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來襲的鈦戰機接近到僅有幾公里內時，魏奇宣布：「攻擊可變翼切到攻擊模式。成對脫離隊形，自由選擇目標，速戰速決。」他一邊說一邊滾轉翻出，平穩地迴轉直接衝向敵軍。
萊拉和怪臉晚了一秒跟上動作，不過動作一致。她聽見某人粗糙刺耳的喘息聲傳來，然後才了解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她強迫自己深呼吸，然後試著集中精神。
第一組就成了鈦戰機與X翼戰機的首次衝突，雙方皆以最大速度接戰並對著敵人開火。在第一回交錯後，更為靈敏的鈦戰機會迅速回轉，試著咬住較慢的X翼戰機──一種簡單的戰術。而X翼戰機飛行員會使出渾身解數，利用他們的經驗甩掉致命的追擊。
她將護盾能源全部轉到機首，以應付這次面對面的衝擊，魏奇和怪臉也這麼做了。
此時她有個有趣的想法。魏奇•安提力斯就飛在她以公尺前方，機尾卻沒有任何護盾。如果她啟動四管鏈結雷射打進對方的引擎，馬上就讓這位帝國飛行員恨之入骨的飛行員從新共和戰士名冊內消失。
應該是反抗軍戰士才對。接著──要怎樣？用同樣的方式擊落怪臉羅倫，然後對拉維薩部隊傳輸投降訊號，藉著護航降落在星球表面……從此就能永遠活在擊落魏奇•安提力斯的名聲之下。
但感覺很奇怪。魏奇•安提力斯飛在她的砲口前，卻如此信任她如何對待他的性命。
當然他沒有理由這樣做。但是他的確做了。多久？一直以來都是。
她大可按下板機就將他消滅。
聽起來很誘人，但不知如何，其實一點也不。這樣的攻擊反而是種背叛。
她聽著自己笑了。根本沒有什麼背叛──只有所謂的效率。那是帝國情報局的基本教條，而她為了那些字語而存活。
但以某種觀點而言，她覺得崔吉特上將也背叛過。他選擇犧牲一整艘船的維修員好避免船隻落入新共和手中。於是她為此而策劃了他的滅亡，以一種情報局從上到下的簡單概念加以復仇──個人榮譽。
湯米嗶了幾聲警告。對方的距離降到兩公里，進入新共和瞄準系統可起始精準射擊的範圍內。數字繼續下降，接著魏奇和怪臉開火，四管鏈結的毀滅性紅色雷射光激馳而出，飛向拉維薩防禦者。
她的呼吸再度變得刺耳，如某種無法穿透的濃霧淹沒她的思緒。保護好你的僚機。不能殺害帝國飛行員。代表好幾年無慮生活的魏奇•安提力斯人頭賞金──而辛戟就和崔吉特沒兩樣。
她將雷射轉到快速的單發模式，以便發射持續的低能量雷射，然後啟動瞄準電腦。很快的系統在來襲的一架鈦戰機旁圈出抖動的黃框，接著轉為綠色，表示已經鎖定。座艙語音系統尖叫著確認。
她反射性地開火。紅色雷射奔向進襲的鈦戰機，但她往下拉住操縱桿，雷射一發接一發射出。她搖動操縱桿，如同用小水管對著大草坪灑水一樣分散火力，並看見其中一發擊中目標，在對方戰機的左側太陽能翼上打穿個洞。
真是好險──她試著繼續將火力灑在目標上，而接著她的X翼戰機在一聲巨響中前後搖晃著。容納攻擊可變翼切換裝置的模組從原本的地方被打出去，在她眼前飄出來，只由上層幾條控制電線還連接著。
她試著從觀景窗看去，不過感測面板上的診斷顯示依然沒變。她看見魏奇翻轉著往左上方飛去，並放棄繼續看著顯示幕。「湯尼，如果我們損害得太嚴重就給我嗶聲。」
機器人沒有出聲。
「幹得好，十三號，」她想那是三號。「這真可算是確認被擊落了。」
