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24 莫斯科之行使毛精神振奮。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日離開莫斯科後,毛已準備發 動“大躍進”,增加糧產量。但他當時最大的阻力是中國共產黨。他目前的首要之 務在于尋求支持。 回到北京後,稍事休息,毛就乘飛機到了杭州。江青已經先行抵達。 在杭州住了兩個星期,又乘飛機去廣西南寧開南寧會議。中途在長沙黑石鋪機場 降落加油。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到機場來迎接,請毛進城休息一下再走,毛沒有同 意,就在機艙內同周談話。毛說︰“湖南的農業就是上不去,為什麼湖南只種一季 稻?” 周回答︰“湖南的氣候只適宜種一季稻。”毛說︰“你這湖南同浙江在同一緯度 上,自然條件也與浙江相似,為什麼浙江能種兩季稻,你湖南就只種一季稻。”我 看周的臉脹得紫紅,說不出話來。 毛又講︰“我看,就是不吸取人家的好經驗。”周囁嚅說道︰“我們回去再研究 研究。”毛搶白地說︰“什麼研究,我看研究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毛說著,隨著伸手拿起《明史》,對周說︰“你們回去吧。”也沒有等周告辭, 毛就翻說看起來了。弄得周尷尬不堪,同我們打著招呼,又說︰“主席,我們回去 就改種兩季試試。”毛也沒有理他。 周下了飛機後,毛氣虎虎地將《明史》一扔,說︰“他試試看,完全不學學別省 的好經驗。沒有用處。” 南寧會議是毛鞭策共產黨的再一次努力。 這時已是十二月底,南寧仍然是郁郁蔥蔥,滿眼蒼翠。城市不大,但十分整潔安 靜。街道和商店建築是典型廣東式的。沿街房屋都是兩層或三層樓,而第一層都內 縮一截,使二層的臨街部分形成沿街一條行人走廊。這種建築方式,對于多雨的華 南地區城市的行人,有很大的便利。這里極其幽靜,樹木很多,特別是橘子樹和梔 子樹叢。橘子數上滿是白色的橘花,甜香沁人。也有不少的柚子樹,氣候溫和,一 般在攝氏二十四度左右。 廣西自治區黨委交際處賓館設在一座小山上。毛住在一座小巧的平房里。江青住 在鄰近的另一座平方。沿著房前的花徑,轉過山坡,是新建的兩層樓招待所,我們 住在這樓里,小山腳下是南寧賓館。 到南寧後第三天,江青叫我去,大發脾氣說護士折磨她,有意打亂她的生活習慣 ,將她整得精神緊張的很。要我立即給護士開會,整頓工作。 原來南寧招待所的房屋沒有暖氣設備,只能用電爐取暖。這種爐子一開,溫度升 高很快,江青說溫度高了。關了以後,室溫立即下降,她又說涼了。區委秘書長和 公安廳長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派人到香港,買來電暖氣。這種設備,外形每具同 普通的暖氣片相同,有十到十二片相連,灌入冷水,插上電源,水溫可達到一恆定 溫度,這樣才解決了室溫的問題。 江青是淋浴的,但招待所沒有淋浴設備,只好用臉盆將熱水冷水混好沖洗,一盆 用完,再拿一盆沖,這個空隙,江說護士有意使她受涼。自治區委秘書長知道洗澡 出了問題,立刻又派人到香港,買來淋浴設備。但是江住在這里,不肯先到別處住 一兩晚,無法安裝,鬧得大家十分緊張。 我先問過護士後,隨即跟江青解釋情況,除非她暫時搬到山下賓館住一兩天,趁 此加緊安裝淋浴設備,另外沒有別的辦法。江更加不悅。她說,護士不積極想辦法 ,不盡職,反過來以讓她搬家脅迫她。 在這種無理取鬧中,已經不能同她講道理了。晚上江睡覺後,我同毛講了護士們 的困難情況,毛听後說︰“江青這個人也是個紙老虎。有的事就是不能听她的。要 頂一頂,護士們不要怕,替我感謝她們,謝謝她們照管江青。” 第二天下午,衛士來告訴我。江青到毛處,說護士不好好給她洗澡,故意讓她受 罪。毛說︰“百日床前無孝子嘛。這些人還不是抱著雇佣觀點來工作的。”衛士說 ︰“大夫,可要注意了。” 這下我明白了,毛對我講江青不對。對江青又講護士不對。我還得準備好對付江 青。 過了兩天,江青找我談話,對我說︰“你知道不知道,有時我在將就你?”我說︰ “我不知道。”江說︰“你這個人優點突出,缺點也突出。你能夠想辦法,遇事果 斷。主席說你這個人還是多謀善斷。可是你驕傲,有架子,只要你認定的事,什麼 人說你,你也不回頭,要說服你,難得很。我對你是投鼠忌器,你知道嗎?” 我說︰“我不懂你的意思。”江皺著眉頭說︰“我有時受不了你的這個脾氣,只 是主席在用你。你給主席工作,主席對你也適應了,也不容易。我對你是從主席的 這個大局出發。你和我都是為主席工作,都是他的幕僚,你我是同僚。我已經給你 提了意見,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呢?” 我說︰“我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我的工作能力和我的個人條件,都不適合在這里 工作。我還是希望有適合的人,可以接替我。”我建議由王鶴濱替代我的工作,因 為這時王已經從蘇聯學習回來了。