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28 江青從蘇聯接受醫療返國後,神經衰弱更形嚴重。她認為她有重病,子宮頸原位 癌復發、咽部淋巴結發炎、胃不好、消化能力差、頭上似乎壓了一個鐵盔。她自稱 是淋巴體質。她說耳鳴,好象有個蟲子向耳里鑽。怕風、怕光、怕聲音,而且有一 種恐懼感。她長期有失眠癥,安眠藥換來換去,然後又說藥物過敏。她對安眠藥上 癮。她生病也上了癮。 但她的鈷六十放射治療十分成功,原位癌完全治愈。 當時我負責她和毛的保健,不得不給她檢查。 江青經過鈷六十放射治療以後,我在血常規檢查中發現,全血細胞都偏低,特別 是白細胞和血小板比正常數字降低很多。那表示江青處于放射治療後的恢復期,不 必大驚小怪。但江青幾近歇斯底里。我從十三陵水庫勞動回來後,就由我負責具體 組織安排,保健局找了各科專家檢查會診。這時已是暑期,江到北戴河後才檢查身 體。 這次的檢查科目多。江要我布置各科分開檢查。江又提出,為了避免神經緊張, 連續查兩天後,要間隔三、四天,休息好了再查。這樣斷斷續續地做完了全面的身 體檢查,一共用了兩個禮拜。江對檢查的醫生們呼來喝去,非常不尊重。又隨意改 變檢查時間,視醫生們如同家僕。 檢查完畢以後,醫生們聚在一起,討論檢查結果。大家感覺十分棘手。除去已經 治愈的子宮頸癌尚且需要定期檢查以外,就是要適當治療放射後的血球降低。其他 沒有發現什麼重要的疾病。(此後多年,直到她被逮捕時為止,二十多年間,她的健 康情況一直很好。) 大家都明白,江的生活條件十分優越,每天沒有事情可做,接觸的人太少,真可 謂離群索居,勢必形成性格上的孤僻怪延,和極端的個人主義自私自利。她自己感 覺的癥狀又多又嚴重,但身體卻是基本處于健康無病的狀態。她說的一些癥狀,其 實就是神經衰弱的表現。我們都是內科醫生,無法治療她的心理疾病。 我們寫了一份意見書,分別交給毛和江青。意見書上說︰“經過各科仔細周到的 檢查以後,江青同志目前處于放射治療後的恢復期。除去一般的增強體制,提高對 疾病的抵抗力的藥物治療以外,要盡可能參加一定的社會生活。暫時不能擔任工作 。但要多參加文娛活動和體育鍛煉。”我們措詞十分委婉,其實江青的病因之一便 在于無所事事。 江看過後大為不滿。她認為她根本上不是放射治療的恢復期,她有重病,醫生不 是忽視,就是向她隱瞞真相。她指責一頓以後,要醫生們重新討論,認真報告實際 情況。 醫生們無可奈何,聚在一起又反復討論。大家並不是討論有什麼病,而是琢磨用 什麼樣的言詞可以使她接受。最後向江青提出,大家提的放射治療的恢復期,是表 明在逐漸恢復中,在恢復過程內,原有的神經衰弱和植物神經功能失調,都表現出 一些癥狀,這些癥狀就是她自己感覺到的各種不舒服。 江青對于這個解釋仍不滿意,一定要說出有重病在身,仍在堅持奮斗。可是醫生 們再也不願意讓步了。在與江交談時,她甚至瞪目厲聲質問醫生們說︰“你們能保 證我沒有,也不會有什麼病嗎?” 江跟著又說︰“你們說參加一些文娛活動和體育鍛煉,太空洞,沒有具體內容。 你們應該提出具體項目,排出每周的活動日程。” 這又使大家大費腦筋。于是建議,听音樂唱片,練習听力;每周參加兩次晚舞會, 鍛煉體力;看看電影,使眼楮對光線逐漸適應;多在室外照相,使身體對自然風和陽 光適應力增加。又提出可以打太極拳。 毛對我說,他年輕時練過拳,也了解道家佛家禪定及修煉,對于江青打太極拳有 意見,認為練拳不適合江。後來他同意先讓她試試看再說。于是保健局通過上海市 體育運動委員會,請來一位姓顧的拳師。這是毛與江暫時住到西郊新北京,叫做新 六所的住處。這里面有六座住宅,是為毛和其他幾位黨的副主席造的。我每天上午 乘車接顧拳師,到新六所教江青打拳。 江打拳很認真,但是柔弱無力,只能算是比畫而已,顧拳師既謹慎,又含蓄,話 不多,可是需要說明的地方,都簡要精確地加以說明。 顧非常會看眼色。