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4 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三點多鐘,我正在看門診,護士長匆匆走來叫我。 她面色神秘而緊張,悄悄小聲對我說:“一組來了電話,要你立刻到游泳池去。”一 組是毛及其人員的代號,二組為劉少奇,三組周恩來,四組朱德,五組原本是任弼 時,在他死後,則為陳雲。 室外露天游泳池是原來就有的,為了讓毛在冬天也能游泳,就在室外游泳池的南 邊新建了室內游泳池。室外游泳池在夏季開放,中南海內的工作人員,在規定的時 間內,都可以來游泳。室內游泳池夏季不開放,在其余的季節里毛去的時間多,別 的首長也來,但逐漸來的越來越少,于是成為毛的專用場所了。為了讓毛能好好休 息,以後又向南加修了大會客堂與書房,這就是以後接見尼克森總統、田中首相等 人的所在。同時又修了臥室。文化大革命後的一九六六年底,毛遷居到這里,直到 一九七六年去世為止。 毛終于召見我了。 我將病人處理完畢,交代了工作,騎車出了流水音。正是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節之 前,天氣仍舊有些涼。我到了中南海懷仁堂北面的游泳池,已經微微出了一些汗。 在游泳池的門口,毛的衛士長李銀橋正在等我。他看見我立刻迎上來說︰“你怎 麼這樣久才來?毛主席一直在等你哪。”我說︰“我將門診的病人處理完,時間長了 些。”當時我沒有帶醫療用具,我問他︰“主席是看病,還是檢查身體?”李說︰“ 都不是,主席只是說要見你,談一談。”我又問他,要談些什麼,李回答說不知道 。 李將我引進室內游泳池,毛澤東正躺在游泳池南端的一個木床上看書。 雖然毛躺著,身上蓋著毛巾被,可是看得出來,他的身材魁梧,面色紅潤。上身 穿白襯衣,肘以下露在外面,比較起來,手臂顯得很長,頭發濃黑,前額寬闊,皮 膚柔細,兩只腳放在毛巾被外面,穿著深咖啡色線襪,小腿很細,腳看上去就大了 。 李銀橋向毛說︰“主席,李大夫來了。”毛放下書,叫李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床 邊,要我坐下。 他說︰“張之洞說他自己是起居無時,飲食無常。我同他一樣,剛一起床,就到 這里來了。現在幾點鐘?”我看了表,告訴他︰“現在四點半。”毛說︰“這是我的 早晨。你什麼時候起床?” 我不知道毛的生活習慣,他突然一問,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因為這時是下午四時 半,我不清楚他是問早上的起床時間,還是午睡後的起床時間。于是我說︰“我是 早上六點多鐘起床,午飯後稍微休息一會兒。” 毛笑起來,說︰“你是醫生,很講衛生,起居有時。”毛的眼神充滿智慧,他的 眼神,而非言詞,使人感到和藹可親。我打心底佩服他,我覺得我是跟一位偉人坐 在一起。 他拿起一支香煙,我注意一看,是英國三個五牌子。他將煙掰了一半,裝在煙嘴 上,點燃以後,吸了幾口。他說︰“這種煙嘴是宋慶齡介紹給我用的,里面可以裝 濾煙器,據說可以將尼古丁濾掉。我吸煙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尼古丁起了什麼作 用。你吸煙嗎?”我說︰“我也吸煙,不過不多。”毛又笑了說︰“你是我遇到過的 第一個吸煙的醫生。”然後,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眨著眼楮,帶著一絲頑皮的笑容 說︰“吸煙也是做深呼吸運動,你說對不對?”我笑了笑,沒有回音。 他看到我的兩鬢有不少白發,說︰“你才三十出頭,怎麼白發比我的多?”我說明 人體各部位的遺傳特征不相同,人體各系統衰老的表現不一致,然後我說︰“從頭 發上看,我比主席要老。”他哈哈大笑說︰“你給我戴高帽子了。” 然後他問我的學歷與經歷,我大略說了一遍。他很注意地听我說完,然後他說︰ “你中學時就開始受美國人的教育,解放戰爭(國共內戰)時,美國人幫蔣介石,現 在又在朝鮮打我們,可是我還是要用你這種英美派。我要學外語。有人說學俄文吧 ,我不學。我要學外語,就學英文ヾ。以後你同我在一起,你教我學。”我表示同 意。 