江青顯得不耐煩說︰“你的工作適合不適合,由 主席決定。” 衛士全听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同我講︰“大夫,江青對你真算是客氣的了。我听 主席講,這麼忙,還鬧個不停。真不懂事。”我問他︰“主席這幾句話是說誰呢?” 衛士說︰“這是江青從主席房里出來以後,主席講的。我看可能是說江青。” 但江青還是鬧得翻天覆地。為了洗澡,鬧得護士們哭哭啼啼地跑來跟我訴苦。我 看,擺在面前的事,不是醫生能解決的。 我去找王敬先,王說,這種事他管不了,他只管警衛工作。我又去找葉子龍,葉 說,沒有辦法,淋浴設備買來了,江青不肯搬到別的房間住一兩天,裝不上去。我 又去見了江青,說明不安裝淋浴設備,無法解決洗澡的水溫保持恆定。這次江同意 了,暫時到山下賓館住一天,總算搶裝好淋浴設備。 洗澡問題告一段落。接著江又說,住房周圍不安靜,影響她的休息。于是,除我 們幾個人不動以外,其余所有的人,包括區委秘書長和區公安廳長一律搬到山下, 而且山的四周斷絕通行ヾ。 剛過了一九五八年新年,毛決定在一月十一日召開中央各部門和省委書記會,也 就是南寧會議。中央部分領導人,和部分省市領導人都參加了。會中總結第一個五 年計劃,討論第二個五年計劃和長遠規劃。會上,毛批評了一九五六年的“反冒進 ”,當時負責計劃、建設和財經工作的人都作了嚴厲的批評,其中包括周恩來和陳 雲。 一月十一日開會。十五日陳伯達找我到他南寧賓館的房間去。他告訴我,他感冒 了,頭痛,讓我給他感冒藥。其實陳伯達想回北京,但因陳在會中也遭到毛嚴厲批 評,不敢走,怕一走毛會指控他“躲風”ゝ。他又問我,他的房間的樓上,住的是 哪一位?一夜到天亮,在上面走來走去,不停的來回走,在下面整夜吵得睡不著。陳 要我到上面去打招呼,不要吵得下面不能睡覺。我口頭上答應他了,但是來的都是 “首長”,我怎麼能夠去打招呼呢? 我離開賓館以前,到了二樓,才知道住在陳伯達上面的是薄一波。薄當時任國家 建設委員會主任。會上受毛的嚴厲批評,心理壓力想必極大ゞ。 江青的前夫,黃敬,當時任國家技術委員會主任,在會中遭到毛的激烈指責後, 精神崩潰。 南寧會議是在二十二日結束。當天上午,上海市長柯慶施找我,說黃敬這些天來 ,精神不正常。要我給黃查一查,是不是病了。 我到了黃的房間,他睡在床上,但是並沒有入睡。他語無倫次,精神恍惚。不斷 地說︰“饒命啊!饒命啊。”我立刻將這種情況告訴了楊尚昆。楊說,會議結束了, 明天可以到廣州,再住院治療。 後來在廣州,柯慶施告訴我,黃敬同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兼國務院副總理李富春 、國務院秘書長習仲勛等坐一架飛機去廣州。途中黃突然跪在李富春面前,磕頭說 ︰“饒了我吧。”大家知道黃是瘋了。到廣州後,送入廣州軍區總醫院。黃敬住院 期間試圖從醫院窗口跳樓逃跑,跌斷了腿。我自此後沒有他的消息。許多年後才知 道他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就去世了。 在毛的斥責下,與會人員俯首貼耳,唯唯諾諾,但毛的情緒十分高昂。會議結束 後,自治區黨委請大家吃一頓“龍虎斗”。毛破例跟大家一起用餐。所謂龍就是蛇 了,但不是一般的菜蛇,而是一種叫做三花蛇的毒蛇,虎就是貓了,但不是一般的 貓,而是一種野生的貓科的果子狸。這種狸,素食,在山林間以各種果子為食物。 非常肥膩,我和很多首長都覺得難以下咽,但毛卻吃了不少。 第二天毛要在南寧市郊外的邑江游水。當時水溫太低,只有攝氏十八度,不適合 游水。毛不同意。他認為,只要在精神上有了準備,水溫再低,也不會感冒。我只 好和他一起下水。 毛在邑江中游了大約一個小時。游後第二天毛果然感覺不舒服 了。雖然沒發燒,但是咳嗽增加,痰也多了起來。開始時他想頂一頂不吃藥,後來 咳嗽加重,他還是同意服藥治療,逐漸恢復。 南寧會議後幾個月,又一連串開了數次會議。毛在每個會中都疾言厲色地指責各 省市書記和負責黨計劃的主持人,腳步太慢,拖延中國的進步。每次會議一結束, 各省傳來的農業、工業指標便節節拔高。一九五八年五月,八大二次會議上,毛正 式提出了“大躍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釋 ヾ據說當時任副總理和中國外交部部長的陳毅對江青也有類似的抱怨。陳說為了怕 吵到江青,他得脫掉鞋子,赤腳走來走去。 ゝ陳伯達曾表示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已獲得解決,目前最主要的矛盾存 在于中國經濟文化發展和人民需求之間,因此遭到毛的批評。 ゞ薄一波一九五六年反對毛的“冒進”,並拒絕響應“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 。一九五七年九月毛開始批評,薄是被批評的人士之一。毛指控薄右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