布提出的,指揮官當然就是先寇布自己。
   “有敵軍入侵!有敵軍入侵!現在采取非常迎敵體制!”
     當尖銳的警戒聲在艦上四處響起時,中央通路上已經發生了慘烈的槍擊和
 肉搏戰了。“薔薇騎士”連隊拿著經過復合鏡面處理,可抵擋雷射光束的盾牌
 ,一無所懼地往前直沖,遇到敵兵就拿戰斧砍殺,弄得壁上天花板上到處都沾
 滿了鮮血。帝國軍士兵的勇敢也不輸與入侵者們。被斬傷肩膀的士兵們在倒地
 時仍然抗拒著死神似地緊抓著雷射槍不放,執拗地連連向涌上前來的敵人射擊
 ,直到力氣使盡才躺在血泊之中。
   “不要管這些蝦兵蟹將了!我們的目標是他們的司令官,快找到艦橋!”
     先寇布指揮著部下。就在他們揮舞著戰斧的身后和腳下,已經有不計其數
 的敵兵倒了下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絕不能讓他們活著走出艦外!我們必須讓他們知道這種愚蠢的行為所該付
 出的代價是什么!”
     羅嚴塔爾的參謀貝根格倫中將下了這道命令。貝根格倫以前曾經是齊格飛
 ﹒吉爾菲艾斯身邊的得力助手,吉爾菲艾斯死后擔任羅嚴塔爾的參謀長,是個
 充滿知性又有氣質涵養的人,他眼見目前的事態危急,因此挺身而出,親自指
 揮迎敵。
     在參謀長的指揮之下,眼看著帝國軍的士兵們就要自通路兩側夾擊入侵者
 的那一剎那,先寇布突然猛然往前進逼,閃電般將兩名敵兵擊倒,另外一名敵
 兵因被同僚的血霧洒到,下意識地往旁邊閃避時,先寇布又是迅速的一擊,對
 方應聲倒下。面對這樣快速的砍殺,其他人想逃都來不及。
     不知該怎么說,總之是出自于偶然。往前突進中的先寇布,為了躲過自前
 方跑過的士兵群,順手打開了身旁的一扇門,跳到一個房間里面去。在一片驚
 愕和喊叫聲中,他看到有一名軍官和兩名士兵拔了槍站在那里。
     在經過一次短兵相接之后,敵我共四個人橫躺在地上,而依然站在那里的
 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先寇布,另一個是帝國軍的一名軍官,這名軍官在這間
 方圓不過十公尺的房間中,似乎本來想穿上裝甲服出去對付入侵的敵軍,但還
 來不及穿上就已遇上了敵人。
     他看見全副武裝的入侵者并未顯得狼狽的樣子,也沒有大聲呼救,只是微
 微地皺著眉頭。先寇布看見眼前這人如此的氣度和膽識,再加上他身上穿著黑
 銀色的華麗帝國軍軍官制服,尤其是他身上佩戴著只有將官才會有的金黃色階
 級勛章,先寇布心中更加確定此人的身份。
   “你是羅嚴塔爾提督嗎?”
     聽到對方以帝國標准語問他,這位青年提督以他那雙金銀妖瞳看著這位無
 禮的闖入者,點著頭說:
   “不錯!你是同盟的鷹犬吧!”
     他的回答低沉有力,毫無懼意。先寇布聽了也不再多費唇舌,舉起斧頭就
 要砍下去,他知道說再多也沒用,這種人不會接受招降的。
   “我是華爾特﹒馮﹒先寇布,在你沒死之前,先記好我的名字吧!”
     話還沒說完,他那把戰斧已經如風地擊出。
     羅嚴塔爾當然不會笨到呆站在那兒領受這種猛烈的攻擊。他修長勻整的身
 子在意識的完全控制下,跳開了兩公尺的距離。戰斧在半瞬間前羅嚴塔爾頭顱
 的所在之處,與地板平行地橫掃而過。但是,當羅嚴塔爾剛拔出手槍的時候,
 應該已呼嘯而去的戰斧,卻無視慣性規律似地以同樣的速度,從反方向再度劈
 來,羅嚴塔爾不得已只好蹲下了身子。戰斧的利刃將他那黑棕色的頭發斬下了
 數根,飄向空中。羅嚴塔爾蹲下的身子順勢在地板上滾了一圈,在再度站起來
 的同時扣下了扳機。閃光如箭一般往對方的頭盔射去,但對方卻及時地以戰斧
 將面前的光束擋了下來。戰斧的握柄因為無法承受能源的負荷而斷成兩截。
     當握柄斷為兩截的同時,先寇布手持的那一截也隨之飛彈而出,打落了羅
 嚴塔爾手上的光束槍,兩人此時同是手無寸鐵,但這也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兩
 人像有默契似的几乎同時動作了起來,先寇布很快從腰間拔出一把相當長的戰
 斗刀,而羅嚴塔爾則就近把躺在地上一名同盟軍士兵尸體上插著的戰斗刀拔了
 出來。刀身上還沾滿了那名士兵的鮮血。
     兩人持刀對峙著,踏著軍靴的腳步就這樣來來回回地敏捷挪動,刀身散發
 出來的寒光几乎凍結了他們兩人的眼睛,兩個人都毫不放松地小心翼翼留意著
 對方的動作,一人往左挪一步,另一人就往右挪一步,一人往右挪一步,另一
 人又往左再挪一步,看來這場肉搏戰不會在短時間內分出結果來,兩人的肉搏
 戰技巧都已精熟,苛烈攻擊與完美防御的均衡不會那么容易被打破。
     就在此時,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漸漸來到這房間,原來是“薔薇騎士”連
 隊的隊員前來找尋他們的指揮官,而帝國軍則在尾后步步亦趨。
     在凱斯帕﹒林茲的側面掃射下,有好几個帝國軍士兵被擊中,相繼倒在地
 下,而增援的同伴又前赴后繼地一邊跨過倒下的尸體,一邊對准入侵者開火。
     戰況又陷入一片混亂,室內充滿了怒吼聲、鮮血和光影,在雙方勝敗未分
 之前,羅嚴塔爾和先寇布已被各自的士兵們給團團護住了。
     大約三分鐘之后,同盟軍被趕出室外,陸續撤回。趕來救援的貝根格倫中
 將直到此時才得見司令官本人。
   “司令官閣下沒事吧!”
     羅嚴塔爾默默地點點頭,順手撥了撥頭發,那兩只金銀妖瞳露出自嘲的表
 情。沒想到自己竟意外地演出這場鬧劇,身為艦隊總司令的人被逼得和敵將單
 挑,雖然說是勇敢迎擊敵人,但自己這樣子,和去年與之對陣的奧夫雷沙一級
 上將比起來,也沒什么兩樣了。
   “剛剛那些家伙就是薔薇騎土嗎?”
   “應該是沒錯。”
   “馬上中止戰斗,全艦隊撤退。我們這次竟讓敵人的陸戰部隊入侵旗艦,簡
 直太不像話了,我太過急功而上了敵人的當。”
   “真是對不起!”
   “這也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立功心切,結果為敵人所引誘,我該讓自己的
 頭腦冷靜冷靜。”
     如果楊威利聽到羅嚴塔爾這几句話,一定會認為他不只是個有才能的將領
 而已,同時也是個有器量的一流人物。

     而另一方面,率領部隊回到要塞的先寇布,一手抱著鋼盔,裝甲服也沒換
 掉,就直接前去向楊報告戰況。楊看到他裝甲服上斑駁的血跡以及滿臉未能殺
 死敵人司令官的抱憾表情,覺得他就好像是傳說中的圓桌武土一樣。
   “這次真的是讓一條肥魚給溜走了。不過入侵敵軍旗艦成功,也不能算是全
 無戰績可言,是不是?”
   “這倒是可惜了。”
   “大概對方也是這么想呢!對方司令官的格斗技朮相當了得,竟能再三地避
 過的我的攻擊。”
   “搞不好就可改變歷史了呀!”
     楊笑了起來,先寇布也在一旁訕笑著,此時他們兩個都在開玩笑地說著話
 。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Ⅴ