過了一會,他又說︰“你加入復興社時,只有十六、七歲吧,那還是孩子嘛,懂 什麼?你已經向領導上講清楚了,這沒有什麼問題了。唐太宗手下有一個大將,叫尉 遲敬德。尉遲敬德歸順的時候,唐太宗手下的人都說他不可靠,可是唐太宗讓尉遲 敬德和他睡在一個帳篷里,後來尉遲敬德建立了不少功勞。當然我並不是說,我是 唐太宗,你是尉遲敬德。這只說明,互相之間要以誠相待,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短時間還不行,要長時間的考驗才算數。” “許世友早先在張國濤手下,長征到陝北後,張國濤跑了。一九四二年整風開始 ,大家都說許不可靠,把他斗得要死要活。許急了,要拉隊伍自己去打游擊。康生 要將他抓起來槍斃。我說不忙,我找他談談。他們都不贊成,怕許害我。我說不會 。許到我這里,見到我,張開大嘴就哭。我說不要哭,我只問你兩句話,你相信張 國濤,還是相信我?你願意走,還是願意留下?許說,我當然相信你,我願意留下。 我說,那好,你照舊去帶兵,沒有事了。許世友到現在不是干得很好嗎。” 毛又說︰“你那時只是個孩子嘛,懂什麼?” 多年的憂慮和陰霾消失無蹤,我一下子感到安全無比,毛一語解決了我家庭背景 和政治歷史的問題。許多人用我的過去來攻擊我,阻止我入黨,使我活得戰戰兢兢 。毛此番話的邏輯是那麼簡單,但它使我放下沉重的心理負擔。毛是最高領袖,沒 有人敢向他挑戰,我很感激毛救了我。 這時衛士長來給他開飯。他坐在床沿,要我同他一起吃飯。一盤清蒸武昌魚,是 兩大條;一盤回鍋肉,里面放了不少紅辣椒;一盤炒油菜,油很多,青菜都是整根排 在盤中。這時是五十年代初期,大家的生活還很清苦,平時在食堂粗食淡飯慣了, 一旦吃這樣的菜反而油膩得吃不下去了。毛注意到我吃的不多,笑著說︰“你吃得 不踴躍啊。武昌魚的味道不錯嘛,回鍋肉也很好。”我囁嚅的說︰“我不餓。”他 說︰“這是我的早飯,也是午飯,我一天吃兩次飯,大概同你的吃飯時間合不上。 ” 吃完飯後,他要我再談一會。他問我讀沒讀過哲學,我說︰“學醫的時候,醫學 的書還讀不完,沒有學哲學。畢業以後,忙于看病人,也顧不上讀。自一九四九年 以後,只是學過主席寫的《實踐論》和《矛盾論》。” 我是真的喜歡那兩篇文章,毛寫得不錯,簡潔而切中要點。《實踐論》主張真正 的知識是從實踐中,而非讀死書而來,對我這想做外科醫生的人來說可真是一針見 血。《矛盾論》使我了解解決任何問題的方式在于找出主要的矛盾所在--即尋求解 決根本問題之道,而不是專注在外表征兆上的小節。 他笑了說︰“抗日戰爭發生後,部隊到前線,抗日軍政大學要我講講哲學,我也 打算總結中國革命的經驗,把馬克思主義的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 就寫了這兩篇。《矛盾論》我寫了兩個星期,只用了兩個小時就講完了。這兩篇中 ,《實踐論》比《矛盾論》重要。” 後來我也常常回想,我第一次與毛見面及談話的情況,到底是什麼原因,使我第 一次與他見面,就給他留下了好的印象,能夠一見投機呢?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在毛身邊待了一段日子,我才知道他有多麼重視這兩篇文章。他自覺它們是馬克 思列寧主義的重大突破,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之理論分析。《實踐論》 和《矛盾論》分別在一九五零年和一九五一年正式發表以後,蘇聯方面一直認為, 這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修正。傳說史達林指派蘇聯有名的馬列哲學家尤金任蘇聯 駐中國大使,是為了就近研究毛的思想,並向當局報告。毛曾經幾次與尤金談這個 問題ゝ,而且還親自到尤金在北京的官邸與尤金討論兩次,但是雙方都是各持己見 ,沒有結果。 毛後來同我講︰“難道哲學在馬克思和列寧以後,就到了止境了?難道中國的經驗 不應該從哲學上加以總結嗎?” 但那個第一天下午,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毛也並未提及。 毛又說︰“哲學要讀一點,不讀恐怕醫生也當不好。我這里有本恩格斯的《自然 辯證法》,你拿回去讀。