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17 中共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預定于一九五六年九月十五日揭幕。其他領導都在開會 前紛紛返回北京。但毛仍滯留在北戴河。這時北戴河已開始有寒意。我們每天下午 仍下海游泳。最後毛也覺得太冷,我們便在開會前趕回北京。 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于一九四五年在延安召開。解放後,這是第一次召開全國代 表大會,也就是“八大”。“八大”會中將選出新的中共中央委員會,並為新建立 的社會主義體制定下指導綱領。毛原本希望“八大”將其激烈改革政策形成決議, 並確立其為中國獨一無二的領導人。他便將細節交給劉少奇和鄧小平去處理。劉鄧 兩人誤以為毛真的要交出權力。 劉少奇負責講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最重要的 政治報告。這報告的起草討論須經毛先行過目和修改。後來毛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告 訴我多次--劉少奇的政治報告事先沒有送交毛過目。那時即將擔任新職(黨中央總書 記)的鄧小平要毛休息,不參加會議。 毛說︰“我提出辭去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可是我仍然是黨的主席啊。召開八大 為什麼事先不同我打招呼,八大的政治報告起草討論,我沒有參加,事先稿子也不 給我看,說是來不及了。我又沒有離開中國,有什麼道理說來不及,不讓我看一看 呢?” 我不確知毛究竟批閱過劉的政治局報告沒有,但他顯然不喜歡其中強調經濟建設 並避開階級斗爭的論調。我想毛跟我發的牢騷,是他在氣頭上的話。八大路線(即堅 持集體領導、發展經濟、反對個人崇拜、主張實事求是等)從未得到毛的支持。毛往 後所有的政治行動--共產黨整風、大躍進、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文化大革命--全 是為了推翻“八大”所制定的總路線而做的出擊。直到一九六九年第九次全國大會 時(那時劉少奇被開除出黨,並已死亡,鄧小平被撤職)毛的思想成為全國指導綱領 ,毛的報復才算落幕。 我想鄧和劉對治理中國的觀點基本上與毛的迥然大異。他倆將黨視為決策機構, 赫魯曉夫的反史達林報告更使他們堅定集體決策的信念。毛的觀點則是帝王式的。 毛認為他的意志凌駕于一切之上,並憎惡任何反對聲浪。 毛在“八大”中做了開幕講話。我隨同毛出席了開幕和閉幕會議,並在後台听了 劉少奇的政治報告。我一听到劉、鄧兩人的報告,就知道毛一定會大為震怒。我也 非常驚駭。毛的確有理由覺得中央在壓制他。劉的政治報告和鄧修改的黨章的報告 中,贊揚集體領導路線,反對個人崇拜。鄧小平進一步向黨代表保證,中國絕對不 會出現個人崇拜。鄧修改的新黨章中,不但刪掉“毛澤東思想作為黨的一切工作指 針”這句話,並為毛設立了榮譽主席的職位--這些都顯示毛的黨主席職位並非終身 職,黨領導要他交出權力。 跟隨赫魯曉夫起舞,頌揚“集體領導制”的基調,特別令毛不安。如果中國共產 黨員真的實施集體領導制,那表示領導人之間地位平等,所有重大決策將經集體裁 決。毛的重要性便會銳減。但毛要做天下第一人,他想搞個人崇拜。 毛說他想要退居二線時,他仍想由他決定所有重大事件。但問題就在劉、鄧兩人 覺得重要的,毛覺得不重要,沒送來的文件,毛又覺得很要緊。這也就是毛後來所 說的“大事不報告,小事天天報”。 我在“八大”會議中首次發現,毛和他的制定接班人劉少奇之間,存在著如此重 大的歧異。“八大”是毛與劉、鄧兩人關系的轉折點。毛覺得中央領導人是有意排 擠他,並且想削減他的權力。 但是毛平息怒氣的策略,是先針對敵手的下屬迂回攻擊,而不是直接鏟除真正的 目標。因此這次毛龍顏大怒,遭到池魚之殃的反而是羅瑞卿和汪東興。毛的憤怒也 使我的生活起了快速而戲劇性的改變。 一九五六年,八大閉幕,國慶日後不久,毛便爆發了。有晚中南海大部分的工作 人員紛紛去懷仁堂看京劇表演。毛沒有去,我正在衛士值班室看值班記錄。李銀橋 突然跑進來,打電話到懷仁堂,叫還在看京劇的羅瑞卿、汪東興立刻來。 過幾分鐘羅、汪趕來了。他們問什麼事,李銀橋只說︰“主席請你們去。”他們 匆匆走進毛的臥室。去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才下來。毛大罵羅、汪時,李銀橋和衛 士在臥室門口,他們听得很清楚。 羅、汪進到毛的臥室後,毛就破口大罵,說他們不接受批評,依仗中央壓他,毛 罵道︰“宰相出朝,地動山搖。警衛學蘇聯,搞什麼公安軍和警衛干部隊。到處興 師動眾,完全脫離群眾。” 毛不能明說他真正生氣的原因--羅、汪兩人過于服從黨組織,凡是都要向劉少奇 報告。他們也並不是為了討好劉少奇而膽敢跟毛對立。他們總認為從安全出發,做 好保衛是天職。毛又時常一意孤行,在戒懼恐懼之下,他們轉而向劉少奇尋求支持 ,以防萬一出事,可有人分擔責任。 八大後,羅、汪仍照舊前去向黨中央報告毛的起居一切,這使毛大為惱火。他們 不知,如此警衛森嚴,甚至使毛覺得一舉一動都在警衛人員的監視之下。毛自然不 願受到這種約束,尤其這影響了毛“私生活”的“保密”。 毛此時仍對彭德懷批評他“後宮三千”之語耿耿于懷,羅派的警衛越多,毛私生 活的秘辛就越有可能流傳到中央去。 毛對羅、汪兩人大吼說︰“我就不信,‘死了張屠戶,就吃混毛豬’,你們滾蛋 。”毛說,要羅下放到湖南省,任省長。要汪去中共中央黨校學習,然後下放江西 。 兩人從毛臥室出來,顏色蒼白。羅說話時口舌抖動,向汪說︰“這是這麼一回事, 到公安部,今夜立刻開會。”羅性格剛烈,要向黨中央說明情況。汪說︰“羅部長 先別急,明天再開吧。我先了解一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汪勸羅,如果這樣做,等于同毛攤牌,毫無轉圜余地,會徹底垮台。 羅于是改向毛寫了檢討報告。然後召開公安部組會,在會上做了自我檢查。毛的 氣出來了,慢慢平靜下來,羅仍任公安部長,沒有下放,汪也寫了檢討報告,但沒 有復職,到黨校去學習了。 我是汪推薦來的,遇到了困難,都找汪商量。現在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今後的工 作和人事關系,更不好辦了。我冷眼旁觀,汪走後,無論葉子龍或李銀橋都似乎去 了一塊“心病”,對我自然更加肆無忌憚。我前思後想,我在一組工作,脫離了醫 院臨床,一天到晚處于勾心斗角的“內戰”中,對我來說,犧牲太大,何況我在這 場“戰爭”中,肯定是“戰敗”者。我便開始尋找機會脫離一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