「謝了，三號。」他的言語彷彿被她的分心阻擋在外，以致她沒注意對方似乎在諷刺她。
外頭──敵人似乎從後方逼近。她往後只能看到湯尼的小圓頂，於是再次檢查感測器。沒錯，兩架鈦戰機快速地跟在她後面，不過似乎鬆緩地轉著，也許是因為剛才經歷的炮火嚇到了他們。她可以嘗試大幅切向右舷，也許能再來一次面對面射擊──
不。她的任務是跟著僚機，要保護他們。
魏奇大幅轉向右邊，她於是跟著，但是幅度沒有那麼大，因為這樣的動作會超過X翼戰機的慣性補償器，讓容納攻擊可變翼切換裝置的鐵箱拉著電線揮向她的頭盔。她瞥一眼左舷觀景窗，看見怪臉正在努力保持隊形。
一發炫目的綠光擦過她與怪臉之間。魏奇結束滾轉，已經朝著兩架鈦戰機射擊，萊拉則試著將瞄準框放在兩架之一，但是沒辦法鎖定──戰機太靈活了，老是跳出瞄準範圍外。於是她就直接開火，把雷射一發接一發劃破鈦戰機右邊的真空中。
鈦戰機飛行員為了躲開她的彈雨而靠左……正好衝入魏奇•安提力斯四管鏈結雷射中。雷射俐落地削過戰機球型的駕駛艙，讓戰機消失成耀眼的紅色、橘色和黃色的火球。萊拉的X翼戰機衝過那團煙霧時可聽見碎片撞擊的叮噹聲響。
以及一聲尖叫的回音。萊拉搖搖頭，她不可能聽見那位飛行員的。
除非那是對方在通訊。「湯尼，把我收到的帝國通訊全部切斷。」
完畢。
「二號呼叫領隊以及十三號。」又是二號。萊拉想甩掉這個聲音，彷彿有個該死的控制開關一樣。她試著從感測器找出下一架鈦戰機，但是最靠近的敵人正在逃離戰場，朝著拉維薩表面代表兩個全額中隊的紅色光點飛去。
事實上，僅剩的五架鈦戰機──都在脫離戰場。
「惡靈中隊，這是領隊，集合。十二號，用你的計算結果把我們弄離這裡，在他們反攻之前還有不到一分鐘。按順序回報狀況。」
「這是三號，沒有擊落記錄。左上方引擎遭受小損傷，已經關閉。」
「四號，擊落兩架，沒有損傷。」
就是此時，如同通訊器切換聲在她頭盔內不斷敲著她的腦袋一般，一個想法居然揮之不去。
辛戟就和崔吉特沒兩樣。她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那的確如此。目前鈦猛禽式還沒出現攻擊惡靈中隊，而若這裡是辛戟控制的星球，照理說鈦猛禽式應該是第一個出現的武力──他們早已建立了殘暴而有效率的名聲。因此，此地其實依然保持獨立，而攔截到的鈦猛禽式通訊就如惡靈隊員所說是假造的。
既然拉維薩的武力並非針對惡靈中隊而存在──表示這裡會有更多的武力──就是安提力斯指揮官說的，辛戟用來對付新共和──反抗軍──的計畫。
如果反抗軍部隊能打擊星球的防禦，也許能將之消滅，於是辛戟就能以征服者或保衛者英雄的身分大步踏進來。兩種選擇的結果都相同：讓辛戟控制一切。
她不得不佩服這個計畫，尤其它延伸到其他蒙•瑞蒙達號突襲過的地區。聰明又有效。
但是那些帝國飛行員卻為了滿足辛戟的效率感而犧牲了，就跟崔吉特上將一樣。而那並不是──
「十三號。」
──並不是榮譽。根本毫無榮譽可言。
而過去十五年來蓋菈•佩托希爾的生命就如躺進萊拉•諾特希的棺材般。她的父母本在帝國情報局工作，但卻因為不明原因被逮捕處死。蓋菈是多麼恨他們、想念他們……她又是如何學到教訓，急切地展現絕對忠誠，以免類似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呼叫十三號──」
