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剑 华 撰 ( 四 川 省 文 物 考 古 研 究 所 副 研 究 员 )

中 华 文 化 论 坛

一 九 九 九 年 第 四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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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20 世 纪 的 许 多 重 大 考 古 发 现 中 ， 四 川 汉 代 墓 葬 中 出 土 的 大 量 画 像 石 和 画 像 砖 ， 为 我 们 了 解 和 探 讨 古 代 蜀 人 的 精 神 世 界 提 供 了 珍 贵 的 资 料 。

位 于 成 都 平 原 东 部 丘 陵 地 区 的 简 阳 鬼 头 山 东 汉 岩 墓 中 ， 1988 年 1 月 出 土 了 六 具 石 棺 ， 其 中 3 号 石 棺 不 仅 画 像 内 容 极 为 丰 富 ， 而 且 画 面 中 镌 刻 了 15 处 耐 人 寻 味 的 榜 题 文 字 。 这 批 石 棺 画 像 公 布 后 ， 立 刻 引 起 了 学 者 们 的 关 注 。 最 引 人 注 目 的 便 是 3 号 石 棺 右 面 画 像 ， 整 个 画 面 由 建 筑 、 人 物 和 样 鸟 瑞 兽 组 成 ， 右 侧 是 一 只 仙 鹤 和 一 干 栏 式 高 大 建 筑 ， 左 侧 是 一 形 态 威 猛 的 白 虎 ， 中 间 是 一 座 单 檐 庑 殿 式 双 阙 ， 一 对 美 丽 的 凤 凰 在 左 右 阙 顶 上 昂 首 对 立 ， 阙 内 站 着 一 位 头 戴 高 冠 身 穿 长 袍 作 拱 手 迎 送 状 的 人 物 ， 阙 的 上 面 极 其 醒 目 地 镌 刻 了 “ 天 门 ” 二 字 。 这 幅 画 像 显 示 了 雄 浑 古 朴 形 象 生 动 的 艺 术 风 格 ， 而 这 也 是 众 多 的 汉 代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的 共 同 特 点 ， 无 须 渲 染 。 但 它 却 有 着 最 大 的 与 众 不 同 ， 那 就 是 用 “ 天 门 ” 对 双 阙 作 了 独 特 而 又 神 奇 的 注 释 。 虽 然 只 是 极 其 简 洁 的 两 个 字 ， 却 是 我 们 了 解 古 代 蜀 人 信 仰 观 念 与 时 代 习 俗 的 一 把 无 比 重 要 的 钥 匙 。

阙 是 我 国 古 代 一 种 特 殊 的 建 筑 。 在 祠 庙 前 建 阙 ， 盛 行 于 汉 代 ， 显 示 了 当 时 对 祠 庙 的 重 视 ， 留 存 下 来 的 实 物 有 河 南 登 封 太 室 祠 阙 、 少 室 祠 阙 、 启 母 祠 阙 、 正 阳 庙 阙 、 山 东 嘉 样 武 梁 氏 祠 阙 、 四 川 忠 县 庙 阙 等 。 汉 代 以 后 不 用 此 制 ， 所 以 祠 庙 阙 成 了 汉 代 的 独 特 景 观 。 墓 前 建 阔 ， 也 同 样 兴 盛 于 汉 代 ， 与 当 时 的 丧 葬 习 俗 有 很 大 的 关 系 。 西 汉 时 墓 阙 只 限 于 帝 王 享 有 ， 东 汉 时 演 化 为 县 令 太 守 以 上 官 吏 均 可 修 建 墓 阔 ， 成 为 表 示 墓 主 人 身 份 地 位 的 一 种 象 徵 和 标 志 。 这 类 墓 阔 在 四 川 各 地 留 存 下 来 的 数 量 颇 多 ， 约 占 全 国 现 存 汉 阙 总 数 的 三 分 之 二 。 比 如 雅 安 高 颐 阙 、 绵 阳 平 阳 府 君 阔 、 夹 江 杨 公 阙 、 梓 潼 贾 公 阙 、 梓 潼 杨 公 阙 、 渠 县 冯 焕 阙 、 渠 县 沈 府 君 阙 、 芦 山 樊 敏 阙 等 等 ， 阙 上 大 都 镌 刻 有 画 像 、 纹 饰 以 及 文 字 ， 造 型 华 丽 精 美 ， 内 容 丰 富 多 彩 ， 极 具 代 表 性 ， 是 不 可 多 得 的 珍 贵 文 物 。