他發現,只要重復兩三次指出江的姿勢或出手不對的時候,江 神色就不對了,因此也不要求太多。 七月初我隨毛和江青到了北戴河。顧拳師也跟著去了。 江青在北戴河,神經衰弱越來越加嚴重。 護士天天哭喪著臉。江青怕光,窗子上必須放下窗紗,可是江又要經常開窗通空 氣,必須拉開窗紗。這一開一關,護士被罵來罵去。江怕聲音,拉開或拉關窗簾, 都不許有一點聲響。護士在房內走路時,衣衫的悉嗦聲都要受到她的申斥。江說, 棕色、粉紅等等,刺她的眼楮。于是牆壁,甚至家具,都涂成淡綠色。 護士又向我哭哭啼啼地說,實在干不下去了。這期間換了五、六批護士,都是高 高興興來,垂頭喪氣走。江的口頭禪是︰“中國有六億人口,人多得很。誰不干, 誰走。願意干的多得很。” 當時我和保健局局長史書翰,副局黃樹則,一籌莫展。我們商量還是找楊尚昆, 請他想想辦法。楊說︰“江青根本看不起我。你們的這些困難,說給我听,我有什 麼辦法。” 我們回來,真是如坐愁城。又商量還是找周恩來,請他想辦法。史書翰曾為林彪 的事找過周恩來。當時林彪已是半退休,有精神衰弱,不肯听醫生的話。周去找林 談,說毛主席和黨都希望林彪听醫生的勸。林就听了周的話。我們想請周對江青勸 說一下。 結果我們打錯如意算盤。 黃打電話給周,秘書說周太忙,由周的妻子鄧穎超同我們談一次。我很少跟鄧穎 超接觸,但我十分尊敬她。我們都叫她“鄧大姐”能見到她本人是件光榮的事。我 做了發言的準備,想好好地將江青不好伺候的情況向鄧說明一下。 我和黃樹則去見了鄧,將工作的困難向鄧說了。並且說,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還 提出,只采取醫療護理的辦法,解決不了江青的“病”,必須有人勸她,要自己克 制一些,要認識她的一些癥狀,不是真的病,是脫離工作,脫離社會生活的結果。 鄧听我講完以後說︰“我們的主席,在革命中度過一生。他老人家全家有八位, 都為革命犧牲了,真是為了革命,做出了無比的貢獻。我們對主席的感情不能是空 的。主席現在只有了一位夫人江青同志。江青同志有病,我們只有照顧好才對得起 主席。再有天大的困難,也要照顧好。” “主席的第一位夫人楊開慧,為革命犧牲了。第二位夫人賀子珍有了精神病。現 在你們又說,江青同志精神也不正常,這使我們傷心極了。你不應該這麼說。這對 主席太不公平了。黨給你們的責任,就是照顧好江青同志,治療好,護理好。你們 沒有權力提出那些問題。” 當時我與黃樹則啞口無言,只能唯唯諾諾,踫了一頭灰回去。我想鄧這一手可真 厲害。她這麼一講,表明了周與她二人,對毛是無限熱愛和忠心赤誠的。 我這才了解周恩來其實只是毛的“奴隸”,對毛絕對服從。鄧穎超是老干部,經 歷記多,深諳世故,是泥鰍樣人物,讓人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任何把柄,說她與周有 不利于毛和江的言論。我認為她這番話是事先與周商量好才說出來的。她知道我說 的是實情,但她得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訓誡我們一頓。 而我們在她口中,變成不負責任、不盡職的人,而且不識大局,對毛感情不深。 將來傳出去,傳到毛的耳朵里,使毛更能信任周和她。可這就把我們給賣了。問題 不但沒有解決,反倒使我們自己成了“被告”。 我走回來,默無一言。我原本極為尊敬“鄧大姐”的,現在知道她是極端自私自 利的人,是個標準的邀寵固位的人物。我深深感到厭惡。 我只好親自向毛報告江青的事。這是正值赫魯曉夫秘密訪問中國。赫魯曉夫在一 九五八年七月三十日抵達,毛從北戴河坐專列回北京見他。我在車上跟毛說了江青 的病情。 毛詫異說︰“你們不是已經有了一個報告了嗎?又有什麼新問題?” 我說︰“不是新問題,是檢查結果和醫生們的意見,沒有全部寫進報告中去,所 以再向主席報告。” 