有人告訴我,在美國不論文科、理科、工科等各科的最高 學位是PHD,也就是哲學博士,可見他們也是將哲學看成統率各學科的科學。另外也 要讀歷史,不知道歷史、就不清楚現在是怎麼來的。還應該學點文學,醫生是同人 打交道的,只懂醫學,語言無味,缺乏共同的語言。”然後他說︰“今天就談到這 里,以後日子長得很,有的談。”他伸出手來,與我握了握,我走出室外。 我出來以後,已經是傍晚七點鐘了。 我發現毛既凝重又詼諧,很健談,很善于讓人講出自己的思想,眼楮里不時閃出 智慧的火花,似乎有時有玩世不恭的影子。在接近他的時候,自然的感到親切而和 藹,開始時的緊張心情,坐下一談,自然就放松了。 那麼我見過毛了,以後要經常見到他,負起他的醫療保健的重擔了。 我立刻到了汪東興的宿舍。汪笑嘻嘻的說︰“今天你談的時間可不短,都談了什 麼?”我將大體情況告訴了他。他說︰“我說你干得下來,怎麼樣?這個開頭開得不 錯,你安心好好干。”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原來是李銀橋打電話來,告訴他,我走了以後,毛很高興, 要我做他的保健醫生。李銀橋估計,我適合在毛處工作。 汪放下電話後說︰“我會將情況報告羅瑞卿部長,你好好休息,注意保密,主席 那里的情況一律不許對沒有工作關系的人講。” 我回到南船塢宿舍,嫻正等著我吃飯。我將下午的事全告訴了她。她很高興,說 ︰“看上去,你給毛主席的初步印象不錯,否則不會談這麼多這麼久,還請你吃了 飯。”毛好象喜歡我,我自然高興。但我仍免不了憂心忡忡。我說︰“這也難說, 還要看以後順利不順利。”嫻說︰“這種性質的工作,只能小心謹慎。既然開始了 ,就不能不干好。” 第二天的上午,傅連璋打電話找我,他說他知道我見過毛主席了,要我到他那兒 去談談。我心想,他的消息真靈啊,怎麼昨天才見過毛,他就知道了呢。我將工作 交代給值班醫生,騎自行車到弓弦胡同。 我走到後院傅的住室,他從躺椅上站起來,打過招呼,他又坐到躺椅上。他說︰ “你昨天見過主席了,情況怎麼樣,你講講。”我將昨天見毛的情況和毛說的話都 告訴了他,他很注意的听,看上去他也很興奮。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給我泡了一杯茶,圍著桌子踱了兩圈,我听他喃喃自語道︰ “看起來是投機了,”然後坐到躺椅上,抬起頭望著我笑道︰“你的機緣不錯,初 次見面就談這麼多,難得。” “一九三一年我在福建長汀福音醫院當院長,毛主席正打擺子,還立即要出發打 仗,他派人把我接到他那里,要我立刻把擺子治好。我說可以,當時是用奎寧治好 的。一九三三年主席又要去打仗,叫我去了吩咐說︰‘我去打仗了,把賀子珍同志 交給你,你照顧她。’那時賀子珍正懷孕。我說︰‘主席放心,我來照顧。’我一 直照管賀子珍同志,直到她順利生產,是我接的生。”傅並未說明賀子珍生了幾個 小孩,我一直沒搞清楚ゞ,但我听說她在一九三四年秋天長征之前,就已經生了兩 個兒子,共產黨自南方退守時,將他們寄養在鄉下農家,後來一直沒有找回他們。 傅說到這里時,十分激動,兩頰現出潮紅,前額也滲出汗珠。他喝了幾口白開水 ,停了一下說︰“我不喝茶,我不吃任何刺激性食品。” 傅轉變話題,又說︰“後來王明路線時將我當AB團(即反布爾什維克團,標志是國 民黨派到共產黨內的組織)打,是主席救了我。我年輕的時候得過肺結核,身體不好 。主席對我很好很信任,長征的時候給我一匹馬騎,還讓我每天吃一只雞一直到現 在。那時雞是罕見的奢侈品,每天吃一只雞更是無法想象。 他讓我喝茶,而且說︰“我講點以前的事給你听,是想使你多了解主席的情況。 ”我對以往,特別是長征之前,在江西的紅軍期間,更不清楚,所以听起來很有興 趣。我說︰“我很想知道一些主席以前的情況,你講了,對我以後給主席工作有很 大幫助。” 傅笑起來,又講道︰“主席有很嚴重的失眠。我在福建長汀和江西瑞金時,派人 化裝成商人,到上海買了凡羅那,又買了葡萄糖粉,建議他睡前用熱水化一小杯葡 萄糖粉,服一、二片安眠藥片。這辦法很有效,主席非常高興。你看,我對主席是 忠心耿耿。我與主席同歲,但是身體沒有他好。” 他注視著我,嚴肅的說︰“派你到主席那兒工作,是黨對你的高度信任。這工作 非常光榮,可是也很艱巨。” 說到這里,服務員擺上飯菜。