四 川 汉 代 石 阙 众 多 的 现 象 是 耐 人 深 思 的 。 作 为 一 个 时 代 典 章 制 度 和 社 会 风 貌 的 印 证 ， 这 些 汉 阙 不 仅 说 明 了 汉 代 四 川 经 济 文 化 的 繁 荣 与 人 文 的 昌 盛 ， 同 时 也 与 蜀 人 的 传 统 习 俗 和 精 神 观 念 有 着 十 分 密 切 的 关 系 。 蜀 人 对 阙 似 乎 特 别 喜 爱 ， 表 现 出 一 种 异 乎 寻 常 的 感 情 。 蜀 人 不 仅 在 墓 前 神 道 地 面 上 修 建 了 风 格 多 样 的 石 阙 ， 还 将 阙 作 为 画 像 石 和 画 像 砖 上 的 重 要 表 现 题 材 ， 随 着 墓 主 人 埋 进 了 地 下 或 崖 洞 内 的 墓 葬 里 。 历 年 来 在 四 川 出 土 的 汉 代 画 像 石 和 画 像 砖 上 ， 以 阀 为 主 的 画 面 占 了 相 当 的 比 例 ， 数 量 远 远 超 过 了 其 他 地 区 。 过 去 的 研 究 者 们 通 常 认 为 画 像 中 的 阙 是 现 实 生 活 中 的 一 种 艺 术 反 映 ， 是 汉 代 建 筑 形 式 的 真 实 写 照 ， 一 直 以 地 面 建 筑 之 阙 比 附 其 含 义 ， 但 对 它 们 更 深 层 的 内 涵 ， 却 无 法 作 出 更 深 入 的 解 释 。 现 在 好 了 ， 我 们 终 于 有 了 一 把 打 开 奥 秘 的 钥 匙 。

简 阳 鬼 头 山 崖 墓 3 号 石 棺 的 画 像 告 诉 我 们 ， 埋 人 墓 葬 中 的 阙 画 像 ， 并 不 是 简 单 的 人 间 世 俗 生 活 中 的 建 筑 ， 而 是 通 向 天 堂 世 界 的 一 座 天 门 ， 是 亡 灵 升 入 天 国 或 进 入 仙 界 的 入 口 。 简 洁 的 榜 题 文 字 ， 对 此 作 了 绝 佳 的 说 明 。 天 门 二 字 ， 使 得 画 像 上 的 阙 有 了 观 念 上 的 超 越 ， 赋 予 了 更 深 层 的 含 义 。 古 代 蜀 人 丰 富 的 想 像 力 和 绚 丽 多 彩 的 精 神 世 界 ， 在 画 像 石 与 画 像 砖 上 再 次 得 到 了 充 分 的 发 挥 和 展 示 。 这 也 可 以 看 成 是 三 星 堆 通 天 神 树 观 念 的 延 伸 ， 两 者 之 间 一 脉 相 承 的 渊 源 关 系 是 显 而 易 见 的 。 如 果 说 通 天 神 树 体 现 的 是 古 蜀 时 代 以 巫 师 作 为 媒 介 实 现 人 与 众 神 往 来 沟 通 的 一 种 想 像 ， 那 么 画 像 上 的 天 门 则 有 了 更 加 世 俗 化 的 倾 向 ， 展 示 了 古 代 蜀 人 对 死 者 进 入 幽 冥 之 界 的 关 怀 ， 人 神 之 间 的 关 系 己 演 化 为 灵 魂 与 天 国 的 联 系 。 更 加 通 畅 的 天 门 取 代 了 难 于 攀 登 的 天 梯 ， 亦 不 再 需 要 巫 师 作 媒 介 ， 有 了 这 样 一 个 神 奇 的 入 口 ， 灵 魂 就 可 以 远 离 阴 森 可 怖 的 地 狱 ， 毫 无 痛 苦 地 进 入 富 丽 堂 皇 的 天 堂 了 。

