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40 一組在十二月底召我回去工作。衛生部常務副部長徐運北來病房看我。他已經 向吳潔了解了我身體情況。李銀橋九月來看我時,便想叫我回一組,但吳潔推 說我還需要治療。現在副部長親自出馬,吳潔只得同意讓我出院。 徐問我午麼時候出院。我說打算多住些天。他說現在黃樹則的母親去世了,黃 去天津葬母,一組沒有人工作。我表示我不想去。 徐立刻說︰“現在可正在反右,外面熱火朝天,你住在醫院里,又沒有大不了 的病,這不大好吧。” 我一听徐的口氣不大對頭,里面似乎有威脅的意思。我在醫院的四個月內,外 頭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彭德懷元帥被撤職,他手下的總參謀長黃克誠也 未能幸免。羅瑞卿升職,接替黃的職位。一九四九年便半退隱的軍事委員會副 主席林彪,取代彭成了國防部長。許多人不懂毛為何指派健康狀況不佳的林彪 就任此要職。 林彪甫就任國防部長,立即召開了軍事委員會擴大會議。會上林彪發了言,不 但批了彭德懷,而且將朱德批了一頓說,朱是什麼總司令,當總司令從來沒有 指揮過一次戰役,沒有打過一次勝仗,簡直是個黑司令。林的發言稿是經過毛 事先看過的。看來這些提法,毛是同意的。 看情形我如果再堅持住院不回一組,豈不很容易被扣上右傾的帽子。 我於是說︰“等我辦好出院手續再去。” 徐說︰“我院手續辦不辦都可以,我告訴他們就可以了。”徐兼任衛生部黨組 書記,自然有權這樣辦。 毛此時在杭州。王敬先兩天前便打電話給羅道讓,要我隨時動身前去杭州。十 二月廿二日,我與李銀橋搭機前往杭州。 起飛不久,遇到暴風雪,飛機顛簸得很厲害,只好在南降落。我們到機場休息 室,江蘇省公安廳洪廳長正在等我們。洪告訴我們,京滬杭上空有一個強暴風 雪帶,飛機通過有危險,他讓我們到招待所住一夜再走。 第二天一早我們乘一輛小轎車在暴風雪中上路,沿過去的京杭國道馳去,下午 參點鐘到了杭州汪莊。這時毛仍沒有睡醒。晚上我才見到毛。 我說︰“我已經恢復了。主席可能感冒了吧?” 毛說︰“不曉得,只是不舒服。” 我說︰“我給檢查一次吧?” 毛同意了。我給量了體溫。稍有微燒。听診沒有異常。心髒、血壓和脈搏都正 常。我同毛講,是有些感冒和支氣管炎。 毛說︰“馬上開會了,怎麼辦呢?” 我建議他服點抗生素和感冒藥,防止繼續發展。毛同意了。 次日晚上體溫恢復正常,咳嗽也減輕多了。毛很高興,說︰“說嘴郎中還有點 好藥。” 我趁機說︰“浙江省委第一書記江華同志建議,明天是主席生日,想大家會餐 慶祝一下。” 毛說︰“我歷來不主張過生日,不過大家聚聚是可以的。我還沒有全好,你們 去會餐,我就不去了。”毛仍為大躍進所引起的饑荒心有愧疚。他不願在一般 平民挨餓受苦之際,大吃大喝。 其他干部可沒有這種胸襟。我出來後,告訴了葉子龍。葉听了以後,笑逐顏開 ,抿抿嘴說︰“行啊,我們干它一頓,這一次一定把王芳灌醉。大夫你干了件 好事啊。” 廿六日毛醒了後,大家一一進去給他祝賀生日。毛已經完全復原,對這次治療 很滿意,同意和大家照像。 宴會就在參號樓餐廳內舉行,一共擺了八桌。浙江省的主要領導人都來了。由 江華、王芳作代表去看了毛。毛告訴他們,不能鋪張,不要說做壽,只是大家 聚聚。 江、王出來後,大家開始入席。這可真成了宴會,浙江省的名菜都擺出來了, 其中最突出的是燕窩乳鴿和砂鍋魚翅,確是別有風味。席中葉子龍將王芳真的 灌得大醉。王敬先悄悄同我說,現在全國這麼困難,餓死人,我們這樣大吃大 喝,太不像話。 我深有同感。在中南海深宮朱牆外,成千上萬的中國農民正在挨餓。一九五九 年的秋收比前一年還糟。到目前為止已有數以百萬的人餓死。等這場饑荒結束 時,死亡人數會上千萬。在中國哀鴻遍野之際,我和林克、王敬先、葉子龍、 李銀橋、浙江省的這批領導人,大舉慶祝毛未出席的六十六歲大壽,眼前桌上 擺滿了山珍海味。公安廳長醉得倒了。我心中感慨萬千。 我跟王敬先說︰“在這個環境里,不隨波逐流,就會受嫉。除非下決心,挨整 也離開這里,才能對的住良心。林克常說︰‘魯迅說過,不能赤膊上陣,否則 乾挨槍。’看來,不同他們妥協,在這里無法立足。“ 唯一對得住良心的方法是離開一組,但我第二次的努力又告失敗。 一組這個環境可真是中國土地上的一個特區,任何紀律、法律、規定,都不能 在這里起作用。這是塊世外桃源,真是塊天不管,地不轄的地方。 只有毛能統治我們。 還有噬嚙著一小撮尚有良知的我們的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