     羅嚴塔爾發揮了非凡的手腕,不單把處于亂戰狀態的艦隊撤離戰場,更同
 時將之回復了原本整然有序的面貌。而且是在和楊艦隊對戰之中完成的。而楊
 這方面不消說,他原本也想過要趁隙追擊,但卻發現這些撤退的敵軍似乎沒有
 什么可乘的破綻,因此,他馬上下令艦隊收兵回到要塞,先將這場艦隊戰停下
 來再說。
     楊威利盤腿坐在桌上,表情不大愉快地喝著紅茶,他之所以不高興,并不
 是因為眼前的戰況,而是因為這杯入口紅茶的味道。杯中的茶葉是上等的,但
 是注入開水的時間把握得不對,以致喝起來舌頭的觸感不好。他現在開始后悔
 ,當初不應該同意國防委員會的命令放尤里安到費沙去的。雖然尤里安不是天
 生下來就得為了幫他泡茶,但與其說讓尤里安成為一個能攻善戰的軍人,倒不
 如讓他為自己泡一壺好茶更合適。這是楊自私的想法,因為他喜好紅茶甚于一
 切。
   “再怎么說,一山還是比一山高的。”
     卡介倫喝了一口咖啡后談論著。楊威利單腳跳下指揮桌,輕輕地踏在地板
 上。
   “如果對方一直那么執著地攻擊就好了,不愧是帝國軍人稱雙璧之一的名將
 ,實在與眾不同!”
     楊一點也不吝于對敵人的贊美。先寇布在一旁毫無顧忌地問道:
   “現在的情況是要塞對艦隊,倘若是在艦隊對艦隊的時候,有把握可以打敗
 羅嚴塔爾嗎?”
   “我不知道。當初坎普被我們打敗,但他用兵的柔軟度并不及羅嚴塔爾,我
 們就已經勝得那么勉強,這次看來得靠運氣了……”
   “不要說這種沒有把握的話。我認為你連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都能打
 敗。現在卻連打敗他的部下都沒有信心,那怎么得了!”
   “雖然你有思想上的自由,可是也不能憑自己的主觀想像來編織客觀的結果
 啊!”
     楊這句話有一半也是說給自己聽的。當他那次面對著帝國軍勇將卡爾﹒古
 斯達夫﹒坎普時,他心里也在想,如果當時他所面對的是萊因哈特本人的話,
 不就更難應付了嗎?所以絕不能敗給眼前萊因哈特的部下。不過,就像卡介倫
 所說的,敵人可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呢……。
     經過這一役,帝國軍便和伊謝爾倫要塞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楊威利心里盤算著,如果帝國軍一旦進入要塞主炮的射程內的話,他就要
 下令炮擊敵人,或設法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接近敵人施以奇襲。可是目前敵
 人沒有動靜,他自然也就不宜采取任何行動。不過,楊還是派遣了少量的艦隊
 從長距離炮轟敵軍外圍的艦只,企圖誘發戰爭,把敵人引進要塞主炮的射程里
 來。
     可是,羅嚴塔爾卻威令如山,把整個帝國軍艦隊治理得一絲不亂,行動迅
 速確實,始終沒有墮入楊的圈套,伊謝爾倫要塞的監控員們都漸感焦躁不安起
 來。
     先寇布開始后悔自己當初沒有殺死羅嚴塔爾了。

     十二月九日,帝國軍突然展開全面的攻擊行動。帝國軍艦停止了原先在要
 塞主炮射程以外的地方游弋,而是將艦艇五百只、五百只地組合成一組一組,
 然后以個別襲擊的方式,一組一組接近要塞實行攻擊。
     這是一種自殺性的攻擊,一旦被火力居全宇宙之冠的伊謝爾倫要塞主炮“
 雷神之錘”轟中,五百只艦艇一定無法承受九二四○兆瓦的熱能,在一瞬間即
 會被蒸發掉,無一幸免。即使艦隊的速度再快,機動性再高,也不能完全避得
 開,一般來說,只有對付主炮以外的炮塔和槍座時才能用這種打帶跑的戰朮。
 以上這些道理,羅嚴塔爾當然明白,但他卻因為某種理由,還是不顧一切地展
 開攻勢,這種戰斗真是前所未見的慘烈。
     要塞的炮塔在經過艦隊的連續轟炸之后,許多炮塔都在白光閃爍下被摧毀
 了。剩下來的炮塔猶兀自對著天空連連開火。而急速俯沖而下的小型軍艦一旦
 不小心被要塞人工重力的魔掌攫住,盤旋了几圈就往要塞外壁上撞過去,炸得
 稀爛。一波的攻擊剛剛結束,又是一波襲來,能源的豪雨沒有間斷地撞擊著外
 壁。
     經過半小時后,帝國軍方面已經損失了兩千只以上的艦艇,而伊謝爾倫要
 塞的外壁上也有兩百多個地方遭受破壞。羅嚴塔爾的戰斗指揮能力的確非同凡
 響,他巧妙地指導艦隊接近要塞炮塔射不到的死角,然后再徹底集中火力猛烈
 轟擊,使得要塞外壁終于產生龜裂,而一旦有了裂痕,外壁的缺口自然而然地
 就逐漸擴大了。
     雖然傷及要塞外壁,但是這對楊來說也不是什么致命傷,他只要再加強戰
 朮,就可彌補這場防御上的缺失。
     然而,這時楊卻顯得相當意氣消沉,盡管他早就料到這場戰爭的發生,但
 他卻沒有積極地去應戰。雖然楊還應付得了羅嚴塔爾的猛烈攻勢,也能巧妙地
 防止戰局的惡化,減少人員的傷亡,但這種表現不能算是一位主動的創造性藝
 朮家,只能說是一個善于處理工作的職業技朮專家罷了!楊此時就像菲列特利
 加私下所暗暗擔心的那樣,一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似乎覺得,只
 要不打敗仗就好了,就是這么簡單,別無所求。

   “我第一次打過這么無聊的仗!”
     奧利比﹒波布蘭少校身穿戰斗服,坐在駕駛員餐廳中一面吃飯,一面憤憤
 不平地抱怨道。因為當他們要出擊時,敵人就不肯接近,而當敵人來攻時,卻
 又沒他們上陣的機會。這種憑恃著堅固的外壁,只和敵人打炮戰的戰爭是沒有
 辦法引起像波布蘭這種人的興趣的。
   “到底對方在搞什么名堂?難道他們是在耍我們不成?”
     伊旺﹒哥尼夫望著波布蘭,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對的。而波布蘭則在粗
 魯地咬了薰肉和喝了啤酒之后才回答說:
   “與其與認真拼命打仗的敵人交手,我倒還比較喜歡邊打邊玩的家伙!”
   “我現在不是在討論你的嗜好問題,我是在討論帝國軍這次作戰的心態和用
 意!”
   “我知道啊!你所關心的問題,司令官早就想過了吧!那個呆子在談戀愛方
 面拿零分,不過,若論起戰略和戰朮來,比他優秀的人倒是沒有。”
   “跟你正好是相反啊!”
     哥尼夫諷刺地回了他這句話,心想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而這位自命為談
 情說愛高手的年輕擊墜王卻毫不引以為意地笑著說:
   “我還不敢這么自大,到底沒那個能耐啊!光是因為我的博愛主義就不知要
 扣多少分了。”
     楊威利的確就如波布蘭所說的,早就洞悉帝國軍整體的策略了。不過,他
 雖然想制止,卻無能為力,弄得滿腹重重的心事。以前他也曾經看破萊因哈特
 的計謀和戰略構想,而這次又是如此,可是,他又能怎樣呢?與其作為一個預
 言者,還不如做一個實際行動者來得有意義呢!
     尤里安如果在的話,他大概會勸他“不要這么意氣消沉”吧!楊的確是感
 到“意氣消沉”。他想大聲疾呼“自由行星同盟到底會變成怎樣啊?”……而
 此時尤里安如果能在他身邊就好了!他真的很后悔放走尤里安。而這種后悔到
 底對不對呢?他也不知道,只覺得心煩意亂。