如 果 我 们 作 进 一 步 探 讨 ， 在 画 像 石 和 画 像 砖 所 表 现 的 生 产 、 生 活 、 百 戏 、 舞 乐 、 建 筑 、 车 马 骑 乘 、 仙 人 神 祗 、 灵 异 鸟 兽 、 神 话 传 说 等 百 科 全 书 式 的 画 面 中 ， 创 作 者 所 要 表 达 的 意 图 究 竟 是 什 么 呢 ？ 或 者 说 那 些 石 棺 墓 葬 的 修 造 者 究 竟 是 怀 着 什 么 目 的 企 求 来 镌 刻 这 些 画 面 的 ？ 我 们 会 发 现 ， 天 门 观 念 正 是 画 像 中 最 核 心 的 主 题 观 念 。 有 了 这 个 主 题 观 念 ， 众 多 的 画 面 内 容 便 有 了 一 种 深 层 的 内 在 联 系 。 汉 阙 在 画 像 上 己 不 仅 仅 是 两 千 石 以 上 官 吏 才 能 享 用 的 汉 家 制 度 了 ， 而 成 了 天 门 观 念 的 一 种 象 徵 。 擅 长 于 形 象 思 维 的 古 代 蜀 人 ， 将 这 个 主 题 观 念 在 埋 入 地 下 的 画 像 上 ， 给 予 了 淋 漓 尽 致 的 描 绘 。 面 对 着 那 些 生 动 传 神 的 画 面 ， 我 们 再 次 领 略 到 了 古 代 蜀 人 丰 富 的 想 像 力 和 富 于 创 意 的 发 挥 。 透 过 画 像 所 描 绘 的 同 化 倾 向 日 益 明 显 的 社 会 风 貌 ， 我 们 仍 能 感 受 到 岷 山 之 域 独 特 的 地 域 特 色 ， 能 体 会 到 古 代 蜀 人 精 神 世 界 中 的 许 多 与 众 不 同 之 处 。 羽 化 登 仙 的 思 想 ， 在 蜀 地 已 经 有 了 广 泛 的 传 播 ， 这 为 道 教 在 蜗 山 之 域 的 崛 起 提 供 了 很 大 的 便 利 。 而 天 门 观 念 ， 正 是 羽 化 登 仙 思 想 的 一 种 信 仰 基 础 。

关 于 天 门 榜 题 文 字 的 发 现 ， 还 应 提 到 巫 山 东 汉 墓 中 出 土 的 7 件 望 金 铜 牌 饰 件 。 在 临 近 巫 山 县 城 沿 长 江 北 岸 及 大 宁 河 口 两 岸 的 山 坡 地 带 ， 散 布 着 十 余 个 东 汉 墓 群 数 百 座 墓 葬 ， 铜 牌 就 是 80 年 代 在 清 理 这 些 墓 葬 中 发 现 的 。 据 考 古 分 析 ， 它 们 大 都 是 装 在 木 棺 前 端 正 中 的 饰 件 ， 具 有 特 殊 的 意 义 。 这 些 直 径 在 23-28 厘 米 左 右 的 圆 形 铜 牌 饰 ， 系 用 薄 铜 片 制 成 ， 中 心 有 小 圆 孔 ， 四 周 有 约 1 厘 米 宽 的 边 框 ， 牌 上 有 流 畅 的 细 线 刻 出 的 人 物 、 鸟 兽 、 高 大 的 双 阔 和 缭 绕 的 云 气 图 案 ， 并 用 双 勾 笔 法 刻 出 了 隶 书 “ 天 门 ” 二 字 ， 显 得 十 分 醒 目 ( 参 见 《 四 川 文 物 》 1990 年 第 6 期 封 二 “ 天 门 图 ” ) 。 这 种 天 门 榜 题 的 铜 牌 饰 ， 与 简 阳 鬼 头 山 崖 墓 3 号 石 棺 天 门 画 像 的 含 义 ， 如 出 一 辙 。 铜 牌 饰 刻 工 精 湛 ， 画 面 华 丽 生 动 ， 具 有 很 高 的 工 艺 水 平 和 强 烈 的 艺 术 效 果 ， 特 别 是 鎏 金 泛 光 的 图 像 ， 充 分 烘 托 了 画 面 中 天 国 富 丽 堂 皇 的 气 象 。 研 究 者 认 为 ， 铜 牌 饰 画 面 中 雍 容 端 坐 的 人 物 ， 为 一 仙 光 样 云 缭 绕 的 神 人 ， 应 是 神 话 传 说 中 的 西 王 母 ， 鸟 兽 为 四 灵 ， 振 翅 欲 飞 的 朱 雀 立 于 天 门 之 上 ， 双 阙 两 侧 还 刻 有 仙 草 灵 芝 和 长 尾 青 鸟 。 显 而 易 见 ， 铜 牌 饰 上 的 画 面 内 容 ， 同 样 体 现 了 天 门 观 念 和 羽 化 登 仙 的 思 想 意 识 ， 说 明 了 古 代 蜀 人 的 精 神 祟 尚 。

