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64 我和毛的關系也開始疏遠。毛認為我不積極投入文化大革命是對他不夠忠心。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毛第一次具體表現對我的疏遠。毛那天要去武漢,他沒 有要我去--這是我做他醫生以來第一次不讓我隨行。林彪建議毛帶空軍總醫院內 科主任和解放軍總醫院外科主任同行。 我覺得危險步步逼近,汪東興也有同感。汪覺得這其中一定是江青在搞鬼。林 彪不清楚狀況,不會出這種主意。一定是江青跟林建議的。汪怕江是想趁毛不在時 候整我。雖然汪管轄下的六個工廠很平靜,但文革的暴行仍在各地蔓延,武門逐步 升級。武漢的造反派和支持陳再道的一派群眾鬧得不可開交。毛澤東親自南巡,南 下武漢。 北京也處在混亂邊緣。毛一走,就是江青在主事。汪怕我會被江的人綁架。他 叫我不要回針織總廠。江可以派人在那捉我。汪說︰“你就住在一組你的辦公室。 如果有事,你立刻就來武漢”。在中南海里我萬一出了事,還有法子和武漢連絡。 我搬回中南海,卻親眼目睹了汪的恐懼成真。江青的文革小組向來平靜的中南 海鬧得個底朝天。劉少奇是造反派的主要目標。中南海西門外,有許多造反派學生 在示威,喊口號︰“打倒劉少奇”,紅牆上貼滿了打倒劉的大字報。人越聚越多, 西門外的府右街斷絕了交通。入夜以後,這些人就露宿在街上。府右街完全變了樣。 當時是七月,天氣酷熱,幾十萬造反派的學生擠在這兒舉行“揪斗劉少奇誓師大會”。 街上腐壞的食物,人潮的汗味,臨時搭的公廁,混合散發出的臭氣燻天,令人作嘔。 我睡在我的辦公室,輾轉雖安,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光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 來,中南海從未被包圍過。雖然示威群眾越來越多,負責守衛的警衛崗哨仍鎮定如 昔。 七月十八日終于有了巨變。上午我正在辦公室內看報紙。一中隊值班的人跑來 告訴我,劉少奇被斗了。我沖到國務院小禮堂前,這一帶人都擠滿了。警衛團也來 了不少官兵。劉少奇和王光美正在草場上挨斗。斗他們的人大多是秘書局的干部。 警衛們袖手旁觀。劉的頭發被扯亂,上衣扣子掉了兩個,被人將兩臂向後拉住,腰 彎下來,頭幾乎踫到地上。這就是所謂的“坐噴氣式飛機”。這時還有人上來,踢 幾腳,打了一個耳光。警衛還是沒有插手。我實在看不不去了,劉少奇已經六十多 歲,他是堂堂的國家主席。 我走到鄧小平住的院子,及陶鑄的院子。鄧和卓琳,陶鑄和曾志,也都在挨斗, 但情況沒有劉少奇嚴重。他們都被推來扯去,或是冷嘲熱諷,沒有人打或踢他們。 楊德中也在場。我向楊說︰“怎麼突然斗起來了?”楊說︰“昨天晚上中央文 革小組通知今天要斗爭。我連夜打電話給汪(東興)主任了。現在還沒有消息。” 汪其實進退兩難。他不能跟毛直接報告中南海的暴亂,這樣就無異于與勢力龐 大的文革小組為敵。那時沒有人敢冒大不諱批評造反派。何況,汪與毛的關系因劉 少奇的問題長期緊張。一九六三年,汪曾陪劉和王光美訪問印尼。此事雖經毛正式 同意過,汪回來也向毛如實報告,但毛總疑心汪和劉關系“密切”。汪自然也不想 和毛要打倒的人站在一邊。我心中暗自揣度,怎麼會毛剛離開北京,就圍困中南海, 就開斗爭會,毛是不是都事先知道? 七月二十一日,汪東興打電話給我說,空軍司令部已經派了一架飛機,在西郊 機場等我,要我立刻去上海。 幾小時內,我就到一上海,住進毛和其隨從人員住的西郊賓館。毛的警衛密密 實實,這是多處來未有的現象。一中隊來了有一百多人,還加上上海市公安局的人。 