                        第八章  安魂曲的邀宴

                                  Ⅵ

     十二月九日羅嚴塔爾對伊謝爾倫要塞的攻擊行動終究是失敗了。雖然伊謝
 爾倫要塞也有損傷,但仍然是立于不敗的地位,羅嚴塔爾最后還是從要塞前方
 撤退。不過,說到底這一切只是帝國軍表面上的手段而已,他們早就預定好要
 對伊謝爾倫進行大規模的攻擊,然后再把失敗的消息傳給同盟和費沙方面。
     這是一出既壯觀又諷刺的戲劇。劇本的內容是:帝國軍要使同盟政府和人
 民及費沙的政府和人民們產生錯覺,讓他們作出錯誤的判斷,進而加速歷史的
 轉變。
     帝國軍入侵伊謝爾倫回廊的部隊總司令官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
 于是向帝都報告說,因為伊謝爾倫要塞的防御力和抵抗力相當強,所以請求帝
 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派遣兵力增援。萊因哈特一接
 到此一報告馬上表示遺憾,同時向帝國軍的最高幕僚們表達了要不惜一切代價
 誓要一舉攻下伊謝爾倫要塞的決心,接著就命令駐守在帝都周邊星域備戰候命
 的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和奈特哈爾﹒繆拉等上將帶領本部艦隊出擊。
   “請全速前往伊謝爾倫回廊執行你們的任務。如果有必要,我到時候也會從
 帝都出發,加入你們的行列。”
   “遵命!臣等必全力以赴。”
     提督們都知道,萊因哈特的命令中,有几個字是故意說錯的。他們要去的
 回廊,根本就不是伊謝爾倫。
     萊因哈特就在軍用宇宙港中,親自為米達麥亞等人送行。米達麥亞的旗艦
 人狼就在滿天的星光下駛離港口,陪同送行的人還包括秘書官希爾德等人。
   “終于開始了。”
     穿著黑銀色軍服,正式升為中校待遇的希爾德向萊因哈特說道。萊因哈特
 像個心事被認同的少年一般熱情地點點頭。
   “嗯!這是一個結束的開始!伯爵千金。”
     希爾德全神注視著萊因哈特耀眼的身影,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躺在病床上的
 表弟海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這位患有先天性新陳代謝異常病症的十八歲
 年輕貴族和萊因哈特一樣,對宇宙有著極大的響往和野心,但他卻不能和萊因
 哈特一樣去實現自已的夢想。他甚至于保不住自己的生命。希爾德一面想著她
 應該找個時間去探望他,一面又再度看了看萊因哈特,然后遠眺遙遠的夜空。
     他們遠遠望著的彼岸,正是那一片無限寬廣而即將被征服的星之大海。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四部----策謀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九章  占領費沙

                                  Ⅰ

     帝國軍一級上將渥佛根﹒米達麥亞的艦隊離開了帝都奧丁,正向伊謝爾倫
 回廊進擊中----表面看來應該是這樣。起碼大部分的將兵都是如此認為,不過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艦隊的行進,漸漸轉持疑問的人也出現了。在几次的瓦普跳
 躍飛行后,艦隊似乎調頭朝著和伊謝爾倫回廊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方向前進了!
 ----這種耳語以航法部門的負責干部們為中心,漸漸傳開了。不過,如果不進
 軍伊謝爾倫,那么又該征討何地呢?几經揣測與討論,一個相當模糊的概念在
 官兵們的腦海中逐漸浮現了!是了,除了伊謝爾倫之外,帝國軍還有另一個可
 能攻擊的目標,那就是PHEZZA----費沙!如果帝國軍真的轉而進軍費沙
 ,那真的是太令人驚愕而難以置信了!
     所有的猜測和疑惑,就在十二月十日那天得到解答。
     就在這一天,艦隊指揮部才將原本僅讓高級將官們知道的作戰計划全盤告
 知士兵們。米達麥亞本人在旗艦“人狼”上,透過通信螢幕,向全艦隊的官兵
 宣布道:
   “我們即將前往的地方不是伊謝爾倫回廊,而是費沙回廊!”
     當二百萬名的士兵聽到這位“疾風之狼”的話以后,都齊聲驚叫了起來,
 先是不相信地凝視著螢幕上的司令官,在愕然的感覺過后,隨之而起的是一陣
 陣的歡呼聲,大家都興奮地彼此交換意見。接著,米達麥亞又繼續發言:
   “我們的最終目的,當然不只是占領費沙而已。我們出兵費沙的用意,是要
 以費沙為基地,通過費沙回廊,進軍自稱為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徒們的根據地,
 將他們一網打盡,以結束這几個世紀以來人類社會的分裂和抗爭局面。我們并
 非要以戰爭來征服世界,而是要為歷史寫下新的一頁。”
     他稍停片刻后,繼續說道:
   “當然,要達成這個目的并不容易,同盟的領域很大,他們有強大的兵力和
 優秀的將領。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能占領費沙回廊,整個局勢將大為改
 觀,到時候我們就完全站在有利的地位。我期待著各位的奮戰表現!”
     就這樣,米達麥亞的部隊在昂揚的士氣中,邁開大步,無聲無息地直奔費
 沙而來。

     一艘費沙籍的礦石專用貨船“多利”號,正滿載著貴重的貨品,駛向六年
 來都未曾回歸過的祖國。船上共有十四名船員,由于運航完全由電腦自動化操
 作,所以他們在這趟回程中,都高興地消磨在玩扑克脾和下棋上,整個船上的
 氣氛都被酒精和美夢所籠罩著。其中還有人打算回到故鄉以后,領了工資就要
 和自己的愛人結婚了。不過,這種安逸和和平的氣氛,卻被突如其來的意外給
 破壞了。
     透過船上主螢幕所反映出來的畫面,他們發現,在離船很遠的地方,有無
 數的人工光點群集著,數目之多,讓人驚心動魄。
     船員們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船上監控員的確實報告
 是在三分鐘之后。
   “那是帝國軍的艦隊!約有一萬艘!不!有兩萬艘集結在那兒!不可能的!
 帝國軍怎么會出現在這一帶的區域呢?這里明明是非武裝區域啊!”
     船員們都驚疑不定地互相詢問,最后,一位平常不愛說話的航宙士下了結
 論:
   “帝國軍一定是打算入侵費沙回廊。原本,我們大家都認為他們會進軍伊謝
 爾倫的,看來是受騙了。”
     這位航宙士所說的話完全不是在開玩笑,其他人沉默下來,船艙內變得一
 死寂,在涌動的怒氣之下,暗暗流動著不安和恐怖的氣息。
   “……這么說,帝國軍是打算以武力占領費沙回廊嘍?”
     有人悲憤地問著。雖然他希望有人能告訴他否定的答案,可是心里面也知
 道這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企圖嗎?”
   “總而言之,他們在此出現絕對有違常理!若不馬上通知費沙方面……”
     但就在此時,對方已經派來了十艘驅逐艦和快速巡邏艇往“多利”號快速
 接近而來,并發出命令叫“多利”號停駛。此時“多利”號上的船員已完全處
 于走投無路的絕境,盡管他們都是行事大膽靈活的費沙人,但是碰到這種完全
 意想不到的情況,一時之間也都束手無策了。
   “我們目前離軀逐艦炮的射程尚有一段距離,不知乘機快逃!”
   “沒有用的,他們馬上會追上來!”
     航宙士不抱樂觀的看法。
   “……就算我們此刻能逃離此地,以后在費沙領土內一定也還會再遇上帝國
 軍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倒不如現在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兒,盡量不要把他們
 惹火還比較好一些!”
   “……可是,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我還一直認為,費沙和帝國會一直共
 存下去呢……”
   “到底時代還是不停在改變啊!”
     這些人不得不難過地承認他們的命運是被掌握在宏觀歷史無情的巨輪下。
 他們雖然勤奮努力地工作,一點一滴累積財富,從來也不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
 事,甚至還常常回饋社會,造福人群,渡過充實的一生,但是,到頭來仍然沒
 有辦法不受歷史改變的影響,這個多變的時代以及國家的興衰,依然深深地左
 右著他們的命運!
     就這樣,“多利”號被剝奪了航行的自由,無奈只得在帝國軍艦重重包圍
 的情況下,逐漸開往費沙。以“疾風之狼”的行軍速度而言,“多利”號若想
 逃走,立刻就會遭到炮擊而毀滅!不過,此刻他們被兩萬只艦艇挾持著,也不
 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大約過了半天后,另一艘費沙籍的貨船“花心”號出現了
 ,帝國軍照樣又發出命令:
   “馬上停船!否則將遭到攻擊!”
     這艘“花心”號的船員們顯然比“多利”號的船員們勇敢多了。或許說,
 他們比較笨,竟然無視于帝國軍所發出的嚴厲警告,反而開始加速逃走。
     米達麥亞在第四度發出警告而對方仍毫不理睬之后,終于下達了攻擊的命
 令。
     三十秒鐘以后,一道純白的光線划過遙遠的黑暗空間,隨即爆裂出一陣火
 花來,“花心”號就這樣被轟得粉碎了。
     看到這樣慘烈的景象,“多利”號的船員們都悲痛地默然垂下了肩膀。雖
 然了解到自己選擇的正確,和“花心”號決定逃走的愚蠢,但是他們私底下還
 是祈求著它能僥幸逃離。