二

天 门 的 说 法 ， 起 源 颇 早 。 《 楚 辞 ． 九 歌 ． 大 司 命 》 便 记 述 了 “ 广 开 今 天 门 ” 的 神 奇 想 像 。 《 山 海 经 ． 大 荒 西 经 》 记 录 了 “ 天 门 ， 日 月 所 入 ” 的 传 说 。 《 淮 南 子 ． 原 道 篇 》 有 “ 经 纪 山 川 ， 蹈 腾 昆 仑 ， 排 阊 阖 ， 沦 天 门 ” 的 说 法 。 古 人 注 解 天 门 ， 认 为 是 “ 上 帝 所 居 紫 微 宫 门 也 ” 。 古 籍 中 的 这 些 记 载 ， 说 明 古 人 相 信 在 众 神 居 住 的 天 上 ， 同 人 间 一 样 也 有 门 户 的 ， 天 门 即 为 群 神 之 阔 ， 是 进 入 天 国 的 人 口 。

从 记 载 看 ， 天 门 之 说 主 要 流 行 于 岷 山 之 域 和 长 江 中 上 游 地 区 ， 具 有 明 显 的 地 域 特 色 。 我 们 虽 然 不 能 武 断 地 说 天 门 之 说 是 古 代 蜀 人 享 有 的 专 利 ， 但 将 灵 魂 与 天 门 观 念 联 系 在 一 起 ， 却 是 蜀 地 的 一 大 习 俗 。 杨 雄 《 蜀 王 本 纪 》 记 述 ， 李 冰 为 秦 蜀 守 的 时 候 ， “ 谓 汶 山 为 天 彭 阙 ， 号 曰 天 彭 门 ， 云 亡 者 悉 过 其 中 ， 鬼 神 精 灵 数 见 ” ( 《 全 汉 文 》 卷 53) 。 汶 山 很 可 能 就 是 古 蜀 时 代 蜀 人 心 目 中 “ 群 巫 从 此 升 降 ， 百 药 爱 在 ” 的 灵 山 ， 往 西 便 是 西 王 母 居 住 的 地 方 和 通 向 众 神 之 界 的 昆 仑 。 所 谓 的 天 彭 阙 和 天 彭 门 ， 也 就 是 天 阙 或 天 门 的 意 思 。 这 种 魂 归 天 门 的 观 念 ， 主 要 流 行 于 蜀 地 ， 在 黄 河 流 域 和 北 方 地 区 ， 信 奉 的 则 是 另 一 种 说 法 。 《 三 国 志 ． 乌 丸 传 》 注 引 《 魏 书 》 说 ， 东 胡 乌 九 人 死 后 ， 葬 则 歌 舞 相 送 ， 并 取 亡 者 所 乘 马 、 衣 物 、 生 时 服 饰 ， 皆 烧 以 送 之 ， “ 使 护 死 者 神 灵 归 乎 赤 山 ， 赤 山 在 辽 东 西 北 数 千 里 ， 如 中 国 人 以 死 之 魂 魄 归 泰 山 也 ” 。 泰 山 是 中 原 地 区 的 神 山 ， 赤 山 是 乌 丸 的 神 山 ， 都 被 视 之 为 灵 魂 的 归 宿 ， 而 蜀 人 的 天 门 观 念 则 有 升 天 成 仙 的 含 义 ， 有 着 不 同 的 特 点 。 蒙 文 通 先 生 认 为 ： “ 古 时 中 原 说 人 死 后 魂 魄 归 泰 山 ， 巴 蜀 说 魂 魄 归 天 彭 门 ， 东 北 方 面 又 说 魂 魄 归 赤 山 ， 这 都 是 原 始 宗 教 巫 师 的 说 法 ， 显 然 各 为 系 统 。 从 这 一 点 来 看 ， 巴 蜀 神 仙 宗 教 说 不 妨 是 独 立 的 ， 别 自 为 系 ” 。 蒙 文 通 先 生 还 提 到 了 古 老 的 巴 蜀 文 化 对 楚 文 化 产 生 的 广 泛 影 响 ， 提 出 了 “ 始 于 巴 蜀 而 流 行 于 楚 地 ” 的 著 名 观 点 ( 《 巴 蜀 古 史 论 述 》 l0O 页 ) 。 这 些 见 地 ， 是 极 为 精 辟 的 。 我 们 由 此 可 知 ， 《 楚 辞 》 中 “ 广 开 兮 天 门 ” 的 想 象 ， 显 然 是 受 到 了 肇 始 于 岷 山 之 域 古 代 蜀 人 天 门 观 念 的 影 响 。 而 《 山 海 经 “ 大 荒 西 经 》 所 记 录 的 “ 天 门 ” 传 说 ， 更 显 示 了 浓 郁 的 古 蜀 特 色 。 实 际 上 ， 以 都 广 为 天 地 之 中 的 《 山 海 经 》 ， 本 就 是 一 部 广 为 流 传 的 古 代 蜀 人 之 书 。

