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新年的第一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起来后,先去食堂吃午饭,吃完饭,
就去图书馆。我坐在图书馆里,拿起笔给娟写信时,心里突然感觉有些痛。过去那
些曾经那么清晰的景象不仅远去了,而且也变得模糊起来。尤其那块我们欢乐的草
地,似乎完全从我的视界里消失了,我象是又走在了另一片草原上,正从草原的边
缘向草原的中心奔过去。这是一片春天的草原,草地澄清的气息和碧绿的天空融合
成一体,太阳在草原的上空闪耀着赤热的光芒。但我还爱着娟,爱着她的纯洁和美
丽,我们曾经在那个水边一次次地呼吸着大地湿热的气息,一起在生命的云彩里飞
翔,我们赤裸的身子在黑暗的夜空里也闪烁着如日光般迷人的光泽,我怀念我们的
草地。但我给娟的信中却写道:冬天已经很冷了,学校里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
草坪上除了落叶已看不到一棵青草。我讨厌这样的季节,有时我在夜里,总是梦见
那条河流从草地上冲过去。娟,我担心那块草地永远沉下去了,河流就在上面泛滥,
冬天的河流上面再结上厚厚的冰,那块草地就永远沉下去了。
我写好后就把它寄出去,然后才去找愫。愫见到我说她中午吃饭时等了我很长
时间,也见不到我人影。我告诉她我昨晚回去后和大家打牌一直打到天亮,这会才
起来。愫说,她的同学说延安影剧院今天放影一部日本片子,叫《啊,海军》,是
反映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很好看。我们就一起走去了。延安影剧院离我们学校就一
站多远的距离,靠近繁华的新街口。但我们到了那里只能买到晚上八点多钟的票。
我们买好了两张票就回学校。这几天,我正在修达尔文的著作,我从书本上学到一
点知识,很喜欢在愫面前卖弄,尤其在我对有些问题还处于一枝半解时,更喜欢对
愫发表宏篇大论。所以我们回来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就对愫发表我对达尔文的
关于物种变异的一些看法,当我说到,达尔文关于本能也是变异的说法是说不通的,
甚至他在论述这个观点时也是矛盾时,愫突然笑了,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当然会担心本能也会变异啊,能把你变异成兔子的本能我就高兴了。”我立即
把手伸到愫的腋窝下,在她的胸前捏了一把,然后说:“你说错了,兔子的本能在
这里。”愫立即笑着打掉我的手。
回来后我跟愫去了她的宿舍。愫宿舍里几个女生都不在,愫说她们都被男
朋友叫出去玩了。愫一回来就脱掉身上的外衣,露出里面的淡红色的羊毛衫。愫就
这样坐在我的身边。我从她身上立即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体香味,氤氲靡糜,荡心迷
神。很快,我的情欲就被它剌激起来往上升腾,象山洪暴发般有股不可遏制的力量
在作用它。我转到愫面前,低下身子,头埋进愫的怀里,在急促地呼喊着愫的名字。
愫搂着我的脖子,温柔而几乎是哀求地对我说:“不!”但这个时候,情欲主宰了
我,我心中的烈火在燃烧,我不顾愫的反抗把愫推倒在床上,一件一件扯掉愫的衣
服,当愫美丽的胴体赤裸在我的眼前时,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或是许久以来的渴
望让我煎熬得这会儿觉得太幸福了。我的辽阔的草原终于给我打开来了,我的情欲
的烈马从现在起可以在这里驰骋了。它是那么的桀骜不顺,天高地迥,纵横经纬,
衔山川之光华,兴洞庭之碧波。但现在,我只是轻轻的抚摸着愫的天鹅绒般美丽的
肌肤,细细地欣赏它,象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不敢轻举妄动。我的手从愫的
脸上一直抚摸到愫的脚,然后回来,在愫的两腿之间犹豫着,徘徊着……突然,
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不知道是由于强烈的情欲还是由于情欲的忧伤。我俯下身子,