     十二月二十四日,米達麥亞艦隊抵達行星費沙的衛星軌道。截至這一天為
 止,帝國艦隊遇上的商船數目已高達六十艘以上,其中半數以上皆遭破壞。不
 過,根據“疾風之狼”愛與強敵作戰的本性看來,這几天的征途是沒有辦法滿
 足他的,好戲還在后頭。比起雖然是在進行偽裝作戰,但卻可以和楊威利交手
 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不知道誰算是比較幸福。不過,在銀河系的紀錄上
 ,寫下有史以來首度入侵費沙行星和回廊的人,卻還是他自己----“疾風之狼
 ”渥佛根﹒米達麥亞。
     米達麥亞在自己的旗艦上,透過巨型螢幕,指揮艦隊進行登陸作戰。而費
 沙的航運管制當局則徒勞地不斷發出警告:
   “這里是非軍事的費沙自治領區!請立刻撤離艦隊!你們已嚴重違反宇宙公
 約,一定會遭到國際制裁的。請立刻撤退!”
     無奈,這些忠于職守的呼吁并未受到重視。由拜耶爾藍中將所率領的陸戰
 部隊已穿越衛星軌道,開始降落大氣圈內。這些排列整齊的艦艇在閃亮的太陽
 光照射之下,看起來真有如一串美麗的珍珠項鏈,相當搶眼。
     此時費沙的航運管制當局才真的開始恐慌起來。這塊歷經一個多世紀以來
 都未曾被戰火侵犯的聖地,如今竟然就要被不請自來的征服者占領了。看來他
 們以往見風使舵的一貫騎牆作風,已暴露了他們缺乏憂患意識的弱點。隨著一
 些人歇斯底里的嘶喊聲和嘈雜的腳步聲,一位管制室的官員將耳機扔在桌上,
 猛搔著頭皮納悶:
   “為什么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呢?我還是不明白啊!”
     多少人發出了同樣絕望的悲嘆,以及同樣無助的呻吟?隨后又有多少人就
 這樣不明不白地失去了寶貴的生命呢?這些人在遇害之前仍然企圖抓住那已經
 破滅的幻想,但一切都已太遲了。

     此時在費沙的領土各地,包括夜晚已來臨的半球,恐慌的事件一一爆發了
 。孩子們悲慘地仰天哀嚎,大人們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尤里安都看見了。當無數光點斜行在深藍厚重的夜空中之時,尤里安
 正穿著便服和馬遜一起走在街上。背后總感覺到不知是費沙、帝國、或是己方
 的人在跟蹤著,不過,這即將是不值得再關心的事了。
     尤里安想到的是更遠的事。帝國軍在占領費沙之后,一定會以費沙為基地
 ,對同盟展開大規模攻擊行動。楊提督的預測果然沒錯,真希望自己能阻止這
 種事情的發生,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以后該何去何從呢?。
     聽到街上人聲沸騰的嘈雜聲,為了避開與別人不必要的沖突,尤里安于是
 快步向事務所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占領費沙

                                  Ⅱ

   “帝國軍入侵費沙!中央宇宙港已被他們占領!”
     當此一消息傳至市內時,費沙的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本人并不在
 自治領主府內,也不在官邸中,而是在他一處私人寓所里。他這個兩層樓的寓
 所擁有一個很高大的天花板,客廳相當寬廣,牆壁上還挂了几幅油畫,有著洛
 可可式的風味。牆壁的另一邊挂著一幅寬達兩公尺的大鏡子,給人一種豪華卻
 無個性可言的感覺。
     面對萊因哈特迅雷不及掩耳的軍事侵略行動,絕對處于失敗劣勢的魯賓斯
 基,仍然悠閑自得地坐在沙發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吃了敗仗的樣子。坐在他
 對面沙發上的是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
   “自治領主閣下,您聽說了嗎?”
   “聽說了。”
   “費沙似乎真的已經到山窮水盡的關頭了呢!”
     似乎大家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事實上,魯伯特也曾預測過,
 在不久的未來將會發生此一事件,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帝國軍的士兵們會來得
 如此之快,竟然就在今年,也就是宇宙歷七九八年,提前出現在費沙的土地上
 。
   “看來,博爾德克很可能會乘著帝國軍入侵的機會,起而奪取你的政權,取
 代你的地位!”
     魯伯特﹒蓋塞林格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正倒映在他的酒杯之中。
   “屬于你的時代就要結束了!你在位僅四年,看來歷代的自治領主當中,在
 位最短的人非你莫屬了。”
   “你真的確定我的時代就要結束了?”
   “我的看法和博爾德克一樣。一個演員如果占據舞台的時間太久的話,會令
 人討厭的。大家都會希望他快點下台。”
     這句話如果是出自他人之口,早就沒命了。不過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卻一
 點也不生氣似的,這只“費沙的黑狐”只是若無其事地將酒杯放回茶几上,然
 后一邊用手掌摩擦著他那丰厚的臉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你的看法是和羅嚴克拉姆公爵的一樣吧!我比博爾德克還要難對付一些。
 對于這一點,我自己感到很光榮。”
     魯伯特﹒蓋塞林格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粗啞起來,表情也一掃原先所偽裝
 的鄭重,顯現出一副歹毒的樣子。如果對方是個個性軟弱的人,可能連看都不
 敢看他一眼。一個人如果相當生氣的時候,臉部表情一定會產生相當丑惡的變
 化。魯伯特接著無聲地笑了笑,手指伸進口袋里去,好像要掏什么東西出來似
 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槍,而槍口則正對著魯賓斯基。
   “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至于你死后,我可就真的不如道了!我還不至于瘋
 狂到對一個死人感興趣的地步。”
   “你果然很厲害,機會一來就絕不放過!”
     魯賓斯基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
   “不過,很可惜,你還缺了點見機行事的大智慧,只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
 !”
   “如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想必你也一定不會有所悔悟罷!自治領主閣下,
 要承認失敗才會成功啊!”
   “即使是這樣,我想也沒有必要勞您大駕親手殺死我吧!魯伯特!’
     這位年輕的副官聽到魯賓斯基竟然這樣直呼他的名字,臉上不禁泛起一片
 潮紅。憤怒和不快使得他臉部的血管都擴張了起來,呼吸也變得相當急促。他
 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當作沒聽見魯賓斯基剛剛所說的那句話一般,他開口
 說道:
   “我一定會打倒博爾德克這個低能兒的!不過,我若想要當上費沙自治領主
 ,你的存在對我實在是一大威脅。你是那種不陷害別人,就會覺得對不起自己
 的人。殺了你,不但會讓我自己感到心安,對于整個社會而言,也可算是造福
 人群的一件事了。”
     他本來也曾考慮過要將魯賓斯基獻給帝國軍的,可是,目前博爾德克已經
 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囊中之物,想必已不需要利用自己了。不如自己干脆就當
 個背叛者,把魯賓斯基作掉算了。他認為自己才是費沙的一顆再生之星,他一
 定能集結費沙人團結起來的。不過眼前比他更具聲望的魯賓斯基對他而言,卻
 是一個威脅。一想到此,他想殺魯賓斯基的念頭就更加深了。另外還有一個更
 重要的因素使他想要置魯賓斯基于死地,那就是他無法忍受旁人知道他是魯賓
 斯基的的私生子的事實!
   “但是啊,魯伯特……”
   “閉嘴!不許隨便叫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又提高了許多。魯賓斯基面對此一變故,卻仍然心平靜氣似的,
 溫和地直盯著對面這位雙目充滿血絲的年輕人看。
   “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難道我不能直呼你的名字嗎?”
   “我父親……”
     魯伯特﹒蓋塞林格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喉嚨嗆得直咳嗽,難受極了。
   “父親!所謂的父親是……”
     激動的感情淹沒了他的話語,年輕的副官即將扣緊朝著魯賓斯基的手槍的
 扳機。
     突然牆上的鏡子發出了尖銳的悲鳴。鏡面破裂反射著照明的燈光向四處飛
 散亂舞。帶著愕然的表情,魯伯特﹒蓋塞林格回身轉向鏡子的時候,點點閃光
 中出現了三條新的光束,射入蓋塞林格的身體中。
     這位年輕的副官手上仍握著槍,短而激烈地扭動了一下,剎那間,他的動
 作停了下來,之后,就好像被一個看不見的巨人用力推了一把似的,整個人重
 重地跌坐在沙發上。
   “……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魯伯特!”
     魯賓斯基終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俯視著自己的兒子,毫不帶感情地說道
 ,不過似乎還流露出一絲絲沉痛的感覺。
   “我早就知道你想殺我了!這也是你今晚來這兒的目的,不是嗎?不過,我
 也早已有了准備。”
   “你怎么知道……?”
   “這也是要拜你所賜!多梅克雖然是你的伙伴,你就這么相信她嗎?”
   “……那個賤女人!”
     魯伯特也只能這樣不住地咒罵著。忽然,在他逐漸喪失光彩的視線范圍之
 內,出現了几個人影。他是從破碎的鏡片中看到的。他們不是來自童話中鏡之
 國的証據,就是手中握著荷電粒子的來福槍。在這面神奇的鏡子背后,自治領
 主設有秘密的警衛。他選擇了父親的掌心為決戰場。
   “你的缺點和我的實在太像了!如果你能再將自己的霸氣和欲望收斂一些的
 話,說不定會擁有比我更高的權勢與地位。你做事樣樣都清楚明白,唯獨就是
 不知道該等待適當的時機啊!”
     眼前的年輕人瞳孔中所散發出來的盡是怨毒的目光。
   “我一點也不想要你給我任何東西……”
     蓋塞林格嘴角噴出血紅的泡沫,看來就快要死了。他身上的傷口異常地灼
 熱,而四肢卻相反地感到無比冰冷,整個身體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只夜行獸一般
 。當他四肢的冰冷感覺迅速傳達到心臟的時候,他的未來也就此消失不見了。
   “……我曾下過決心,我要從你身上奪走!要取走你的一切,我不會留給你
 任何東西,包括我自己……”
     魯伯特﹒蓋塞林格就在充滿悔恨的情況下一動也不動地死去了。他在自己
 的許多目標與計划未完成之前,就比他父親魯賓斯基提早一步退出這個人生舞
 台。
   “自治領主閣下,接下來該怎么做呢?”
     護衛中有一人忽然站出來向魯賓斯基開口問道。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剛才所
 射殺的敵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在他們行動之前,這兩人到底說了些什
 么話。不過,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不尋常的關系,這使得他們
 感到忐忑不安起來。
     魯賓斯基將視線轉向這名發問的護衛。這名護衛被他看得心理倍感壓力,
 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半步。不過,魯賓斯基那冷漠的眼光只在一瞬間之后就消失
 了,又恢復了他以往那種一貫的自信及值得信賴的表情。他信心滿滿、若無其
 事地說:
   “自由行星同盟的特留尼西特議長在發生軍事政變時,到最后也是安然地躲
 了起來。看來咱們也得找個隱密的地方避避了!”