在 考 古 发 现 的 汉 代 画 像 文 物 中 ， 长 沙 马 王 堆 西 汉 墓 葬 出 土 的 彩 绘 帛 画 ， 生 动 地 描 绘 了 天 上 人 间 地 下 的 景 象 ， 同 样 表 达 了 迎 送 墓 主 人 升 入 天 门 的 主 题 观 念 。 这 幅 珍 贵 的 彩 绘 帛 画 ， 同 众 多 的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上 的 画 面 一 样 ， 展 现 了 丰 富 的 想 像 力 ， 具 有 强 烈 的 艺 术 感 染 效 果 ， 而 在 画 面 内 容 和 艺 术 表 现 手 法 上 又 有 着 一 些 不 同 的 特 点 。 比 如 整 幅 画 将 世 界 明 确 地 分 成 了 三 界 ， 地 下 部 分 描 绘 了 许 多 怪 兽 大 鱼 和 龙 蛇 以 象 徵 “ 水 府 ” 或 “ 黄 泉 ” 阴 间 ， 人 间 部 分 描 绘 了 墓 主 人 日 常 生 活 中 起 居 、 出 行 、 乐 舞 、 礼 宾 、 宴 飨 、 祭 把 的 场 面 情 景 ， 天 上 部 分 描 绘 了 天 门 和 两 位 帝 阍 、 腾 飞 的 一 对 神 龙 、 有 金 乌 的 太 阳 和 有 蟾 蜍 玉 兔 的 月 亮 、 人 首 蛇 身 的 女 娲 、 奔 月 的 嫦 娥 ， 以 及 星 辰 祥 云 等 绚 丽 多 彩 的 图 像 。 透 过 这 些 神 奇 诡 异 的 画 面 ， 我 们 可 以 看 出 古 蜀 文 化 对 楚 文 化 的 影 响 ， 而 其 中 以 人 首 蛇 身 的 女 娲 居 于 天 上 中 央 取 代 了 西 王 母 、 天 门 有 两 位 帝 阍 守 护 、 地 下 有 一 裸 体 巨 人 脚 踩 大 鱼 以 头 和 双 手 托 举 着 人 间 与 天 界 ， 则 反 映 了 信 仰 观 念 上 的 一 些 演 变 和 差 异 。 虽 然 画 面 内 容 和 艺 术 表 现 手 法 都 显 示 出 了 地 域 文 化 的 不 同 特 色 ， 但 主 题 观 念 却 是 一 致 的 ， 说 明 了 古 蜀 时 代 天 门 观 念 由 岷 江 流 域 往 长 江 中 游 地 区 的 传 播 。