她在整個生涯中學會不相信反抗軍與他們單純的樂觀宣傳。現在，她無法再將相同的信念放在這選擇她、訓練她並栽培她的單位。她一無所有。
湯尼急躁的嗶聲終於引起她的注意。
領隊想知道你是否安好。
「喔，呃……」她開啟通訊器。「抱歉，領隊。十三號回報──」她終於看著診斷板。「前方護盾減少百分之四十，但正恢復中。我想我在第一次面對面時被擊中了，有些裝置脫落。」
她抓住並扳動攻擊可變翼的開關，可變翼卻沒有關上到巡航模式。「攻擊可變翼制動器似乎壞了……我想我剛才也撞到了頭。」
「把護盾降下，你不需要了。別擔心攻擊可變翼，只要確認抄收新航向後聽我命令即可。」
「了解，領隊。呃，我正收到航向，現在在檢查中。」
「三號，我要你在全中隊之後五秒鐘才跳進超空間，以防有人的引擎因為戰鬥而損毀。」
「收到，一號。」
「聽我號令，三，二……啟動。」
他們大致無恙地回到蒙•瑞蒙達號的左側機庫，除了豬仔的油箱有一道雷射擦痕，以及萊拉無法闔上的攻擊可變翼以外，其他人都沒有損傷。
萊拉爬出戰機，落進一大群拍背、擁抱、鼓掌和祝賀的混亂之中。
似乎一切都在以慢動作進行。言語變得緩慢而幾乎無法理解，聲音也逐漸消失。泰瑞亞的金髮馬尾彎曲地甩動，豬仔正用雙手形容著複雜的戰機操縱，看起來像是困在低重力的其他加爾莫人一樣。
但讓萊拉體認的是轉向她的那些表情。那些是她所歸屬群體的雙眼。
在她失去雙親後，她就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了。
即使惡靈隊員和俠道隊員沒有說，或是沒有表達著「你是我們一員」的表情。不，毫無疑問的那是他們都在背後這麼說的。你發現了敵人的支援部隊，幹得好。開火真漂亮；你如何只用單發雷射模式辦到的？這是你第一個擊落剪影，恭喜你了。
你是我們一員。
她想辦法從人群中央走出來，不知如何仍與那些言語和她週遭世界給她的感官衝擊絕緣，走到了她與泰瑞亞共用的起居室。
也許她可以的。也許她能只要永遠當萊拉•諾特希，讓可憐而不快樂的怪物蓋菈•佩托希爾中尉和毀滅的不諒號確實一起消失。
你是我們一員。
她睡著了。在夢裡，她看見蓋菈和萊拉彼此爭執，說著她幾乎聽不見也聽不懂的話，而當她醒來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她不曉得究竟是哪一個擁有她的這張臉。
當惡靈中隊返回鷹蝠基地，帶著他們的新成員時，發現中隊其他的人也沒閑著。凱爾•坦納出於進取心領導了兩次任務，一切都因為矮子的緣故。
「我們認為霍麥的人犯了大錯，」長臉的異星人聲音驕傲地說。他站在作為惡靈隊員會議室的貨艙模組前方；飛行員們都圍在狹窄的橢圓形桌邊。「他們剛在霍力斯大陸的西邊海岸安裝了新的感測陣列站，把原本在西島的舊站除役了。不過我們檢驗這些感測器的規格後，發現他們的有效涵蓋距離比表面上短上數百公里。」
「這表示我們有一道狹窄的空中走廊，可以溜進去而完全不可能被偵測到──這之後藉由感測器難以追蹤的地表飛行，我們就能對地面設施實行突擊。」
「第一個突擊，」凱爾說。「是費爾隆市轄區的港口倉庫，不過恐怕沒什麼戰利品。我們發現有大量的帝國製娛樂全像投影，是會讓怪臉羞愧的宣傳影片──」
「那花了點時間，」怪臉說。「不過我臉皮很厚。」
「沒錯。接著起飛後，我們對碼頭裡霍力斯市有錢人和勝利軍官停泊的娛樂水上船隻掃射，把幾艘漂亮小船打壞，就能造成幾百萬元的損失。」