                           第九章 占領費沙

                                  Ⅲ

     米達麥亞的臨時司令部設于費沙中央宇宙港大樓內。費沙的各政府建筑物
 和大樓,都是他們必須占據的重點,而其中的中央宇宙港大樓則是最適合他們
 用作司令部的地方。
   “駐在此地的帝國辦事處有事與我們聯絡。”
     副官克里希少校向米達麥亞報告。
   “辦事處說,他們害怕會遭到反對帝國軍占領的暴徒們襲擊,所以希望我們
 能派遣護衛部隊前去保護他們。”
   “我們人才剛到,他們就提出這種要求?算了!我就派一個大隊去吧!他們
 怕成這個樣子,想必也不敢列隊出迎了!”
     米達麥亞笑著發出自登陸費沙以來的第一道命令。接著,他將所有幕僚們
 都召集起來。
     他們又再度確認了這次軍事行動的目標。第一階段的軍事目標為自治領主
 府、同盟駐費沙辦事處、航路局、公共廣播中心、中央通信局、六個宇宙港、
 物資流通管制中心、治安警察本部、地上交通管制中心、以及核能發電廠。若
 能全面控制第一階段所設定的目標,那就等于控制了費沙這個有機體的大腦和
 心臟一樣,到時帝國軍就能呼風喚雨,予取予求了。
   “其中最重要的是自治領主府、同盟駐費沙辦事處及航路局這三個地方。因
 為我們必須握有這三個地方中央電腦完整的資料,才能取得一切我們所需要的
 情報。所以是要占領而不是破壞,這是先決條件!大家懂嗎?”
     拜耶爾藍、布羅、德洛伊杰、陳等各個幕僚們面對司令官銳利的眼光,不
 禁緊張地猛點頭。不用說,他們每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過去,有好几次帝國遠征軍就是因為對同盟的地理情報准備不周,以致遭
 到敗北的命運。如果這次能夠控制航路局和同盟駐費沙辦事處的電腦系統,那
 么就能在同盟領內未知的廣大星域中來去自如,敵人也不再具有地利上優勢了
 。這次之所以要以費沙為后方基地,為的就是要打情報戰和補給戰。這是萊因
 哈特想要一統全宇宙,成就霸業所不可欠缺的條件。
     另外,這也是一種很有效的心理戰朮。同盟軍若發現自己國家的地理、軍
 事及經濟等重大機密情報都落入敵人手中,他們一定會人心渙散的。
     由于同盟軍一向都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伊謝爾倫回廊,帝國軍這次出其不意
 進攻費沙的行動,在戰略水准上,可說是絕對的贏家。如果再加上情報戰上的
 勝利的話,那么同盟方面,就算有楊威利這樣的用兵藝朮家出馬,也很難挽回
 同盟軍的失敗劣勢了。
     接著,米達麥亞又發布三項禁令,禁止殺害平民百姓、禁止對女性施暴、
 以及禁止任何性質的打劫掠奪行為,違者經審判証實后,一律按軍法槍決制裁
 !
   “渥佛根﹒米達麥亞說一不二。若有人膽敢損害帝國軍的榮譽,一定絕不饒
 他。各位請銘記在心。”
     幕僚們當然都不敢稍忘。米達麥亞對部下常能體恤下情,慷慨大方,是個
 受歡迎的上司,不過他對違反軍法和污辱軍人名譽者卻絕不寬容,不留余地的
 嚴厲處罰令人不寒而悚。記得以前還是舊體制時,米達麥亞就曾親手執行軍法
 ,射殺肆意搶奪殺人的部下,由于他是平民出身,有人當時因嫉妒他的權位,
 加上被他處死的人是名門貴族子弟,于是就借題發揮,在軍事會議中對他提出
 控告,企圖陷害于他。多虧萊因哈特挺身而出為米達麥亞辯護,以代表人的身
 份介入將此控告駁回,還升他的官加以重用,親自將他迎入元帥府。就因為這
 件事,米達麥亞有感于萊因哈特的知遇之恩,才加入他的陣營,為他效力。(
 附言: 關于這件事, 在外傳《擊碎星辰之人》中有詳細敘述. )

     目前帝國軍正依照米達麥亞的指示,一個個將費沙的重要地點控制下來。
 首先是航路局被占領,內部的電腦系統和龐大的航路資料庫也完全被帝國軍接
 收。
     接著,自治領主府也被占領。不過領主卻不在這棟建筑物里面,根據其他
 部隊攻入領主私人寓所的報告指出,領主也不在其寓所內,不過,他們卻在寓
 所的二樓客廳內發現一名被槍殺的男尸,牆壁上的鏡子也完全遭到破壞。這名
 男尸的身份經証實為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至于他為何會被殺死
 而陳尸于此呢?只有等日后再慢慢查明真相了。