三

四 川 出 土 的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上 ， 很 多 画 面 上 都 描 绘 了 西 王 母 的 形 象 ， 在 表 现 天 国 仙 境 的 场 面 中 ， 西 王 母 更 是 占 据 了 显 著 而 又 重 要 的 位 置 。 比 如 彭 山 、 郫 县 等 地 出 土 的 石 棺 上 ， 西 王 母 都 居 于 画 像 中 心 ， 显 得 高 大 端 庄 神 态 雍 容 。 在 新 繁 、 昭 觉 寺 等 地 发 现 的 画 像 砖 墓 中 ， 西 王 母 则 高 居 于 墓 室 后 壁 中 央 。 在 巫 山 出 土 的 蜜 金 铜 牌 饰 上 ， 西 王 母 更 端 坐 于 天 门 正 中 ， 给 人 以 深 刻 的 印 象 。 这 不 仅 说 明 了 西 王 母 传 说 在 四 川 盛 行 ， 也 显 示 了 西 王 母 作 为 天 国 仙 境 中 主 神 的 象 徵 ， 在 蜀 人 心 目 中 占 据 着 特 殊 的 地 位 。

西 王 母 的 神 话 传 说 ， 起 源 很 早 ， 《 山 海 经 》 中 已 经 有 了 详 细 的 记 录 。 《 西 山 经 》 说 ： “ 玉 山 ， 是 西 王 母 所 居 也 。 西 王 母 其 状 如 人 ， 豹 尾 虎 齿 而 善 啸 ， 蓬 发 戴 胜 ， 是 司 天 之 厉 及 五 残 ” 。 《 海 内 北 经 》 说 ： “ 西 王 母 梯 几 而 戴 胜 ， 其 南 有 三 青 鸟 ， 为 西 王 母 取 食 ， 在 昆 仑 虚 北 ” 。 《 大 荒 西 经 》 说 ： “ 西 海 之 南 ， 流 沙 之 滨 ， 赤 水 之 后 ， 黑 水 之 前 ， 有 大 山 ， 名 曰 昆 仑 之 丘 … … 有 人 ， 戴 胜 ， 虎 齿 ， 豹 尾 ， 穴 处 ， 名 曰 西 王 母 。 此 山 万 物 尽 有 ” 。 通 过 这 些 绘 声 绘 色 的 记 述 ， 我 们 可 以 知 道 西 王 母 的 住 处 有 时 是 在 玉 山 有 时 是 在 昆 仑 之 丘 ， 是 一 位 神 奇 的 传 说 人 物 ， 其 半 人 半 兽 的 形 象 带 有 明 显 的 图 腾 装 饰 意 味 ， 很 可 能 是 母 系 社 会 作 为 女 性 首 领 打 扮 的 夸 张 写 照 。 《 西 次 三 经 》 说 “ 昆 仑 之 丘 ， 实 为 帝 之 下 都 ” ， 帝 也 就 是 天 帝 ， 是 传 说 中 的 众 神 之 界 。 西 王 母 在 《 山 海 经 》 中 虽 然 是 人 而 不 是 神 ， 但 住 在 昆 仑 而 且 有 三 青 鸟 为 其 取 食 ， 已 经 具 有 明 显 的 神 化 倾 向 。

我 们 知 道 ， 《 山 海 经 》 是 广 为 流 传 的 古 代 蜀 人 之 书 ， 记 录 的 大 都 是 巴 蜀 地 区 的 神 话 传 说 。 西 王 母 居 住 的 玉 山 属 于 眠 山 之 域 ， 往 西 便 是 昆 仑 之 丘 ， 这 种 密 切 的 地 缘 关 系 说 明 ， 西 王 母 传 说 显 然 也 是 起 源 于 蜀 地 然 后 传 播 到 全 国 各 地 的 。 随 着 广 泛 的 流 传 ， 西 王 母 的 神 化 倾 向 更 加 浓 郁 ， 特 别 是 经 过 先 秦 神 仙 家 们 的 加 工 润 色 ， 在 《 穆 天 子 传 》 里 西 王 母 已 由 穴 居 野 处 的 传 说 人 物 演 变 成 了 雍 容 神 秘 的 女 王 。 到 了 秦 汉 时 期 ， 西 王 母 已 经 成 了 昆 仑 山 上 掌 管 长 生 灵 药 的 女 神 。 《 淮 南 子 ． 览 冥 》 说 ： “ 羿 请 不 死 之 药 于 西 王 母 ， 娥 窃 以 奔 月 ” ， 便 是 对 流 传 演 变 后 的 西 王 母 神 话 的 生 动 记 述 。 此 后 《 神 异 经 》 又 衍 生 了 西 王 母 岁 登 大 鸟 希 有 翼 上 与 东 王 公 相 会 的 传 说 ， 《 汉 武 故 事 》 与 《 汉 武 帝 内 传 》 则 附 会 了 汉 武 帝 见 西 王 母 的 故 事 ， 进 一 步 抬 高 了 西 王 母 在 神 话 与 仙 话 中 的 地 位 ， 扩 大 了 西 王 母 传 说 的 影 响 。