傅對我說︰“昨天主席要你同他吃飯,今天我用便 餐招待你。”很清淡的四樣小菜和一碗清蒸雞。他解釋道︰“我每天吃一只雞的習 慣,至今還是這樣。” 他又叫人給我一小杯葡萄酒,他也倒了小半杯。他舉起酒杯來說︰“我平時不喝 酒,今天同你喝一點。”在吃飯當中又說︰“你在主席處做醫療保健工作,要十分 謹慎小心。遇到困難,不管什麼時候要告訴我,我會幫助你。”我不曉得傅連璋能 幫我什麼忙,但他顯然想對毛及其活動有全盤的了解。 他吃完雞,就不再吃了,然後對我說︰“我每天要吃五頓飯,每次吃不多,你不 要拘束。主席要你同他一起念英文,要你教他,這是很自然的同他接近的好辦法。 看來他很願意同你談談,你可不要有架子,除去醫務上的事,別的事能為他做的, 都要做。” 我听了後,心里很不舒服。如果這樣做法,醫務反而成了我的次要職務。我沖口 說道︰“我可以照你講的做。但是這樣做,我不但沒有臨床機會,反而距離醫務也 會越來越遠。” 傅正色說︰“不能只看到這點。主席的知識深廣如大海,可以從他那里學到許多 東西。你既然負責他的醫療保健,就不能局限于醫學,知識面應該更廣泛,才能有 更多的話同他談談,這樣才可以更加了解他。” 毛也要我多讀讀書,我想傅的話是很有道理的。毛仍年輕健康,剛開始頭幾年我 可能不用治療什麼疾病。但如果我不多接近毛,就不可能知道他的脾氣、性格和生 活習慣,也就不知道造成他目前心理和肉體特點的原因,那麼怎能采取一些改進他 的健康的辦法呢?要接近他,我必須先取得毛的信任,首先我得多讀讀書,與毛有共 同的語言才成。 我起身向傅告辭,感謝他給我的指教。他站起來同我握手說︰“以後每個星期到 我這里來一次,有事無事都來一次。” 我騎著車子,從沙灘轉入景山前街,正在午後,天氣晴朗,有些燥熱。是五一國 際勞動節前,各個機關的大門都在懸燈結彩,一隊隊的學生做著游行演習。節日前 的景象和氣氛使我不由得振奮起來,心中充滿了自豪感。 自從一九四九年回來以後,這幾年中心境一直煩躁不安,自尊心也一再受到挫傷 。我的哥哥和我少年時的好友都已經是“老革命”了,他們都是一九三七年抗日戰 爭爆發後,先後去了延安;這時他們無論留在北京,或在外地,都是一個部門的領 導干部。雖然有些人在三反運動中被批判,但他們仍留在工作崗位上,受人尊敬。 而和我一樣沒有“參加革命”的醫學院同學們呢?他們這時都在各大醫院中的各個 專科中工作,已經成了各科的專家。 可是我卻丟掉了外科專業,作著各科都干的類似開業醫生的工作,我似乎看不到 一點回旋的余地。更糟的是,周恩來決定將中南海門診部與國務院門診部合並,由 國務院秘書廳總務處領導,並且決定要精簡機構,裁減人員。雖然我被任命為門診 部主任,但是在人事大變動,人心浮動的情況下,很難穩定住局面。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調我任毛的保健醫生,使我立即脫開人事糾紛的困境。 自從一九四九年進入北京以後,毛即深居簡出,住處警衛森嚴,對一般人來說, 他是個遙遠,神秘,又無法企及的人物。最高層的領導人,除去開會,也很難得與 毛個別見面談談。我作為醫生,是所謂“身邊工作人員”,可以隨時見到他。特別 在他讓我教他英文以後,見面與閑談的機會更多了。 我的整個世界豁然開朗,天地都為我歡唱,我不再只是個無名小卒。一九四九年 我剛回國去見傅連璋時,他是坐著見我的。今天他站著,幾乎是奉承般地迎接我。 我後來也發現很多高級領導人突然變得很願意接近我,對我很客氣。我已經不是個 普通醫生了。我為自己感到驕傲。 我是毛的專任保健醫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釋 ヾ毛從年輕時代起便斷斷續續學過英文。 ゝ尤金(Yudin)為《簡明哲學辭典》的作者之一,並被公認為史達林思想的權威學者 。蘇聯一九五三年開始出版針對毛之《矛盾論》和《實踐論》的批評,同年尤金出 任蘇聯駐中國大使。毛非常歡迎尤金,但有些中國人後來認為,尤金被派任是為了 就近了解毛的哲學,以便提出批評。 ゞ有些資料來源指出賀子珍總共育有六個子女,其中一個產于“長征”途中。六個 子女中只有一個男孩。李敏是唯一的存活者。兩個小孩被寄養在農家,一直沒有找 回來。其余均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