秘書、通訊員人數也大增。西郊賓館上上下下,滿滿都是人。 毛有點支氣管炎,陰部生了皰疹。毛的“女友”太多,我和他最近不經常在一 起,所以無法追蹤出傳染者是誰。我用中藥替他治療皰疹,注射頭孢菌素治療支氣 管炎。我跟毛說明皰疹曾經由性行為傳染,但毛不听。他覺得沒那嚴重。 毛問我北京有什麼新情況。我將造反派圍困中南海,和揪斗劉少奇、鄧小平、 陶鑄的事告訴了他。他當時沒有說什麼。他的沉默也顯示他對北京的事不滿意。 入夜,毛又叫我將發以上情況說了一遍。他就︰“文革小組做事不打招呼。不 要他們當面斗,不听。”我因此知道公開批斗劉、鄧、陶是文革小組自作主張。不 是毛的本意。他的本意是,背對背斗,即收集劉的各種人證、物證,以據之判定劉 是“反革命”。 我跟毛在上海停留了將近一個月。他要再回武漢。毛七月十四日去武漢軍區鬧 了“七•二○事件”。周恩來急忙派飛機來,倉皇送毛到上海。 在此之前,武漢兩派人員武斗十分激烈。當時造反派大肆攻擊武漢軍區司令陳 再道。毛去武漢前,文革小組派了極左分子王力(原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秘書長) 和公安部長謝富治去緩和對立的群眾,逐步聯合。但王力卻轉而支持造反派,將對 方稱為反革命派。支持陳再道的群眾大怒,把王力捉了起來。當日周恩來隨即到武 漢,並勸說釋放王力。一些支持陳再道的群眾游到毛住的梅園小島上,想跟毛陳情, 被武裝保衛毛的戰士們把這些人全面關起來。毛知道後,叫把人放了。造反派就這 些群眾想謀害主席,但毛相信這些群眾真心崇拜他,陳再道也對他忠貞不二。毛的 意思是見見兩派,調停聯合。周恩來很緊張,這些群眾都有武器,為了毛的安全, 周匆忙將毛送去了上海。 經周協調後,王力被釋放。王力和陳再道後來雙雙去了北京。 八月二十日由上海動身,乘飛機又到武漢。毛在飛機上說︰“我看武漢這兩派, 沒有那個是反革命。上次讓王力一挑,兩派打起來了。我就不信真有反革命派。看 來王力、關鋒、戚本禹(此三人都是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都不是好人。 毛為了顯示不會有誰謀害他,他是公眾衷心擁戴的領袖,從飛機場乘了敞篷吉 普車穿行市區,然後到了武昌東湖梅園招待所。我坐在後座,車子四周有上百名便 衣武裝警衛。兩派的群眾夾道歡迎,熱烈喊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按毛的說法是“接見了兩派群眾”。 毛不在北京時,北京完全在文革小組的控制之下。他們將矛頭指向外交部長陳 毅元師。陳毅與其他軍事領袖曾在一九六七年二月召開的“踫頭會”上,公開批評 文革,不讓軍隊涉入文革,並譴責紅衛兵造成“紅色恐怖”。八月,王力和關鋒在 汪青的支持下,組了“首都紅衛兵五一六兵團”,佔領陳毅的外交部奪權,並將英 國駐華代辦處燒成灰盡(1)。 毛八月回到北京不久,便下令先後逮了王力、關鋒和戚本禹(戚在次年一月被 捕)。 王力、關鋒和戚本禹是極左派,屬不爭事實,但他們也只是替罪羔羊。文革小 組的真正權力握在康生、陳伯達和江青三人手中。毛顯然對江青有所不滿。我們還 在武漢梅園招待所時,毛每天看《魯迅全集》。有一天他突然講了一句︰“葉群是 阿金式的人物,江青也差不多。” 雖然毛對江青鬧得天翻地覆的行為不安,他 還是沒有采取任何阻止她的行動。 注釋 (1)許多西方人認為“紅衛兵五一六兵團”從來不曾存在過。李醫生不認識兵團 的人,但听過對它的諸多指控。不管怎樣,陳毅被打倒,英國駐華代辦處的確化為 灰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