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廖秀梅】
媽：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會做得更多。
寒冬清晨，樓梯間傳來「咚咚」的聲音，那是妳微胖的身軀拖著笨重的步伐，上樓叫我們起床上學。
然而溫暖的被窩誰捨得離開，在妳幫我們備好便當、早餐，去市場工作前，總又不辭辛苦上樓一趟，眼看就要遲到，妳只好把手放進我們的背部。「啊！」只聽連聲慘叫，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
那手不只冰冷、粗糙、長繭，更龜裂得像把刀子。
妳每天一大早到市場，從冰庫裏抱出一箱箱有如冰塊的冷凍牛肉，或一手一袋提著雞鴨；客人買雞鴨總要剖腹，妳的雙手長期泡在水裏，早已龜裂得宛如刀子。
夜晚燈下，妳常撫摸那雙手說：「我的手好醜！」
「對呀！摸人好痛喔！」我們總是無情的附加一句。
除了大年初一，妳每天都在市場忙著，從不開口要五個孩子幫忙，哪個孩子哪一天良心發現，到市場幫個小忙，賣青菜的阿婆一句：「會幫媽媽忙，孝順喔。」「對呀！」妳也總是心滿意足的笑著。
妳不識字、不遊樂、沒嗜好，一天最輕鬆時刻是午後睡個小覺，在那陰暗小房裏，只有一台老電扇「喀啦喀啦」轉著，或許妳的辛苦操煩只有它幫妳紓緩，我們這些作兒女的，哪裡懂得「付出」二字。
有陣寄宿在外，較久沒回家，做了個夢：
室友說外找，等我出去時，那人正轉身離去，只留下背影，我回房想起，那不是爸爸嗎？待一轉頭，卻瞧見對面室友房，媽竟背對我坐著，一旁老電扇無奈轉著，「喀啦喀啦」聲迴盪在陰暗深沉無聲的房裏。「媽！妳怎會在這裏？」我正想過去問，卻驚醒過來！
思索夢中一切，是去世多年的爸要跟我說什麼、掛念或放不下什麼？媽在陰暗房裏，背對我獨自一人，而我無法及時問她怎麼了的場面……天！這不是那段時間，家裏的情景嗎？爸走了，媽一人，而孩子天涯海角各一方，陪著她的只有老電扇，出聲音的也只有老電扇。為什麼？我隱隱約約知道，卻從不正視她的寂寞？
自己當了媽媽以後，常不由自主想起「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才知道，這裏頭竟隱藏了這麼深沉的悲哀、永無止盡的無奈、永遠永遠無法彌補……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可以做得更多，因為我懂了。
小女兒
秀梅敬上
【2003/04/08 聯合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