「第二個任務是突擊霍力斯市本身。我們在前一天先把卡斯汀放下，讓他找到保全系統，接著我和費南飛進去把建築旁邊炸個洞，然後在不損及鈦戰機最大飛行速度的情況下盡可能裝貨物出來。」
「什麼貨物？」
「帝國錢幣、硬幣、寶石。我們打洞的建築是帝國基地使用的官方金融交換所。」
魏奇瞪目結舌。「你們居然去搶銀行。」
「沒錯，而且也很好玩。要躲避有點困難，沒辦法不被感測器發現──所以我們直接往太空飛去，閃避他們反入侵的炮火，而且和追擊的鈦戰機賽跑。結果是費南的戰機被敲了幾個洞出來。」
「更正，」費南說。「是飛行員被痛敲了幾下。」
「跟他們說我做了什麼，」卡斯汀說。
「喔，對了。卡斯汀在當天或離開以前想辦法弄了個全星球資訊服務的高階帳號給我們。我們現在能從星球防禦衛星網路接收該星的視覺與感測資料，他們現在還沒有集中掃描我們，別擔心──我們在附近一個衛星環採礦殖民地設立了一個中繼站，如果被偵測到，我們可在東窗事發前把它炸掉。反正，我們發現他們正在設立幾個小型戰機基地，可能想用來對抗我們的地面任務，其中一個靠近費爾隆，另一個在霍力斯東邊。由於那些地方顯然不需要額外的防護，所以我們在想這是為什麼。」
凱爾說，表情露出由惡靈中隊培養出來的簡單驕傲，這在其他軍官身上是看不到的。「卡斯汀也修改了我們所有鈦戰機的通訊系統，能更有效扭曲我們的聲音──由新型電腦控制的程序能確實修改口音並改變性別，讓監聽者更難辨認我們的聲音。」
「做得很好，」魏奇說。「不過既然是海盜行動，我只希望你們不要看起來像是玩過頭了。」
費南哼了一聲。「快樂的勞動者比較有生產力啊。」
魏奇點頭。「但是快樂的海盜可是職業海盜。你們還記得鷹蝠是在前線，是個幌子嗎？」
凱爾和費南交換眼神，顯示他們沒聽過這種新聞。
「這樣就好了。有別的事嗎？」
「有的。」矮子說。「我們也找出離開霍麥的運油艦時程與航向，遊覽了一下小行星帶上的政府採礦作業，然後回到霍力斯市。那裡現在有幾架鈦戰機防守，不過我認為可以用點適當的驚喜，在洩漏出警訊之前把他們收拾掉。如果我們能俘虜運油艦，但保持正規的航線，就有機會將整個中隊──甚至連日草號一起殺進霍力斯。我們可以藉此規劃大型作戰……或只是因為需要而俘虜一艘運油艦。」
「很高興知道。好了，惡靈中隊──」
「是鷹蝠，」凱爾心不在焉地糾正。
魏奇嚴厲地瞪了他一眼。「惡靈中隊，確定你們把海盜行動寫進最近給科羅森的報告中。現在情況是，你們在我們不在時幹了幾件好事，結果讓霍麥政府更加如坐針氈。」
他開始把手上的東西一件件放下。
「我們用偷來的攔截機和替換零件，以軍事的方次攻擊他們；我們突襲水上船隻而增加平民的負擔；我們掠奪了他們的經濟，結果也換來對平民更多的壓力。而我們也展示了能自由進出他們的領空而不受傷害，讓他們搞不清頭緒，這點才是最重要的。他們知道和平之日不會持續太久，也不知道如何應付像惡靈中隊這樣的單位時，如果運氣好，他們就會投靠辛戟的陣營尋求協助──」
「而辛戟會跑來壓碎我們，」怪臉說。
魏奇笑了。「如果你們能有預期承受被壓碎的決心，那麼他會很驚訝的。好吧，我們繼續對他們施加壓力。我要把那兩座戰機基地摧毀──讓霍麥上的帝國軍清楚知道，他們無論建造什麼，鷹蝠都能幹掉它。我們坐下來開始計畫吧。」