双手捧起愫的脸,热烈地吻着愫的一切。这一刻,愫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她也许
是怕我,怕我那匹烈马失去控制,伤害了她。或许她也是由于激动,曾经和我一样,
在黎明的暗夜里呼唤情欲的风暴。我说:“愫……”愫的身子在颤抖着。我抱
起愫的身子,将愫的胸脯紧贴在我的胸前。愫突然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身子勾倒
在她的身上……
但很快间,我发现愫的脸在变形,她抱着我的手也移到了我的胸前。每当我有
动作时,她就把我往外撑,两腿之间也在试图避开我的冲击。我说:“愫。”愫的
两眼始终紧闭着,有泪水往外溢。当她听到我的喊声时,愫重又搂住我的腰。当我
刚刚要挤压进一点时,愫突然“啊”了一声,身子扭动了一下,脸上是更强烈的夸
张的痛苦……
我伏下身子,搂住愫没有再动。情欲在我的心中开始慢慢的退潮,象是由愫的
痛苦阻退的。过了一会儿,我把手按在愫的额头上,我说:“愫。”愫睁开两眼,
眼里是汩汩的泪水,痛苦的表情依然凝固在她的脸上。我把手指插到愫的头发里,
轻轻地摩挲着。过了一会儿,愫了脸色开朗了一些,将手搭到我的脖子上,身体虚
弱得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似的,很轻地飘出一句:“好……痛……”
突然,愫推开我,一跃坐了起来,叫我拿一张纸给她擦擦。我从桌上撕一张手
纸给她,她在身子下面擦了两下,放到眼前看看,见什么也没有,她疑惑地望着我,
象是在问我为什么。我突然笑了起来,愫却转过脸去不理我,象是心被划伤似的。
我把愫重又抱住,告诉她,我没有进去,哪会有什么。愫象是明白过来了,但仍然
不能完全相信,问:“真的?”我说:“我干嘛骗你,瞧你那痛苦样,我哪舍得让
你难受。”愫立即温柔地抱住我,说:“怎么会那么痛?象是刀子在捅我。”
后来,我们一起穿好衣服,并排着躺在床上休息。到晚上去看电影时,愫的身
体仍象没有恢复过来,身上没有半点力气。我们就在学校大门口拦了一辆的士,愫
一上车就靠在我的身上休息。进了电影院坐下来,愫竟靠在我身上睡觉,几乎到电
影快要散场时,愫似乎才有了一些精神。愫醒来时问我有没有看电影,我说看了。
愫然后说:“我再也不要了。”愫说完了这话,象是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伸
出手在我的脸上轻拍了一下。我吻了吻愫。那一刻,我心里似乎充满了忧伤,象是
来自情欲的诉说。
(十四)
新年后的第三天,我从愫身边失踪了两天,去了镇江。第二天晚上回来,愫一
见到我,就问我去哪儿了?我说去理工大学了。理工大学在南京东郊,离我们学校
有些远,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里。愫有些相信,她说:“你出去应该先告诉我。”
我们离开教室一起到校园里散步,我们在一个角落里拥抱了一下。我在拥抱愫
的时候把手伸到了愫的胸前,我在那里又偷偷地抚摸到了我的甜蜜和梦想。在镇江
的两天,我常常想到愫,尤其在我和娟做爱时,愫痛苦的经历让我的情欲有些艰涩。
我和娟的第一次美妙而且醉人,我和愫的第一次应该一样的美妙醉人。那天晚上还
不能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我还没有能够进去,我们还没有听到来自身体深处美妙的
音乐。我们的草原还没有长出来,所有关于草原的颜色、气味我都没办法描绘它。
但我知道它快了,我已经走到了草原边缘上,我们的河流正在发育,它流过草原的
时候草原就长成了。它同样有无边的辽阔,有灼热的阳光和阳光流动的声音。
我们沿着小路走时,愫要我介绍理工大学的情况,但我的心还没有完全从镇江
走回来,娟的身影在我的心里飘,一丝隐隐的痛苦在我的心底发作。我爱娟,可我
正在向过去告别,告别我的初恋。我想起那天我和娟一起坐在江边上看过往船行时
的情景。天已经很冷了,北风吹得很厉。我们靠着坐在一起,下午的阳光照在我们
身上很薄弱,我们甚至感觉不到一点阳光的温暖。从江面上吹来的风,夹杂着一些
冷雨,打在我们脸上尤为寒冷。娟说,江水不会结冰,我想去你的家乡,去看看那
条小河,它在冬天会不会结上冰?