     古雷沙上校率領了六百名陸戰隊隊員,分乘一百二十輛機動裝甲車,以全
 速通過街上,前往自由行星同盟駐費沙辦事處進行占領行動。奇怪的是,這條
 街平常在這個時候應該是人多熱鬧的時刻,可是此時卻顯得份外冷清恐怖,几
 乎所有的商店都緊閉門戶,行人絕足。
     部隊一到達辦事處后,上校就命令將整個建筑物包圍起來,自己則站在大
 門前。
     就在這個時候,建筑物中突然有一槍射了出來。
     一道電子光束射向士兵們所站立的地面上,四周泛起了白色的煙霧和地板
 碎片。
   “不要白費力氣了……”
     古雷沙冷笑著,手輕輕地一揮,跟著就有一台機動裝甲車將其裝有大口徑
 炮彈的炮口對准建筑物,兩發炮彈隨即被發射出去。建筑物四面的厚玻璃應聲
 齊碎,熱氣和煙霧彌漫了整個空氣。
     雖說為了保証辦事處的電腦系統完好無損,炮彈的破壞力已降到最低,但
 照理說這兩發炮彈的威力應該也是很驚人的,可是辦事處內卻好像沒事一般,
 連一點抵抗的跡象都沒有,讓人懷疑辦事處內到底還有沒有人在?怎么會靜得
 如此非比尋常。古雷沙身為一名軍人,因此他擔心不知里面是否會有埋伏。又
 因為屋內發生了火災,他們的殘留熱量測量裝置也就失去了用處。
     有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建筑物,突入內部探查,沒多久又立刻沖出來
 向上校報告說:
   “上校,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一只小貓。”
     至于為什么會這樣呢?這名士兵也不明所以。上校又問,那剛剛又是誰向
 我們射擊呢?這名士兵只好帶他到二樓的窗邊詳細說明。上校依照士兵手指的
 方向看過去,心里不禁打了個突,原來是一架自動發射裝置。有一把來福槍就
 裝在窗邊的自動發射裝置上,扳機由定時器所控制。好狡猾的家伙!上校一面
 咒罵,一面命令救火。接著自己就和技朮士官急急趕至電腦室去。
     才一進電腦室,技朮士官們不禁都面無血色地看著上校。上校登時明白自
 己最重要的任務看來是無法達成了。而整個虛空中,似乎就只剩下上校咬牙切
 齒的咒罵聲還兀自在飄蕩著。

     米達麥亞乃武人出身,對于經濟方面雖然沒有很深的造詣,但是他也明白
 ,若經濟的營運受到過份箝制的話,對于人民的日常生活一定是有百害而無一
 利的。因此,他并沒有關閉銀行,商店也讓其照常營業,使得民心不致于在心
 理上造成恐慌。至于那些對帝國軍抱著敵意的人而言,他們還是必須考慮到生
 活的,至少他們心里也希望自己的經濟環境能越來越好。
     米達麥亞同時以司令官的身份下達命令,他昭告費沙境內的商人。不得無
 故將商品價格漲高或屯積拒賣某些商品,違者嚴懲。此一命令一下達,許多商
 店就紛紛把剛才調漲的標價牌,又換回原來的舊標價。似乎費沙商人的技倆也
 被米達麥亞的此一快攻給摧毀了。

     二十八日那一天,第二批帝國軍在奈特哈爾﹒繆拉的率領下到達費沙中央
 宇宙港。米達麥亞的部下們都以無比鼓舞的心情來歡迎這一百萬名戰友們到來
 。米達麥亞還親自出迎,和繆拉輕輕地握了手。但反觀費沙的人民們----對于
 自己祖國還抱有希望的人看到第二批帝國軍到來只感到更強烈的反感,而對祖
 國和未來不抱希望的人看到占領者又增加一百萬人后則更加感到灰心了。
     此時費沙全境的宇宙港都己在帝國軍的控制之下,商旅運輸也全部停止。
 沒有任何人在未得到批准的情況下能隨便地公然離開費沙,帝國軍的指揮官們
 認為失蹤的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和同盟辦事處的官員應該還躲在行星的某個角落
 中。
     在米達麥亞的領導下,他手下的軍官和士兵們都表現得可圈可點,但偶而
 也會出現一、兩個害群之馬。在繆拉到達之前,就發生了一件士兵強奸婦女的
 事件,并且還將一名女性受害者的訂婚鑽戒搶走了。米達麥亞感到相當生氣,
 立即下令搜捕犯人。這位“疾風之狼”不但親自向被害人當面謝罪,歸還戒指
 ,同時還以占領軍司令官的身份,將三名犯案士兵處死。
     死刑是在山德列廣場公開舉行的,雖然公開處死是相當殘忍的一件事。但
 是米達麥亞卻不得不如此做。若不能切實執行死刑,則米達麥亞所下達的軍令
 必定不能使占領區內的百姓們信服,而死刑若秘密執行的話,則可能讓人懷疑
 ,不知是否表面宣稱處死,卻暗中釋放他們逃走,平白落人口實。總之,帝國
 軍必須盡量不讓人民產生反感,如此才能減低市民們對帝國軍的抵抗情緒。
     這三名士兵所屬部隊的隊長雖然戰戰兢兢地請求司令官對他們的部下從輕
 發落,但司令官卻毫不寬容。
   “我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人。難道你們要否認自己曾收到我所下達的命令嗎?
 ”
     在公開處死三名士兵之后。米達麥亞才到中央宇宙港去迎接自己的同事。
 對于自己的頂頭上司親自出迎,繆拉感到相當惶恐,他不斷地贊美米達麥亞的
 管治有方。米達麥亞回答說:
   “嗯,就目前為止還算平靜吧。”
     費沙目前是處于虛脫的狀態而陷于無聲無息之中。但是,不知何時又會出
 現讓局面沸騰的人吧。如果讓他們組織起來,或許多少會有一些小麻煩,不過
 ,到時羅嚴克拉姆公爵會做出適當地處置吧……。
   “不管怎么說,我如果不打仗的話,肩膀還真會發酸呢!”
     武人就是武人!

                           第九章  占領費沙

                                  Ⅳ

     有一位身穿毛衣、神色倉惶的少年,正走在沒有帝國軍出沒的小巷子里,
 步伐相當匆忙。他的頭發是亞麻色的,長得非常俊悄,眼珠為深褐色,身材勻
 稱,這就是尤里安﹒敏茲。尤里安走進一棟很隱密的矮樓房去,推門踏入一間
 房間,里面有三個男人正在等他。其中兩位是剛從辦事處逃出來的馬遜准尉和
 漢斯專員。另外一位他卻不太認識。難道是馬遜在打探街頭情勢的同時,所找
 到的一名獨立商人嗎?
     ……四天前,當尤里安返回辦事處途中,親眼看見帝國軍入侵時,本來想
 和馬遜一起雇輛車第一時間趕回辦事處,可是車子卻因街上擠滿了混亂的群眾
 而無法動彈。
   “沒辦法走啊!准尉,我們下車吧!”
   “要走路嗎?”
   “不!用跑的!”
     馬遜于是跟著尤里安跑,他覺得尤里安真是充滿活力。由于尤里安是楊提
 督親自交付給他,要他好好照顧的人,而他本身也對尤里安相當有好感。因此
 ,只要是為了尤里安,要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一想到此,跟著尤里安跑的腳
 步也覺得輕快起來。
     兩人一到辦事處后,尤里安隨即看見所有人都已被召集至大廳上,他發現
 大家都議論紛紛,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接著他走到漢斯事務官的面前向他行
 禮致意。
   “事務官閣下,我想我們辦事處中的電腦資料應該立即全部銷毀吧!”
   “銷毀?”
     這位事務官的反應,簡直是慢到痴呆的地步。
   “如果不銷毀所有資料,就會落入帝國軍手中,我們同盟的機密不就全曝光
 了嗎?”
     漢斯事務官感到很惶恐,眼神恍惚不定。他似乎在期待著是否有人肯負責
 任去完成這項任務,可是,顯然他失望了,因為沒有人愿意去做。
   “請你快決定吧!帝國軍馬上就要來到這里,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尤里安看了看全體同仁,只見他們都面無表情,沉默不語,難道沒有人贊
 成他的意見嗎?就連首席駐在武官也不例外,只見他不高興地盯著別的地方看
 ,完全毫不關心。
   “我怎能讓你這小鬼來支使!”
     漢斯突然以高亢的聲音大聲道。吐了這么一句話,他覺得好像松了一口氣
 似的拭去自己額頭上的汗水。
   “但是,你的建議似乎還有點價值。那么就由你負責執行銷毀電腦情報的任
 務好了,你會擔下責任吧?”
     尤里安心里暗想:要是同盟滅亡了,又要誰來負責任呢?
   “還有別的辦法呢!我看我們干脆就把電腦中的所有資料交給帝國軍去利用
 ,若同盟真的因此而被征服,我們也會因為曾經提供重大情報給帝國軍而受到
 較寬大的處置呢!”
     尤里安故意語中帶刺地這樣說,而漢斯竟然也露出了默認的表情,尤里安
 看了心中真是大大吃了一驚。
   “我知道了!我會擔下責任的。就讓我去銷毀電腦中的所有資料吧!”
     雖然話已說出了口,尤里安心中多少也還存著一些猶豫。不過事已至此,
 不這樣做也不行了!在馬遜的協助下,他將所有的電腦記億庫完全銷毀,二十
 分鐘后,他們又回到大廳,然而他們卻發現,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已和剛才完全
 不同了。只見大廳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漢斯事務官表情呆滯地坐著。看來,
 包括首席駐在武官歐維拉上校在內的眾人們,都已放棄了這位無能的長官,各
 自想辦法逃走了。尤里安原本就認為這些人毫無綱紀,無法稱職工作,如今一
 看,更是覺得他們毫無責任感可言。如果讓同盟政府得知他們在危亂中還擅離
 職守的話,一定會加以處罰的。不過,現在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同盟本身是
 否能安然抵擋住帝國軍的進攻繼續生存下去,都還是一個未知數呢!一想到這
 ,尤里安的心都涼了。
   “你,你,拜托,請帶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漢斯一看見尤里安,馬上就向他哀求著。
     雖說帶著他礙手礙腳的,可是尤里安也不忍心見死不救地拋下他一個。他
 要求漢斯換上輕便的服裝,准備好現金和手槍。接著尤里安拿著來福槍和自動
 發射裝置來到二樓窗邊。將它裝在窗戶旁。然后帶著已換好衣服,正在樓下緊
 張地等著他的事務官走出事務所。就在此時,他們聽到機動裝甲車逐漸接近的
 車輪聲……。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我們還有什么指望?如果已經走投無路,那可慘了!
 ”
     漢斯才剛從敵人手中暫時逃了出來,現在還走在黑暗的小巷中,就又恢復
 了以往傲慢的神態。他似乎生來就不曾吃過苦,也沒有遇過大風大浪似的,都
 三十歲的人了,還要一位比他還小得多的少年來保護他。尤里安不禁羨慕起那
 些自行逃走的同事,沒有漢斯在身邊,的確是省事不少。聽到漢斯這么說,尤
 里安不得不回答說:
   “找找看有沒有獨立商人吧!”
   “找到了又怎么樣呢?”
   “我們可以請他幫我們安排船只,逃出費沙。”
     漢斯聽了這番話,歪著腦袋說:
   “嗯……不過,你想真的會這么順利嗎?”
     而這也是尤里安所急欲知道的事。他想離開此地并非為求自身的安全而溜
 之大吉,也并非意欲袖手旁觀事態的發展,他只是一心想回到楊的身邊罷了。
 畢竟從什么地方來,就應該要回到什么地方去。尤里安厭煩地看了漢斯一眼,
 如果現在在他身邊的不是這個不值得尊敬的男人,而是楊威利的話,那該多好
 啊……。
     接下來這四天,尤里安等人一直躲在小巷中一處隱密的房子里,苦思著該
 如何逃出費沙。費沙這個地方有一點很值得慶幸,那就是只要有人出得起價錢
 ,要辦什么事都很方便。尤里安目前雖然仍處于不穩定的情勢中,但至少生命
 還是暫時安全的。不過,保住生命的安全并不是他最終的目標。