基地內其中一個不住人的貨艙被當作中隊的自助餐廳，旁邊相鄰的貨艙則當做廚房。當大多數惡靈隊員在蒙•瑞蒙達號上時，凱爾和技工古柏•丹恩用雷射切割器在面對渠溝的牆上開個大洞，變成沒有透明鋼的觀景窗，且即興地擺了幾張椅子和桌子。現在惡靈隊員可以選擇在「裡面」或「露臺外面」用餐了。怪臉看見魏奇對著這個一時的改變搖著頭，儘管這位中隊指揮官從不參與惡靈隊員所做的類似行為。
在策劃地撼作戰──泰瑞亞為這摧毀兩座帝國基地的計畫取的暱稱──的漫長今晚後，怪臉坐在「露臺」的桌前用餐。通常他會和費南共用一張桌子，讓他們兩人對著其他隊友高談闊論，不過今晚他的僚機卻在裡面和萊拉•諾特希坐在一起。怪臉不能責怪費南的選擇；畢竟萊拉是個有魅力、聰明而不錯的同伴。他看見她因費南的一個笑話而大笑著。
她的肢體語言仍有一點緊繃。也許她仍覺得自己容不進惡靈中隊之中。可能不久以後她就不會了。
萊拉對著費南講了幾句話，表情依然很高興，接著收走盤子離開了。費南仍留在原地。
怪臉卻看見他的夥伴做著不尋常的舉動。費南緩緩地保持著全然的寂靜，很難看出來究竟是不是死了，甚至沒有在呼吸。除了他胸口的緩慢起伏，其他部分一動也不動；他一隻眼睛閉著，姿勢逐漸跌進一種全然的屈從……全然的挫敗。
怪臉起身走向他，低聲開始說話。「塔？」
費南猛地往上看，表情忽然轉為喜悅。「怪臉！老兄你正好來了。把我的靴子擦一擦，好嗎，孩子？我明天有任務呢。」
怪臉指了指他身上的中尉徽章。
「喔，沒關係。即使我有著卓越的智力，你也能猜出要先賄賂誰。我的損失，」費南起身，很快清理盤子，堆在旁邊的專用架上。
「你還好吧？」
費南一臉困惑地看著他。「當然。喔，也許擦靴子的部分令人掃興，也許我能叫魏奇來做。」
怪臉哼了一聲。「你大概活得不耐煩，想去當雷射砲打靶練習的靶子吧？」
「喔，才不呢，我早就當過了。沒必要再去做一次。」費南伸懶腰打著呵欠。「我最好回去睡覺了。明天有任務要出。」
「沒錯。」
費南帶著最後的微笑如風一般離開，往渠溝的飛行官起居室去。怪臉讓他走了，但是覺得不對勁，彷彿他看見的是某種費南的幻象，而真的費南失蹤了下落不明一樣。
一小時候，也就是怪臉做對佛爾隆基地突擊的模擬飛行後，他出現在費南與豬仔共用的起居室門口。一開始的敲門沒人回應，所以他又敲了一次。
「走開。除非你的官階在中尉以上，不然就滾開，老兄。」
「我必須跟你談談，塔。」
「明天。」
「我說現在。」
「我跟別人在一起。」
「我知道，豬仔說你要他晚上去別處過夜。這只要一下子就好。」
改裝貨艙的門發出嘶嘶聲打開。但那不是機械聲；這種貨倉根本沒有液壓動力門。
那是費南發出的惱怒聲。這位裝有強化生化機械的飛行員穿著鬆散的猩紅色絲質袍子，帶著惱怒的表情。「幹麻？」
怪臉從他身邊擠近貨艙的第一個房間。貨倉被分為三部份，最大的用來交際，次大的有兩張床，而最小的充當冰箱。怪臉看見主房間內有台開著的終端機，但是螢幕一片空白。「這裡沒有別人啊。」
「小聲點。她在後面的房間裡。」
「我想那裏一樣沒有人。」
「你是在說我騙人嗎？」很奇怪的，費南的語調沒有一絲氣憤。
「你在娛樂時是不喝酒的，但我能聞到空氣中都是酒精味。」
費南粗心地聳肩，從長袍口袋拉出一只瓶子，上面標籤寫著第一霍麥，無疑是鷹蝠從巴迪瑞亞號搶來的物資之一。「想喝嗎？」
「不。你究竟怎麼了，塔？」
費南關上貨艙門，無精打采地坐下──卻不是坐在室內飽滿的沙發上。「我近來越來越容易喝醉了。」
「年齡問題？」