毛放下了煙,說︰“你講清楚吧。” 我說︰“醫生們共同的意見是,江青同志沒有什麼病,主要有強迫觀念和雙重人 格。”這時我將大家簽名寫的一張簡單診斷書,交給了毛。 毛看了這張紙條,問我,強迫觀念和雙重人格說明什麼問題。 我說︰“醫生們的意見是,江青同志對人對事,往往以主觀臆想代替客觀實際, 而又出爾反爾。醫生們主張,盡早勸江青同志要多接觸一些社會生活,多接觸一些 人,這樣對她可能會好些。” 毛听了以後,默然不語。 我又說︰“別人向我談到林彪同志的病,他的病醫生很難治。可是只要周總理去 看他,向他說明是主席建議的一些話,他都听得進去。可是江青同志對誰的話都不 听,這太難辦了。甚至主席的話,她也不听。” 毛垂下眼楮,吸了幾口煙。 然後毛慢慢說︰“江青還是听黨的話的。”毛說“黨”時,指的是他自己。 “這點要看清楚,你們的意思是,江青有思想問題的了。她這個人是有嚴重的資 產階級思想。可是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惶惶不可終日,是怕我不要她了。 我同她說,不會的。護士們照顧她,替我謝謝她們。江青的話不能全听。她待人苛 刻,告訴護士們,必要時可以頂她一下嘛。” 我說︰“不要說頂了,全心全力伺候她,她還不滿意,還罵人。要頂就更壞了。 稍不順心,她說護士服務態度不好,有雇佣觀念。再頂頂,豈不成了反革命。” 毛笑起來,說︰“我一直同江青講,百日床前無孝子,自己生病就是要諸事將就 一些。” 我說︰“護士們哪里指望她將就,只希望不要責罵,不要太苛求了。” 毛沉頓了一下說︰“那好,替我謝謝護士他們。我看江青的病現在是過了坳了, 也替我謝謝這些醫生們。”“過了坳”這句話我不太懂,後來才明白,毛是說江的 病已經度過谷底,在逐漸好起來。 我又告訴毛,醫生不希望將這些看法告訴她本人,也希望毛不要講出醫生的真心 話。 毛點點頭說︰“江青會听黨的話。我可以不告訴她你講的這些。以後有什麼難辦 的事,可以直接向她提,也可以告訴我。不過不要背後議論。不能既不告訴她,又 不告訴我。向別人去將,這樣就不好了。” 我說︰“我沒有背後議論過,更沒有向別人講。正是工作上有了困難,才向你說 。”我不能跟毛坦白和鄧穎超談過,毛會覺得我是在背後議論江青。我已學到了教 訓,不能再找別人談,犯另一個錯誤。 在北京我將毛的這些話,告訴了衛生部副部長崔義田和史書翰及黃樹則。他們都 替我擔心。他們說,一旦毛將我的話告訴了江青,不但我的日子不好過,而且會牽 連到保健局、衛生部和這些專家們。他們勸我,不能再講了,適可而止就行了。 當時的結果是,護士們的工作仍然困難,但無論如何江青待它們比前一段要好些 了。那個夏天在北戴河還是遣走了幾位護士。 我也開始懷疑江青不滿意的不單是護士們沒有好好伺候,她擔心的是毛對年輕女 人的偏愛。這一段時間由北京醫院找來不少護士,供江青挑選。江青說,見生人太 緊張,最好在晚舞會上的輕松環境中,將護士帶給她看。 這些年輕、天真的護士自然也要介紹給毛。她們都將毛看成是一位偉大的領袖, 自然對毛表現十分熱愛和親近。一次一位護士給江青送藥服用時,這位護士先向毛 打了招呼,握了毛的手,問毛好以後,才將藥送給江,江很不高興。我向江解釋, 我認為這事很自然,年輕人對領袖當然會流露出仰幕和熱愛的心情。 江青睜大眼楮說︰“大夫,你可太不了解主席了。他這個人在愛情上可不專一。 他是一個精神與肉體可以分離的人。有些女的也願意往上搭。你明白嗎?你對這些護 士要進行道德教育,要他們注意禮貌。注意與首長接近時,應該有男女有別的概念 。你可不能放任不管哪。” 我那時不了解江青的這番話。我對毛的性放縱仍不甚知情,而且毛跟我明說過, 江青主要是怕毛拋棄她。我不知道在某些方面,江青看得要比我透徹。 毛的性欲極強,而且性和愛可以是全然無關的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