     馬遜向尤里安介紹眼前的這位陌生人,這名男子頭發稀疏,身體肌肉也松
 松垮垮的,給人一種每天都過著疲憊生活的印象。不過,他的雙眼倒是很有神
 。
   “我叫馬利涅斯克,是獨立商船貝流斯卡號的代船長。”
     他向尤里安自報姓名,表示這樣開門見山比較好辦事。他說,他本身只是
 個大副,要開船恐怕沒什么自信,如果能夠雇用專家來開就好了,而他自己本
 身可提供一艘宇宙船。
   “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有緣份,因為我們之間還存在著和我們各自都有很
 大關系的人呢!”
   “兩個人?”
   “就是我們的船長波利斯﹒哥尼夫和你的監護人楊提督。他們兩個小時候是
 很要好的朋友。”
     尤里安的眼睛睜大了許多。不過,當他聽說楊的幼時密友----也就是貝流
 斯卡號的船長波利斯﹒哥尼夫,目前是在同盟的首都時,不免感到些許的遺憾
 。
   “不過,我還認識其他開船技朮相當好的航宙士。只要你信得過我,我可以
 幫你找人。對于費沙人而言,契約是相當神聖不可欺的東西。”
     馬利涅斯克這樣向他保証,最后才提及必須先給相當數額的金錢。
   “想找一個又勇敢、技朮又好的人,自然要給他相當的報酬。我們先拿些錢
 給人家,在情理上也比較說得過去。”
   “我也這么覺得。當然,我們也不會虧待你的。請你快點去找人好嗎?”
     尤里安無視于一旁表示不妥的漢斯,從事務官那尚稱丰厚的錢包中取出五
 百元面額的費沙馬克十張,交給馬利涅斯克作為定金。馬利涅斯克拿了錢走出
 去之后,馬遜准尉以一種深沉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上司。
   “不知道他靠不靠得住?”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其實尤里安也沒什么把握,可是又有什么辦法?他現在也是身不由己,不
 得已才將自己的生命和運氣押在別人身上的啊!至于哥尼夫這個人,他也只知
 道他是楊威利兒時的密友,他姓哥尼夫,是否就是伊謝爾倫要塞的“擊墜王”
 伊旺﹒哥尼夫所提及的“費沙的表兄弟”呢?若不親眼看到本人,尤里安是沒
 法子確定的。
   “少尉,雖然我們嘴里說信得過他,不過你還是要有心理准備才好,因為我
 們還是有可能被他出賣而惹上殺身之禍。您以為呢?”
     尤里安一聽馬遜這么說,他那線條優美的眉毛立刻糾結起來。他有時候想
 想,為什么總是有人要將一些不適于他的年齡與能力的工作責任和義務都強行
 推給他呢?難道只是因為自己想成為一名軍人,就得受到這樣的待遇嗎?無論
 如何,尤里安現在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回到楊的身邊,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不在
 乎。

     有一群商人聚集在“朵拉庫爾“’酒店的三樓內,其中的一名男子正從窗
 戶往外望著,當他看見裝有大口徑炮口的機動裝甲車通過大街,發出巨響時,
 不禁感到厭惡起來。由于宇宙港目前大半都處在嚴密的封鎖狀態下,這群獨立
 商人根本沒辦法做生意,只好聚在這家酒館中一起喝悶酒。
   “費沙不是一向都握有情報嗎?為什么連帝國軍要來侵略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真是不可思議!”
   “這些吃公家飯的能做什么事?每天不外乎是報點氣象啦!報點慶典活動的
 情形啦!根本靠不住嘛!”
   “其實這也難怪。姑且不說別的國家,我們費沙政府所任用的官員本來就是
 些沒才能的人,怎么會掌握到准確的情報呢?”
     就這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罵得是很難聽,但內容卻有欠精彩。而
 他們也都心里有數。光是坐在這里罵,是沒有辦法改變現狀的。所以,他們每
 個人都感到相當沮喪,大家都擔心目前所使用的日歷到底還能撐到何時?
   “我們現在到底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歷史就要改變了!高登巴姆王朝、費沙自治領、還有自由行星同
 盟都將被消滅。接著,那個金發的黃口小兒就要成為整個銀河系宇宙的皇帝了
 !”
   “那個小子接管了高登巴姆王朝的領土難道還嫌不夠嗎?真是利欲熏心,可
 惡極了!”
   “不可惡難道會成功嗎?看看費沙這個國家的大人物們吧!他們就是不夠可
 惡啊!”
     大家聽了都笑出聲來,這都是些自暴自棄的對話。
   “搞清楚,我們是自由的人民。和自由行星同盟那些只是挂名的家伙不同,
 我們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民。我們并不需要慈悲憐憫的皇帝。”
     大家聽到這番演講論調的話后,有個受人尊敬的老商人忍不住也開了口。
   “我這輩子也不知還剩多少時日了!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要看見帝國軍
 的鐵蹄踏入這塊土地。”
     這位老商人說著長聲嘆了一口氣,四周的年輕人也都心情沉重。不加該說
 些什么安慰的話。
   “百年來,我們的歷史就一直是這樣走過來的,我也一直認為歷史會跟著繼
 續這樣走下去。但是想一想,這種想法又有什么根據呢?至今已有五個世紀之
 久的高登巴姆王朝,如今也淪落到這么悲慘的下場,而費沙跟著也快滅亡了!
 我真傻啊!”
     老人一提到“滅亡”兩個字,四周的氣氛更是凝重起來。大家沉默了片刻
 ,突然有個聲音打破了這個無聲的場面:
   “我想,很遺憾的,費沙可能會暫時亡國也說不定,但是,它一定會再復國
 的!我們這些獨立商人可以在宇宙的另一角起而建立一個自由之民的城市啊!
 今日的費沙也是當年雷歐波特﹒拉普集合商人之力建成的,不是嗎?剛剛也有
 人說過,我們根本不需要皇帝的施舍呀!”
     說出這番話的就是卡列﹒維洛克。與其說他是一名商人,倒不如說他是一
 個有名的航宙士。
     大家聽了他所說的這番話,不禁感到心中的陰霾已被一掃而空,于是拍手
 叫好起來。就在此時,有一位剛進來卻一直佇立在門邊的人,故意地等大家鼓
 掌完畢后,再自己又獨自拍起手來。
   “說得真好啊!維洛克。”
     維洛克登時緊張起來,他這位舊識老友則笑著走了過來。
   “你不是貝流斯卡號的馬利涅斯克嗎?難得見你一面!到這兒來,有何貴干
 ?”
   “找你的!為正事而來啊。難道你喜歡在這兒演講勝過去開宇宙船嗎?”
   “好!我去!”
   “……你真爽快呢。連發生什么事都不問就答應了嗎?”
     馬利涅斯克面對維洛克如此爽快的反應,一時倒不曉得要如何向他說明事
 情原委了。
     維洛克無所謂地笑著說:
   “反正坐在這里也是徒然使人煩悶而已,我寧愿接受魔鬼的挑戰。你大概就
 是從惡魔那里來的吧!”
     維洛克豪邁地笑了出來。