「不是。」費南搖搖頭。「我身上可被酒精污染的部份越來越少了。每年身體的部份越來越少，機械越來越多，於是酒精發揮效果的速度更快了。」
怪臉拉過終端機的椅子轉過來，好讓自己靠著椅背。「我不確定我有聽懂。」
「她沒有興趣，怪臉。對我沒有興趣。」
「萊拉？」
「沒錯，萊拉。其實過去不同的時間，還有費蒽、泰瑞亞，佛羅、布勞爾斯和科羅森的好幾位女士，接著是莎拉、黛亞，以及最近的萊拉。」他拉開酒塞喝了一大口。
怪臉哼了一聲。「也許你需要改進技巧。你對她用了什麼邀約？」
「啊，問題就在這裡。我根本沒做什麼邀約，只是坐在她旁邊聊天，讀取她的雙眼。她覺得我的笑話很有趣，也對我們反擊崔吉特上將的戰役感到興趣。她喜歡我，我想她是的，但……其他的……啥都沒有。我根本對她毫無魅力。這種情況已經好久、好久了。」
「聽著，塔，我們這些打仗的人總會受到一些社交限制。我知道你有一天能找到某個人──」
「少來做那種使人安心的白痴姿勢了，乾脆把你的臉貼到牆上我會比較感激，」費南溫和的說，但是語句中有著毫無疑問的嚴肅。他甚至沒看著怪臉，沒有移動或緊張的樣子，但聲音內的威脅卻無比真實。「你根本不懂。」
「那麼就讓我懂吧。」
費南抬頭看著貨艙內低矮的天花板，彷彿能看穿它，如充滿期望地瞪視著滿天繁星，期許給予一些鼓勵。「好久以前，在安鐸戰役時，我在一艘護航艦擔任醫生，那艘船被帝國密集火力擊中，將整個部份的船殼炸開，艦員都被吸進真空中。一塊被雷射蒸發的橫樑打中我……前一分鐘我還在搶救腦震盪的飛行員，下一分鐘我就帶著半張機械臉和一條機械腿醒來，而那飛行員早就死了足足兩星期了。」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女子願意對我投以半點認真的興趣。」
「這不是腿和臉的問題，塔。」
「我知道，你這低能兒笨蛋。」費南怒目注視他，發光的機械左眼看來帶著惡意的神情。「當我在醫護區被擊中的那天，有些事情就死去了。我覺得那是我的未來。我覺得人們──也許只有女人──會看著我說，『看看這傢伙，他毫無未來。』」
「這太可笑了。」
「未來沒有可替代的機械，怪臉。而每次我受傷，他們就必須把我的另一些部分切除換上機械，只因我對巴克它過敏。每次這些發生，我就覺得自己離當年的年輕醫生更加遙遠。他不可能回來了，怪臉，這裡存在的不是全部的他。」
「塔……」
「別跟我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因我喝醉且脾氣暴躁。我知道我是這樣沒錯，但是我告訴你的一直都是事實，即使我沒喝醉也一樣。即使我在享受所有人生也是。沒有未來，也沒有人屬於我的未來。」
「但你有朋友，塔。」
費南點頭。「是的，我是有，我也很感激。但是我的朋友只屬於現在，如果我試著看見有誰存在我的未來，一個都沒有。沒有未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希望你別這麼想。」
「我也是啊。」
「把瓶子給我。」
「我知道，明天有任務呢。」費南遞過酒瓶，裡面三分之二已經空了。
「如果你沒辦法執行明天的任務，我希望你告訴我。」
「會的，中尉。」
怪臉想多說什麼，但忽然想到費南最後一句正式回答似乎是想把他逐出這場對話。他只得搖搖頭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