经 过 了 这 些 发 展 演 变 之 后 ， 西 王 母 便 成 了 天 国 仙 界 中 地 位 显 赫 的 主 神 。 由 于 西 王 母 掌 管 着 不 死 之 药 ， 是 万 物 生 命 的 主 宰 ， 连 天 子 皇 帝 都 要 到 西 方 去 见 西 王 母 ， 于 是 很 自 然 地 成 了 当 时 人 们 企 求 升 天 成 仙 的 崇 拜 对 象 。 四 川 出 土 的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上 ， 便 对 地 位 显 赫 的 西 王 母 作 了 形 象 生 动 的 描 绘 。 众 多 画 像 中 ， 都 着 意 刻 画 了 西 王 母 端 坐 于 龙 虎 座 上 神 奇 的 装 束 和 雍 容 的 神 态 ， 并 描 绘 了 取 食 的 三 足 青 鸟 、 捣 药 的 玉 兔 和 蟾 蜍 、 奇 异 的 羽 人 、 茂 盛 的 灵 芝 ， 以 及 仙 鹿 九 尾 狐 等 珍 禽 异 兽 ， 渲 染 出 浓 郁 的 天 国 仙 境 气 氛 。 这 些 画 像 中 的 许 多 重 要 特 徵 都 与 《 山 海 经 》 记 述 相 符 ， 同 其 他 地 区 西 王 母 画 像 相 比 ， 更 接 近 西 王 母 神 话 传 说 的 原 型 ， 这 也 是 西 王 母 神 话 传 说 起 源 于 蜀 地 并 广 为 传 播 的 一 个 证 明 。 尤 其 突 出 的 是 四 川 西 王 母 画 像 中 的 龙 虎 座 ， 将 古 蜀 时 代 的 图 腾 崇 拜 和 秦 汉 时 期 的 西 王 母 信 仰 有 机 地 结 合 在 了 一 起 ， 显 示 出 了 浓 郁 的 地 域 特 色 。 比 如 彭 山 、 郸 县 、 合 江 、 南 溪 等 地 出 土 的 石 棺 ， 新 津 等 地 出 土 的 以 及 四 川 省 博 物 馆 和 重 庆 市 博 物 馆 收 藏 的 一 些 画 像 砖 ， 都 刻 画 了 端 坐 于 龙 虎 座 上 的 西 王 母 。 张 口 吐 舌 的 龙 与 毗 牙 咧 嘴 的 虎 ， 大 都 作 奔 腾 之 状 ， 显 得 极 其 矫 健 传 神 。