                           第九章  占領費沙

                                  Ⅴ

     十二月三十日,費沙標准時間為十六點五十分,萊因哈特終于在幕僚們的
 陪同下踏上了費沙的領土。
     米達麥亞一級上將和繆拉上將率領了四萬名警備兵,一起來迎接這年輕的
 帝國軍最高司令官。此時正是費沙晝短夜長的季節。這位金發的年輕人走在昏
 暗中浴著薔薇般瑰麗色彩的暮靄之中,讓人覺得他本身就好像是一首詩篇般的
 動人。不管是喜歡他或討厭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的風采是無人可比的。此
 時,站在宇宙港上看見萊因哈特身姿的士兵們都感到激情蕩漾,除非他們戰死
 ,否則將來等他們老死之前,仍然會向他們的妻子及孫兒們夸耀自己曾親眼目
 睹這位金發的年輕霸主仁立在黃昏余光中的英姿。官兵們之間開始興奮地發出
 如歌聲高揚的歡呼,一瞬間充滿了熱情和力量。他們忘我地高聲喊著: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
     這位年輕的元帥聽到士兵們的歡呼聲,顯得有點不解似的,米達麥亞立刻
 向他解釋說:
   “他們在歡呼您為皇帝!吾皇……”
   “這還言之過早。”
     萊因哈特雖然嘴上這么說,可是他身邊的幕僚們都明白他的真正意思。這
 位金發的年輕人并沒有阻止大家喊他為皇帝。他向士兵們揮手致意,群眾們安
 靜片刻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又再度響了起來:
   “皇帝萬歲!帝國萬歲!”
     事實上,萊因哈特登上皇帝的寶座是第二年的事。不過他首次公然接受士
 兵們稱他為“吾皇”及“皇帝萊因哈特”的稱呼,則是在他踏上費沙領土的這
 一天。

     才剛踏入以高級旅館作為臨時元帥府的萊因哈特馬上發布公告:帝國軍進
 駐費沙,絕不剝奪費沙人民原本所享有的任何權利。他希望帝國本士能和費沙
 自治領區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他說的這句話,一點也不假,不過,這也是有野
 心的,因為這只是他想征服自由行星同盟第一階段所必須完成的目標而已。
     接著,米達麥亞因有三點交代下來的任務未能完成,特地來向萊因哈特請
 罪。這三件失敗的任務分別是:沒有抓到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同盟的事務官漢
 斯也下落不明、同盟駐費沙辦事處內的電腦資料也全數被毀,無法取得情報。
 萊因哈特聽了,眉毛登時皺了起來。不過,他的表情馬上又變回原來平和的樣
 子。
   “要百分之百的完成而沒有疏失是相當困難的。連你都沒辦法達成的任務,
 換作其他的人來做就更甭提了!你沒有請罪的必要!”
     其實,像漢斯事務官這種角色到底下落如何?萊因哈特并不是相當關心。
 而此時的尤里安﹒敏茲也還不成氣候,萊因哈特根本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同盟
 駐費沙辦事處內的電腦資料沒有取得雖然可惜,可是費沙航路局的電腦資料已
 經全部落入帝國軍手中,所以仍是大有可為。只有魯賓斯基目前不知所蹤這一
 點讓萊因哈特感到相當在意而不安。
   “伯爵千金,你想‘費沙的黑狐’有什么打算呢?”
   “我認為他承認了目前的失敗,所以躲了起來。另一方面,他大概也看出博
 爾德克無論如何是無法駕馭費沙全體吧。在博爾德克遭到慘痛失敗的時候,他
 就有再次上台的機會,不管是來自羅嚴克拉姆公爵閣下或是市民的期望……”
     萊因哈特贊同希爾德的分析。魯賓斯基利用誘拐皇帝和費沙回廊的通行權
 為餌,打算賭上時間來操縱萊因哈特,卻被一手漂亮的反擊逆轉了情勢。
     萊因哈特目前雖然可稱得上大獲全勝,心中卻總有些不安。隨著時間的增
 長和情報的顯示,存在他心里的疑團可能將越來越大。雖然目前要做的事還有
 很多,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再去管博爾德克和魯賓斯基的事,但是他總覺得在
 這件事的背后還隱藏著點什么,有去查清楚的必要。

     萊因哈特和他的幕僚們共進晚飯之后,就在他的親衛隊的陪同下來到費沙
 航路局。接著,負責警備工作的克拉夫准將直接引領萊因哈特來到電腦資料室
 。萊因哈特命令親衛隊長奇斯里上校在室外守候之后,自己一個人走進了室內
 。
     在這間寂靜無人的電腦室中,空氣中充滿了電子類無機物質的臭味。萊因
 哈特默默地走到機器旁邊,在一個螢幕前面站定,他抬頭望著這面巨大的閃亮
 螢幕,自言自語地道:
   “沒錯,我就是想看這個!”
     他說這句話的口氣,就好像是看見夢中情人似的。接著,他毫不猶豫地伸
 手在操作台上的鍵盤上輸入指令,電腦開始迅速動作。
     與其說萊因哈特的手是在有意識地操作電腦,倒不如說他好像在即興彈奏
 鋼琴名曲似的。當然,他所彈出來的不是音樂。畫面上終于出現了星系圖,這
 是一個由兩千億顆恆星所構成的銀河系。這些星圖慢慢地擴大著,接著,自由
 行星同盟的版圖出現在他的面前,一個個恆星系的名稱被顯示出來,連結這些
 恆星像脈絡般的航線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其中有個行星就是同盟首都海尼森。
 還有一個就是他曾經在那里大敗敵軍的亞斯提星域。另外還有一個是一百五十
 年前曾經發生過帝國軍全數被殲滅的達貢星域。其它還有好多恆星系、行星和
 古戰場。這些全部都是他心中期待著在未來能一一征服的地方。
     萊因哈特像是一具雕像般地一動也不動站在螢幕面前,過了一會兒,他把
 挂在自己胸前的墜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手上,打開蓋子,看著里面裝著的一張年
 輕人的照片說:
   “走吧,吉爾菲艾斯,一起去掌握我們所共同擁有的宇宙。”
     萊因哈特對著他那雖然死去,卻猶如仍伴隨在他身邊的紅發摯友說了這句
 話后,用手撥了撥頭發,又恢復了他那傲視天下的模樣,然后以一種誰也模仿
 不來的步調走出這間電腦室。

     宇宙歷七九八年,也就是帝國歷四八九年,就在這樣一個混沌不明的局勢
 下渡過了。在這段期間內,有多少人能搞清楚自己該做什么事?又有多少人能
 了解自己在這段歷史中所占有的地位呢?全體人類共四百億人,其中有這種覺
 悟的人大概沒几個吧!
     目前,“萊因哈特皇帝萬歲”呼聲已響徹了全宇宙,有人認為這是好兆頭
 ,也有人認為這是凶兆,到底誰對誰錯,就只有等待時間來証明了。

     接下來是宇宙歷七九九年、也就是帝國歷四九○年的到來……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