我的家乡河流每年都会结上冰,那条小河也一样要结上冰。我在童年时常在那
条河边上玩。从地上寻来许多的碎瓦片,然后一一向河面上砸过去。瓦片有时会在
冰面上滑行很远的距离,停在某个地方,一直到冰融化后才会沉下去。河面上结上
冰后,白天黑夜里都听不到流水的声音,但透过薄薄的冰,会看到水在冰下面流。
在河这边,能看到河对岸的堤上残留的一些向日葵杆。娟就是在那条堤上,在那年
夏天的一个夜晚,染出了那朵小茶花。娟说:“我想那年夏天,那年夏天后我们没
有分别。”
我们没有在江边上坐很久,江边上太冷了。我们都喜欢听流水的声音,但江水
流得太急,而且水色浑浊。我们喜欢听小河潺潺的哗动,听河水鼓动月光的声音。
我们做爱大都在小河边上,流水的声音成了我们做爱时一支美妙的音乐,我们的身
体会跟着更加兴奋起来,就象是我们血液里灌进了这种水流的声音,使我们做爱时
更加流畅而且舒心。我们离开江边后回到旅社,房间里比江边暖和很多,但我们房
间里没有洗手间,我们没法听到水声。娟用脸盆从外面水房里接来一盆水,放在床
边上。她说:“你在我身上时,我想看着水在脸盆里转悠。”
我们的房间朝向是向西的,这会儿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正好落在那盆水里,水
色一片绯红,水在转悠时有许多闪亮的东西在里面闪耀。我紧紧地压在娟的身上,
我们在一起奋力。但水在脸盆里转悠时没有声音,我们体里象是有什么东西在奋勇
地呐喊,象是要穿越某个坚盾似的。我们在呐喊里奔跑着,草地无边的辽阔,在我
们的面前,象是有许多星星如火一般地纷纷坠落在草地上……
我以前去过理工大学。我告诉愫,那座学校掩在一片森林里,四处景色很美,但
高大的树木有些阴郁,人走在下面很少能见到阳光,森林里有一条流水沟,长年有水
从山上流下来,顺着这条流水沟能走到很远。我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次我沿着水沟往
下走时的情景,我独自聆听过那个流水声。那个流水声比小河里的水声好听,有水跳
跃的声音,有湍流和缓流时的声音,我深深地被它吸引了。水沟两边多是杂树或者乱
石,有些树还开了花,花色有许多种颜色,红色的、淡黄色的都有。在一处,我看到
一块平整的地,上面长满了浓密的青草,青草一直长到水边,从青草里还散发出一股
浓郁的梨树一样的香味。我曾在那片草地上坐了很长时间,看着水从沟里面流过去,
细心地聆听着流水的声音,寻思着下次我要带娟到这里来,我们在这里做爱,在这里
听水欢畅的声音。我们做爱时还可以把脚一直伸到水里面,让水从我们脚面上跳过去,
在我们的脚面上发出声响,那个声音一定非常美妙和悦动人……
我和愫在路上走了很长时间,我讲话时思维常常飘出去找不到回来的路。愫几次
打断我,问我怎么了。愫还不知道,我的情欲早在另一片草地上发育过,那片草地上
遗落了我年少时最美的音符。我的情欲也是从那时起才变得强悍起来。此时,小路上
的灯光有些阴暗,几乎看不见我们在地上的影子,夜风也越吹越冷,我的心底有些哀
伤,只是愫不会觉察到,我也在努力把自己从忧伤里拔出来,从那个水声里走出来。
镇江的那个江边离我已经远了,我的心又在这边着落了,在愫的身边着落了。我突然
想到一个问题,我问愫:“你曾否幻想过自己在天空中飞行?”愫说:“幻想过,而
且幻想过许多次。”我说:“是不是象天使一样透明的不穿衣服在天空中飞行?”愫
说:“不知道,好象没这样想过。”我告诉愫:“我常常幻想自己夜里不穿衣服在天
空中飞行,从一个天空飞往另一个天空,从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城市,然后穿过一扇
窗户,落在一个女孩的房间里,天快亮的时候,我又飞走了。”愫突然揪住我的腰,
说:“你还胡说不胡说?”
我转身将愫抱住。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很惭愧。我的情欲象把刀子在甜蜜地割着
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