龙 是 夏 族 的 图 腾 标 志 ， 亦 是 古 代 蜀 人 的 崇 拜 象 徵 ， 三 星 堆 出 土 的 青 铜 神 树 上 便 塑 铸 了 一 条 神 龙 ， 而 虎 是 巴 族 和 彝 族 等 西 南 少 数 民 族 共 同 信 奉 的 图 腾 。 将 两 者 巧 妙 地 演 化 为 西 王 母 的 龙 虎 座 ， 可 谓 是 蜀 人 在 信 仰 崇 拜 意 识 方 面 富 有 创 意 的 发 挥 。 在 山 东 、 江 苏 、 河 南 等 地 出 土 的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上 ， 西 王 母 大 都 坐 在 平 台 、 方 座 或 豆 形 悬 圃 之 上 ， 在 艺 术 表 现 手 法 与 信 仰 习 俗 方 面 均 显 示 出 了 一 定 的 差 异 。 关 于 龙 虎 座 ， 《 焦 氏 易 林 ． 临 之 履 》 有 一 句 话 ： “ 驾 龙 骑 虎 ， 周 遍 天 下 ， 为 人 所 使 ， 见 西 王 母 不 忧 不 殆 ” ， 有 人 认 为 是 很 好 的 说 明 。 其 实 这 是 想 像 式 的 解 释 ， 并 非 龙 虎 座 最 本 质 的 含 义 。 龙 虎 座 通 常 以 龙 在 左 虎 在 右 ， 这 种 方 位 安 排 也 很 有 意 思 ， 会 使 人 联 想 到 流 行 的 四 灵 观 念 。 《 礼 记 ． 礼 运 》 说 ： “ 何 谓 四 灵 ？ 麟 、 凤 、 龟 、 龙 谓 之 四 灵 ” 。 四 川 出 土 的 画 像 上 则 大 都 表 现 为 青 龙 白 虎 玄 武 朱 雀 ， 显 示 了 浓 郁 的 地 域 特 色 。 这 里 值 得 提 到 的 是 ， 在 郫 县 新 胜 乡 出 土 的 石 棺 画 像 上 ， 西 王 母 龙 虎 座 后 面 还 刻 画 了 一 棵 挺 拔 葱 郁 的 通 天 神 树 ， 很 显 然 是 古 蜀 时 代 神 树 崇 拜 流 传 下 来 的 遗 风 。

西 王 母 端 坐 于 龙 虎 座 上 ， 显 示 了 她 在 蜀 地 信 仰 习 俗 中 的 独 尊 地 位 。 这 是 蜀 地 西 王 母 信 仰 的 一 大 特 色 ， 与 古 代 蜀 人 的 天 门 观 念 有 着 非 常 密 切 的 关 系 。 文 献 记 载 和 大 量 的 出 土 画 像 资 料 告 诉 我 们 ， 春 秋 战 国 时 期 兴 起 于 岷 山 之 域 的 西 王 母 神 话 传 说 ， 到 了 汉 代 已 演 变 成 为 一 种 民 间 信 仰 ， 西 王 母 成 了 天 国 仙 境 中 的 崇 拜 偶 像 。 这 种 民 间 信 仰 由 于 其 强 烈 的 世 俗 化 色 彩 ， 而 在 蜀 地 广 为 流 传 ， 并 传 播 到 了 全 国 各 地 。 西 王 母 的 画 像 不 仅 出 现 在 画 像 石 画 像 砖 上 ， 还 被 描 绘 在 墓 葬 个 的 壁 画 上 ， 被 铸 在 日 常 使 用 的 铜 镜 上 ， 此 外 还 出 现 在 摇 钱 树 干 与 树 座 、 漆 器 、 玉 枕 、 玉 座 屏 等 各 种 器 物 上 。 这 些 都 说 明 了 西 王 母 信 仰 在 当 时 传 播 和 盛 行 阶 情 况 ， 对 社 会 各 阶 层 都 产 生 了 广 泛 的 影 响 。

我 们 已 经 知 道 ， 天 门 观 念 是 古 代 蜀 人 的 一 种 主 题 观 念 ， 其 核 心 便 是 升 天 成 仙 思 想 ， 并 因 此 而 有 了 对 天 国 仙 境 的 一 系 列 想 像 描 绘 。 端 坐 于 龙 虎 座 上 的 西 王 母 ， 便 是 这 种 想 像 描 绘 中 最 富 有 创 意 也 是 最 典 型 的 象 徵 。 我 们 能 否 说 ， 正 是 古 代 蜀 人 魂 归 天 门 、 升 天 成 仙 的 思 想 观 念 ， 开 启 了 西 王 母 信 仰 的 滥 觞 ？ 加 之 当 时 社 会 背 景 的 客 观 作 用 ， 以 及 秦 汉 神 仙 思 想 的 盛 行 ， 终 于 形 成 了 西 王 母 信 仰 广 为 流 传 的 神 奇 景 观 。 从 而 铺 垫 了 一 种 民 间 信 仰 基 础 ， 为 发 端 于 岷 山 之 域 的 我 国 本 土 宗 教 ─ ─ 道 教 的 产 生 ， 创 造 了 有 利 的 条 件 。 这 确 实 是 一 个 值 得 深 入 探 讨 的 话 题 ， 但 愿 此 文 能 起 抛 砖 引 玉 的 作 用 。